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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紅舞娘

  夜色中,淩雲昏睡在一片血泊之中,胡芍手中握著匕首,寒如冰雪。


  院外人鳴馬廝,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胡芍心裏微微一驚,隻聽院外一人道:“有人報案,蔣家發生命案,各位兄弟快快封鎖前後院門,莫讓凶手逃了!”


  原來是縣衙的捕快!


  胡芍輕輕一躍,跳到屋頂之上,躡足潛蹤,踮腳踏過青色薄瓦,翻身從後院躍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光即將大亮,前院廂房住著值夜班的四名捕快,從睡夢中被報案的打更人驚醒,大為不悅,哈欠連,空孤月早已落下,黎明前黑暗之際,眾人絲毫未曾察覺屋頂上黑色的身影。


  胡芍早已料定,沾滿血跡的淩雲,躺在蔣家院子中,必定會被誤以為是滅門凶手,如此反倒不必自己動手,借刀殺人即可。


  不曾想,縣衙大堂之上,已是階下囚的淩雲,居然能夠打破枷銬,大鬧縣衙,無人可敵,竟是一名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連自己父親都不能敵,反為所害。


  胡芍對於父親的死似乎並無悲傷神色,因為早已司空見慣。


  從就疼愛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很多次。


  在帶著胡芍求師蠱門之時,她隻有七歲。


  蠱門,這個門派聚集了下最惡毒的毒師。


  踏入山門,迎麵而來一個紅衣舞娘,與父親寒暄幾句。


  紅衣舞娘笑著摟過父親的脖子,仿佛許久未見的情人。


  她順走了父親腰間的二百兩金子,摸了下麵某處,兩人的神態曖昧至極。


  微笑著的父親沒有拒絕,欣然任由她在心愛的女兒麵前,做這有傷風化的舉動。


  頃刻,父親竟然嘴唇鐵青,口吐白沫,一聲沒吭,倒地變成了一具死屍。


  這舞娘,便是胡芍的師父,一位蛇蠍美女,修長的雙腿迷倒過無數男人,纖長的玉指也殘害過無數性命。


  在她麵前,最重要的生存法則是,不要和她對視!否則,讓她感覺惡心的粗野男子頃刻便無性命。


  七歲的胡芍目睹了父親的死,從此對紅舞娘充滿了仇恨,無時無刻不想報仇。


  在紅舞娘身邊的三年,她學到了上千種煉毒製蠱的技藝,也暗殺了紅舞娘上千次,沒有一次成功。


  紅舞娘仿佛一個毒藥罐,對毒藥然的免疫,毫無反應。


  三年後,學成一身毒技的胡芍,被紅舞娘送上了回家的路。


  胡芍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


  紅舞娘看著她乘車遠去,吐出一口黑血:“三年差點害老娘死了一千多次!”


  回到熟悉的家門,黯然神傷的胡芍想起父親,不由得淚流滿麵。


  “芍兒回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胡芍訝異地抬頭,看到了滿臉堆笑的父親,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站在門口等待著自己的歸來。


  她吃驚不已,三年前,那是一場噩夢?亦或是兩人串通演得一場戲,為了讓自己滿腹仇恨從而苦心投入毒技的練習?

  縣衙大堂上,父親的屍體已被燒焦了一半,她回想起舊事,心裏默念:“大概回到家,父親就像以前那樣,又在門口等待著自己了。”


  她右臉上的血絲滲出了鮮血,順著下巴滴落在青石板上,如一滴水迸濺開,形成一個不是很完美的圓斑,周邊有參差不齊的齒。


  胡芍仿佛從那一滴烏黑色的血斑中,看出了此刻自己的麵容。


  “我是不是醜極了?”她好久沒這麽失落過了。


  本以為人生沒有任何期待,便不會有失落,為什麽現在還是這樣失落難受?青色胎記已經足夠醜陋,多這一道血痕又在乎什麽?

