18 老沙和白領麗人(上)
行走了210公里之後,第九天的清晨,老沙和小雪路過了北京首都機場。
轟鳴的飛機像是展開巨翼的白色大鳥,輕盈地飛上雲霄。老沙和小雪都被這新奇的事物深深吸引,停下來嘴巴圓張地貪看。從飛機上往地下看會是什麼樣兒呢?機場大樓也就像火柴盒一般大小?立交橋和汽車都成了國家的玩具?那他們兩個人簡直小得像兩隻螞蟻了吧?飛機從他們的頭頂輕盈劃過。小雪鬧著要騎在老沙肩上,他們一起跳躍著,歡呼著,揮舞帽子,向飛機上的人們打著招呼。
當白色的飛機尾線在藍天中漸漸消散不見,老沙和小雪繼續向前走去。
越向前走,路邊的自然景觀就越少,人工建築物越來越多。粉白相間的打碗花不見了,鬱鬱蔥蔥的泥胡菜不見了,到後來青草不見了,土地也不見了。他們們眼前出現了一片鋼筋水泥築成的森林。年輕時,老沙放馬跑得遠了,曾迷失在草原深處,誤入過一片原始森林。磨盤一般粗的巨樹遮天蔽日,枝幹間藤蔓交纏,光線昏暗,厚厚的落葉把足音吸得一乾二淨。老沙心懷敬畏地緩緩退了出去,生怕驚擾到棲息在林間那些看得見、看不見的生靈。現在,老沙走入了人力所為的巨大森林,也如當年一樣充滿敬畏。造型各異的摩天大樓直插雲霄,街道寬闊如江河,車輛川流不息,被馴養的鴿子在樓宇的夾縫中盤旋繞圈。野外鳥兒所唱的那些關於天空和大地的歌,它們一首也不會唱,只能通過綁在腿上的鴿哨發出空靈的聲響。天空灰得像是白內障患者的翳眼,太陽則成了眼睛里那慘淡的瞳孔,散發著蒼白的光暈。老沙盯著日頭看了半晌,也判斷不好時間,辨別不清方向。
老沙拿出快遞單向街上的年輕人問路。那個小夥子吝於言辭,面無表情地努努嘴,抬了抬下頜,就算指了路。人來人往的地下通道里,有衣衫襤褸的老人跪在地上哀哀呻吟。老沙心裡不忍,從腰包里取出幾張紙幣,塞進小雪手裡。小雪輕快地小跑過去,把錢放進了老人面前的破碗中。那老人頓時磕頭如搗蒜,嘴裡念叨著「好人一生平安」。小雪被嚇得退後了好幾步。她面色凝重地回到老沙身邊,牢牢牽著他的手,一路都不再說話。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走到了快遞單地址所在的地區,北京國貿大廈商圈,簡稱國貿。那裡的高樓大廈更是高聳入雲,努力仰頭也看不到頂。老沙他們在大廈縫隙間的一片綠地中稍作休息。這片小小的自然空間讓老沙想念起山頂瞭望站,但自己花園裡的灌木是不會被修剪成動物的形狀的。它們沒有人精心打理,也不必受剪刀的約束。此刻正是下班高峰,老沙他們坐在綠地邊的長椅上,衣冠楚楚的人們從閃亮的寫字樓里湧出,經過他們眼前。垂頭喪氣的,志得意滿的,大腹便便的,滿臉橫肉的,身姿搖曳的……個個形色匆匆。
在長椅的另一端,端坐著一個白領麗人。她正以優雅的姿態,單手支頤深深沉思著。
小雪轉向她,甜甜地開口問道:「阿姨,請問旁邊這座大廈里的公司,是不是明天早上九點才會有人上班?」
那白領從深思中被驚醒,一眼就看到了小雪燦爛的笑臉。她愣了一下,僵硬地點了點頭,大幅度地把身體往另一側偏了偏。
小雪尷尬地抿嘴一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跑去看花壇里種的月季花去了。這裡種的月季看起來就很名貴。花瓣紛繁富麗,從花心開始,色彩由金黃漸變為橙粉,煞是好看。老沙側過頭去,小心地嗅了嗅腋下,一股濃重的汗臭味襲來,幾乎能把他熏出個跟頭。老沙乾咳一聲,也準備從長椅上起身,看那月季去了。
「抱歉。請不要誤會,我不是討厭您孫女。」那白領猛地轉過頭來,身體前傾,迫切向老沙解釋著。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老沙看著眼前的白領麗人。她穿著一絲不苟的黑色套裙,頭髮高高盤起。修長而流暢的頸項上,佩戴著一串珍珠項鏈,和耳上的珍珠耳環相得益彰。她的睫毛刷得濃密幽深,指甲塗得粉嫩光亮,妝容處處透著精美和嚴謹。
老沙向她展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解釋小雪並非自己的孫女以及他們這趟旅行的原因。老沙輕輕地講,白領靜靜地聽。聽完,她好看的眉頭微蹙,理解地開了口:
「您真是個好人。這一路一定很不容易吧?」
老沙淺笑著搖頭。雖然他們經歷過不少挫折,但所收穫的卻比所失去的要多太多了。
「可以向您解釋一下我剛才的行為嗎?」白領言談間依舊有些猶豫,「我想,您這麼善良,這麼包容,應該能夠理解……」
老沙看了看蹲在遠處花壇邊的小雪,回過頭來,笑著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我從小家庭條件不錯,接受了開明的教育,對於人性的多樣一向包容。但是,我最近發現了另一個自己。呃,我是說,我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面——我還可以繼續說下去嗎?」白領探詢地望向老沙。
老沙的眼神裡帶著鼓勵。有那麼一會兒,這個白領麗人的蹙眉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妻子。老沙很希望她能開心起來。
「前些日子,我去游泳,在更衣室里換衣服時,碰到一個小女孩。她在鬧脾氣,不肯換泳衣,赤著白凈的身子從她媽媽身邊咯咯笑著逃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我的腿。那一刻,我的腦子像煙花一樣,砰地一下爆炸了,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難以用語言形容。真想不到,活了這麼多年,我才知道自己竟然對小孩有慾望,我竟然是一個.……」那漂亮的臉龐痛苦地皺成一團,她低著頭,無法再說下去了。
老沙的心中升起了一些朦朧的疑惑。他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懂了她的話,但老沙還是維持著傾聽的姿態,安靜等待著對方的傾訴。
白領停頓了很久,最終,還是艱難地說了下去:「我以前也交往過男朋友,明明和別人是一樣的。為什麼會這樣呢?」她修長的手指無助地絞動著:「這種事,不是大多發生在男人身上嗎?我是個女人啊!女人對孩子應該是天然的母性啊!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非分之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