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官臨雲府
黎明將至,東方的地平線隱隱冒著光,逐步取代被撕裂的黑夜。
空中忽然多了層層疊疊的烏雲,風起了,不一會兒,雨水滴滴落落,洗刷大地。
雨水敲打屋簷的聲響,滴滴答答,如同樂章。
步驚鴻站在茶樓的簷下,極目遠眺。
多了一層雨幕遮著,所能看見的景象了失了幾分平常顏色。
“嘰啾。”
黑色如剪,一隻新燕輕巧落到簷下,抖抖翅上的水珠,撲騰幾下,歪著小腦袋瞧一眼四周,又振翅進了雨裏。
“下雨了,你還要在這裏站多久?”
一句話,靜默了許久才說出口。步驚鴻的目光自雨幕中收回,微微低頭,落在站在雨裏的喏喏身上。
雨下得大,她渾身已經濕透,衣服貼在身上,整個人顯得更加瘦小。雨水在她發間,臉上,身上,肆意流淌,但她卻不曾動過絲毫。
步驚鴻起夜,之後便在此站了半夜,而她站了一夜。
麵對問話,喏喏沒有回答,她微微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說,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雨水中。
“你要幹什麽?”
又一個疑問句。步驚鴻秀眉微皺,轉過身,正有進屋的打算。
“我願意。”
身後傳來諾諾沒有情調的聲音,步驚鴻停下腳步,略一思索,便明了她所說的是何事。
他回身,看著喏喏的眼睛。那雙眼睛波瀾不驚,平靜得近似冷漠,相比之前,似乎少了一些東西。
“想把命賣給我?你,想殺我?”
步驚鴻淡淡地反問,並關注著喏喏麵上的神情。
隻是喏喏似乎失去了做其他表情的能力,緩緩開口,坦然而冷漠。
“對。你怕嗎?”
“去殺一個人,隨便誰都可以,把他的頭提過來見我,我就給你想要的東西。”
步驚鴻沉默地把目光轉向遠處,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他的身後,桃先生恰時出現,將一柄月牙狀的匕首扔到喏喏身前。
喏喏看了月牙匕首幾秒鍾,拾起它,一步步遠離了悅聽茶樓。
她走進巷子裏,仰起頭,似乎想要看一眼天空,但雨水砸在她的眼上,又流進眼眶,刺痛眼膜,不讓她完全睜開眼來。
終於,她放棄了這個舉動,抬起手,用濕漉漉的衣袖擦了擦濕漉漉的麵頰,和濕漉漉的眼眶。
最後,她隱匿於窄巷深處。
回看悅聽。桃先生上前,與步驚鴻並肩而立。
他用餘光觀察步驚鴻的神色,看得出後者正思索著什麽,結合這幾日的事情,他心中有所猜測。
昨夜,他告知雲傲百閱閣之事後,回到悅聽,隻見門外站著淚眼婆娑的喏喏,而青衣正把老龜失去生息的屍身從樓內拖出。
他猜到出了什麽事,沒說什麽,隻是尋到化屍水,同大壯死去時候一樣,融了老龜的屍骨。
——喏喏沒有帶走、安葬他的能力,悅聽的門前也不需要屍體。
處理之後,步驚鴻已經安寢,他便去了雲府,在暗處目睹了那一場以一敵眾,戰況卻一邊倒的屠戮。
大局已定,他並不意外,沒有看完就離開了雲府。
那個地方是如何的存在,有著些什麽人,他是知曉其中底細的。
“桃核,把滇月調過來,這裏該換個主人了。”
聽見步驚鴻的聲音,桃先生回神,應下這份差事。轉念一想,不由問出聲。
“主子,你要回霧隱山嗎?”
“不,要回去的隻是你而已。等那個女孩回來,你就帶她去總閣接受訓練,不用留手,我需要一把好刀。”
步驚鴻搖了搖頭,語畢,不知為何歎了口氣,神色有些悵然。
“一把對主子有殺心的刀,能用得順手嗎?”
對於這樣的決定,桃先生猶豫片刻,還是出言詢問,也算是一種提醒。
“無妨。舍棄一切,唯餘執念的刀,才能真正磨得鋒利無比。”
說完,步驚鴻轉過身,進入樓內,欲上樓梯。忽地,腳步頓了頓,背對著桃先生,吩咐。
“三天內,幫我準備好些許盤纏,一艘船。”
“是。”
桃先生應下,目送步驚鴻離開視野。
天色尚早,行人罕見。此時,能被桃先生聽見的聲音隻有雨聲,淅淅,瀝瀝。
後來,天色漸漸亮了,雨小了,停了,屋簷上有殘餘的雨水滴落,“啪嗒”一聲跳到地上,誰也不曾注意到。
早行的人形色匆匆,奔走相告,相互言論的焦點大多相同,即是雲府與陸家。
街上,有一對熟人一邊前進,一邊如此交談著。
“聽說了嗎?那兩家子又鬥起來了。”
“喲,可不是嗎?聽說是雲府扣了陸家一個奴才不肯交出來。昨個兒陸家去要人,被綁了丟在前院裏頭,今個兒陸家老爺子親自上門了!”