  淩雲沒想到絕美與醜陋居然能聚集在同一張臉蛋之上,如此強烈的衝突,讓人既心生惋惜,又有一種破壞感,像燒壞了一件精美的瓷器,隻有打碎重燒的衝動。


  尤其是臉上那一道滲血的血痕,他頗為歉疚,本是想用毒針尾殺了她,沒想到劃破了臉,還是那完美無缺的半邊臉。


  “你雖然不美,也不上醜,隻是……”淩雲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快點殺了我!”胡芍跪在地上,閉上了眼睛,沾在睫毛上幾滴淚水晶瑩可見,臉上是甘心受死的模樣。


  淩雲反而下不了手,誰能忍心下手殺一個毫無反抗之人?

  縣衙外,鼓聲忽然響了起來。


  “有人擊鼓?”淩雲訝異,轉念一想,這裏是縣衙,有人擊鼓鳴冤倒也正常。


  不待淩雲與胡芍反應,一堆人拉拉扯扯、互相咒罵著衝進了大門敞開的縣衙。


  院子裏,眾衙役的死屍已化為黃色的汁水,可見毒針上所附毒液之狠辣,地磚上被侵蝕掉一層青色外皮,露出淺淡的白灰色。


  一人踩過黃色汁水,不由掩鼻:“好臭好臭!怎麽有人敢在縣衙裏撒尿!”刺鼻的黃色汁水散發的煙氣,幾乎燒掉了他的鼻毛。


  其他人也咳嗽不止,這倒逼得他們不敢再張嘴大聲爭吵。


  來到大堂門外,幾人連忙跪地,連連叩首道:“請大人主持公道!”“我是冤枉的,請大人為我做主!”“大人,別信他胡!”……


  眾人七嘴八舌,堂上亂作一團。


  淩雲初見他們跪下,不明所以,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縣太爺官服,才恍然大悟:“王三城這狗官八成平日裏深居簡出,不接觸百姓,所以這一夥人沒見過他的樣子,誤以為我是縣官了!”


  他生怕眾人發現縣衙的異常,回頭一看,王三城的屍體早已成了一堆灰燼,而胡胤山燒焦了一半的身體不知所蹤。


  一並消失的還有胡芍,見外麵有人衝進縣衙,早已遮住麵紗,飛身從後堂離開。


  淩雲心生疑慮,他不知道的是,雖然剛才一番惡鬥將縣衙弄得一團糟,隻是這群人並沒來過縣衙,不知道平時縣衙什麽模樣,以為大堂上經常拷打犯人,遍地狼藉也不足為奇。


  淩雲喝道:“你們來縣衙所為何事?一個一個!”


  眾人見到縣官發話,均不敢再吵,一時間縣衙大堂鴉雀無聲。


  “你先!”淩雲見到來者共八人,一個老者農戶打扮,一臉久經勞作,飽經風霜,布滿皺紋,皸裂黢黑,是個老實人模樣,便指著他道。


  老者正是大呼被冤枉者,額頭滿是汗珠,黑臉憋得通紅,忙道:“大人,老漢是個莊稼人,種著幾畝薄田,勉強維持生計,一直本本分分,從不敢為非作歹,幹那些違法亂紀的勾當。這幾人非汙蔑我偷了他們家的牛,我實在冤枉啊!”


  另有一壯漢義憤填膺,滿臉憤憤,搶著道:“不是你偷得牛?那為何牛骨頭都在你家後麵,可憐我家的老黃牛還能耕地個三年五載,被這老兒偷取吃了!”


  淩雲以為是人命大案鬧到了縣衙,沒想到是一頭牛被偷,道:“到底怎麽回事?老頭你清楚!”


  壯漢見縣太爺一直詢問老漢,明顯有偏袒之意,麵上憤憤難平。


  老漢老淚縱橫,道:“大人,他們是我家鄰居,最近丟了一頭牛,非要汙蔑是我偷宰吃了,想我老漢光棍一人,就算宰了一頭牛,哪裏吃得完?”

  淩雲不知這個時代,牛可以耕地,是農家最重要的工具和資產,律法明令嚴禁食用耕牛,若是宰殺活牛,乃是殺頭的重罪,所以老漢才會如此激動。


  其他人一樣表現的忿忿不平,對著老漢指指戳戳,大罵不止。


  淩雲察言觀色,感覺老漢不像撒謊,厲聲道:“老頭一個人吃一頭牛,怎麽也需要吃個兩三個月,你們怎麽冤枉人家偷牛!”


  另一個老者大聲道:“大人,他吃不一定吃得完,但可以去街上賣掉啊,更何況他年輕時候是個屠夫,剖牛解肉最為拿手!”


  淩雲問道:“你們七個人都是被偷牛的那家人嗎?”


  壯漢指著老者,答道:“大人,這位是我大伯,我是他侄子,那兩位是我大伯的兒子,還有三位是我朋友。我大伯一直被這老頭欺負,本來我們看他光棍可憐,好心給了一塊地讓他搭了三間草房,有個住處,沒想到恩將仇報吃了我們家的牛!如今地也霸占了不還!”


  老漢磕頭至額頭出血,道:“大人,冤枉啊冤枉!那是老漢家祖傳的地啊!”


  淩雲連忙扶住了他,心裏明白了大概怎麽一回事。


  他打起了哈欠,漫不經心地道:“本大人我今日乏了,這種事,你們先退下吧!”


  壯漢急道:“大人,偷宰活牛是殺頭的罪過,不是事啊!”


  淩雲怒道:“讓你們退下,沒聽到嗎?”


  眾人見縣太爺發火,唯唯諾諾不敢做聲,互相看了一眼,無奈起身想要離去。


  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淩雲斜著眼睛,偷偷觀察著眾人,見幾人低聲耳語,臉上盡是惶恐之色。


  他拿起漆黑醒木,猛地一拍,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偷牛賊也敢站起來!!”


  眾人大驚,有三人惶恐不安,顫抖著身體,屈膝跪倒在地,磕頭不止。


  淩雲哈哈大笑,道:“牛是你們偷的了!”


  那三人認罪道:“大人英明,我們隻是吃了牛肉,不是偷牛的主謀!”


  淩雲問道:“誰是主謀?”


  三人眼光瞥向壯漢,壯漢麵如死灰,跪倒在地,道:“大人,不關我的事啊,是他們三個……”


  一人怒道:“要不是你偷你大伯家牛肉吃,我們能想出這餿主意?還萬一你大伯追究,就陷害那老頭,然後占了他家的地給你蓋房,不都是你的主意?”


  老者一臉怒容,指著壯漢的腦袋,怒道:“你這不爭氣的壞東西!”


  壯漢如鬥敗的公雞,耷拉著腦袋,不敢吱聲,完全沒了之前盛氣淩人的神氣。


  老漢見不白之冤被洗刷,忙跪地謝道:“謝老爺救命之恩!王老爺真是青大老爺啊,看來之前那些傳聞都是無稽之談,可嚇死老漢了!”


  淩雲不由一樂,心道:“哈哈,我倒替王三城做了件好事,算是超度他了!”


  淩雲不懂得如何運筆舞墨,口頭宣判道:“台下宰牛首犯,判你賠大伯活牛一頭,其他三名從犯,是非不分,實為狐朋狗友,判你四人給大伯家、老漢家各做長工一年,不得僥幸,否則抓來砍頭!”


  四人本以為死罪難免,如今看到隻需做兩年長工,不由喜出望外,磕頭謝恩。


  眾人磕頭後,離開了縣衙,淩雲洋洋得意,心想道:“看來之前偵探沒白看,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


  “果然是個白麵包青啊!”胡芍的聲音從後堂響起。


  淩雲頓時警覺起來,從太師椅中一躍而起,笑道:“你還沒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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