“這陣勢還挺大,快去瞧瞧!這回不知道還有沒有便宜可以撿。”
“……”
待這對熟人趕到雲府門口,隻見府門前已是圍滿了人,光是在外圍瞧不見裏頭的真實情況,聽見的大多數都是群眾的議論聲。
其中一人擠進人群,嚷著“讓一讓”,突破到最前麵。
定睛一看,隻見陸豐城氣勢洶洶站在最前麵,與背著手,站在簷下的雲傲相對峙。
而在他身後之人,卻並非陸家家仆,而是官府的捕快們,捕快之首展飛,就站在陸豐城身側。
“雲傲,你還要嘴硬到幾時?現今展捕快就在此處,你還是趕緊把人給我交出來吧,免得展捕快動粗。”
仗著展飛撐腰,陸豐城右手食指對指雲傲鼻梁,頗有架勢地衝他威脅。
如今的陸家在他手上已經大不如從前了,本以為陸旭出馬便能成功,誰知又失敗了呢?這個雲府,既然已經與其交惡,便當真留不得。
被點名的展飛麵色一僵,象征性地將手握拳放在唇邊,咳嗽兩聲,並沒有多說什麽話。
陸豐城心中的算盤不難看出,無非就是借助官府的名義打壓雲府。可他展飛雖是被派來處理這件案子,卻並不待見此人。
雲府與陸家皆是永安大家,是非恩怨宜是私了,官府從不插手。
而陸豐城之所以能請動官府,不過是因了手中的某樣東西而已。
加之陸豐城這一手狐假虎威,讓他在展飛心目中的印象更是差了幾分。
“陸豐城,區區一個家仆,你卻如此大費周章,就你肚子裏這點小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陸豐城人借官勢,雲傲並不畏懼,反而覺得可笑。而他也當真笑了,含著嘲諷,緩緩開口。
“我能有什麽心思?倒是你,接二連三扣押我的人,你存的什麽心思?”
陸豐城咄咄逼人,與雲傲針鋒相對。
“兩位家主,再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雲家主,如若你真是問心無愧,何不讓我等入府搜查?若是確無此事,必還雲家主清白。”
掃視一周,發覺看熱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展飛對著雲傲一抱拳,勸言。
雲傲眯了眯眼,笑了笑,向右一步,讓開正中的位置,言。
“那就麻煩展捕快了。”
得到許可,展飛點了點頭,右手抬起做一個手勢。
在他身後的一眾捕快見此,立即動身,有序而迅速,踏進了雲府的大門,緊接著四散而開,於各處搜查。
展飛是最後一位進入的,經過雲傲身側,特地用餘光看他一眼,發覺後者麵色如常,心中升起幾分奇怪。
——眾目睽睽之下被官府之人搜查,多少折麵,心頭當真無一點間隙?
“也罷,他既是答應了,我搜了便是。”
定了定神,展飛把心思放在了搜查上,盡職盡責。
見此,陸豐城也慢步上了雲府門前的矮階,衝著雲傲冷哼一聲,大搖大擺進了雲府。
但方進入,陸豐城便失了得意,麵色差得可怕。
——也不知有意無意,被綁了的陸旭等人竟仍被五花大綁躺在院子裏!無人上前鬆綁。
“廢物!廢物!”
消息聽在耳朵裏尚且可以忍耐,但真的看到此場麵,陸豐城隻覺得自己被當眾扇了個巴掌,氣得全身顫抖,連喊了幾聲廢物。
縱使如此,陸豐城還是不得不動手,幫助陸旭鬆綁,再讓他去為其他人鬆綁。
雲傲悠然走過陸豐城身邊,朝他溫和一笑,便獨身進了內院。
今日出門應對隻有他一人而已,董韻和後半夜歸來的苦幹出門處理百閱閣那些屍體,無暇出麵。而其他人,則都去了雲嬌的閨房照顧。
雲嬌歸家後,精神放鬆下來,身心俱疲,很快便沉沉睡去。
雲傲親自為她檢查了身體,並發現了其身上的多處淤青。早上因了饑餓醒來,正好讓在府中候命的大夫為她開藥,上藥。
“百閱閣竟然敢把手伸進永安,真是不知該如何評價你們的無知了。”
隨意掃過於內院樓閣中一一搜尋的捕快,雲傲心中仍念著百閱閣的事。
待那些屍體處理幹淨,他便打算派董韻出一趟遠門。
另外,有間流心也被他惦念,有些事情他本無意過問,但經此一鬧,還是說清楚的好。
“展捕快,怎麽樣?搜索之下,有什麽收獲嗎?”
走了一陣,恰好看見接連不斷有捕快向展飛匯報搜索情況,雲傲遙遙相對,出言詢問。
“暫時沒有發現有陸九此人,等全部搜索完,便能恢複雲府的清白。”
展飛將情況如實說出,衝著雲傲笑了笑。而後者也同他點點頭,算是回應。
正在此時,忽然傳來一聲大喊。
“展老大,陸九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