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鐵獅
胡芍從後堂盈步而出，冷冷道：“明知故問！後門那麽多兵丁把手，讓我怎麽走，難道鑽地打洞出去不成？”
“兵丁？”淩雲頗覺訝異。
衙役們早已橫死院中，哪裏來的兵丁呢？
縣衙正門外，忽然人喧馬嘶，重車輪動如雷犁地，一陣金戈之聲轟然而至。
縣衙大門被猛地推開，一匹高頭大馬輕鬆越過縣衙高過人膝的鐵門檻，跳到了庭前四方的院子裏。
馬背上一員虎將，棕發紅髯，雙目炯炯有光，手中一把重劍，翻身下馬，邁步縣衙大堂而來，兩旁的兵丁連忙挽住駿馬，牽至一旁。
胡芍見有人來，連忙閃身到後院避開。
大堂之上，隻有淩雲歪坐在太師椅上。
“你就是本地的知縣？”那虎將厲聲問道。
“正是在下王三城是也。”淩雲道，他刻意效仿古人，話中夾著“之乎者也”。
“哼！知縣，最高不過六品，為何見我堂堂從四品都尉將軍，居然敢坐不行禮，僭越無禮，該當何罪！”那虎將怒道。
他本想一個下馬威嚇住縣官，沒想到淩雲依舊大搖大擺坐在太師椅上，笑道：“大人，不知你尊姓大名？”
虎將劍眉倒豎，冷冷道：“哼，我乃是鐵獅孫遜。”
他心知自己固然品級上高於六品文官，但若是知縣不吃這一套，還真拿他沒辦法，畢竟控製不了縣官的升遷貶謫，對方怎會將自己放在心上。
淩雲起身，微微一躬，道：“將軍，休怪我也，最近冒充朝廷要員之人甚多，我這縣衙今年便抓了兩個冒充皇親國戚的江湖騙子，不得不防啊！”這倒是真事，淩雲從冊子裏看到王三城捉住騙子後，勒索了他們不少銀兩。
“再，大人四品又沒寫在腦門上，我不得問清楚再行禮，不然萬一我六品，對方是七品，我卻以為是四品，豈不是同樣僭越禮製！”淩雲道。
孫遜心中怒罵道：“老子穿著甲服，雙肩虎型護甲，披風繡著神虎，你一個知縣，豈會不知這是四品武官的形製！再，六品文官見我四品武官，怎麽也得輯手以拜，就這彎彎腰，成何體統！”
古代官場，亂世之時，下未定，武官征戰疆場，統籌一地軍政大權，地位自然遠遠高於文官，壓根不將文官放在眼中。
而治世之時，下已定，武官無用武之地，還有擁兵自重的危險，往往被皇權刻意打壓疏離，往往文官見之大一級，施禮之法亦往往以同級之禮施之，固然孫遜心中不滿，卻無可奈何。
孫遜哼了一聲，吼道：“來人！”
縣衙外垂手站立兩列的兵丁中，跑出數人，手中拿著畫軸，奔向堂來。
十餘幅畫軸逐一打開，第一幅便是一名少年的畫像，以工筆畫成，樣貌頗具英氣。
淩雲一驚，心道：“這不是萬仙樓那晚所見的什麽少主嗎？”
其餘畫像，一對夫婦，還有一個少女，正是那雙劍宗主和紫若，其餘人大皆不識，但偶有印象，似乎是在下樓時被踢入牆中的幾名高手之一。
孫遜冷笑道：“王知縣，這幾人可否認識？”
淩雲搖了搖頭，道：“從未見過，隻是這個女子……”他指著紫若。
孫遜問道：“這女子怎樣？”
淩雲邪笑道：“這女子畫的可真漂亮啊！”
孫遜心中破口大罵：“日你仙人板板的，我還以為有什麽線索！這狗官沒什麽本事，色心倒不！”
他臉上故作平靜，笑道：“原來王知縣好這一口，這女子若是抓住了，倒是可以給你先樂嗬樂嗬幾日。”
淩雲拱手笑道：“既如此，那真要謝謝孫大將軍了！”
孫遜揮了揮手，道：“事一樁，好好，隻是有件事要明……”
淩雲問道：“何事？”
忽然，孫遜神色陰沉起來，猛地一拍縣衙高台，怒道：“你可知你已犯了死罪！”
淩雲見他又發起脾氣，雙肩一聳道：“下官不知，還請孫將軍明示！”
孫遜繼續道：“半月前，我已知會仙門府及各縣，明令聯手緝拿朝廷要犯，剿滅洪氏餘孽，為何這夥人跑到你們縣大鬧萬仙樓，結果擄走官妓，招搖過市，你們抓賊不力，枉縱要犯，該如何向朝廷交代？”
淩雲哈哈大笑，道：“請問大人帶了多少官兵？”之前萬仙樓客房之中，他曾於睡意朦朧中聽聞那少主過“朝廷大隊人馬埋伏”，推想必然是這孫遜所率人馬，於是發問道。
孫遜眉頭微皺，道：“此乃機密，豈可告知於你！”
淩雲笑道：“料定不下千人，如此之眾，尚且擒拿不住這十來個人，我這縣衙，連夥夫都算上，不過十來個人，怎麽可能比得過上千人馬？上千人馬都抓不住的高手，我縣衙的差役死戰不退，現已全部犧牲，雖未能擒獲，至少死的光榮，也不算丟臉吧？”
孫遜默然無語，商山峽穀一戰，本以為萬無一失，不料還是被要犯逃脫，他大為惱火，如今被揭了傷疤，心中恨透了這縣官。
他何嚐不知縣衙無力製敵，所謂聯手緝拿，不過是給府縣設下陷阱，讓府縣武功低下的衙役們阻撓要犯，雙方惡鬥，以便大軍及時獲知敵人行蹤而已。
衙役們死於非命，早已是孫遜意料之中的事情。
逃犯十餘人，幾乎全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這些衙役無異於螳臂當車，但他必須借故問脫逃罪犯之罪，壓這些地方官一頭，借此要錢要糧要人，不然千人大軍如何供養？
孫遜一路來皆是壓榨地方官，各地官員又借著籌措軍糧的名義，搜刮百姓民脂民膏，一部分交給孫遜，一部分肥了自己，都皆大歡喜，唯獨到了靖南縣，碰到淩雲這個不諳官場規則的縣令，竟耍起了光棍。
孫遜斥退下屬兵丁，堂上僅剩下兩人。
孫遜端起高台上一碗冰涼茶水，啜了幾口，潤一潤幹涸裂開的嘴唇，道：“王縣令，逃犯已來到仙門府，再往南就是南緬，一旦讓他們跨過邊境，繼續追擊便是難上加難了，兩國必起爭端。所以，必須在仙門攔住他們，絕不可放縱逃犯去往南緬，否則你我休論烏紗帽保不保得住，恐怕項上人頭危矣！”
淩雲故作關心道：“將軍有何妙計？”其實他並不在意，心裏想著等大軍離去，便脫了這烏紗帽，卷走王三城的萬兩白銀，遊山玩水去也。
孫遜道：“我聽聞那洪家二公子，有一個至愛的婢女，名曰紫若，自從抄家之後，便下落不明，應該是攜帶在他身邊。既然如此，我打算派幾名高手偷偷將紫若擒拿過來，隻要抓住紫若，洪家二公子必然不肯輕易逃去南緬，我們可借此為誘餌，將洪氏餘孽一網打盡！”
淩雲點頭稱是，附和著他，心裏想：“那個官妓不就是紫若，你們畫像上不也明明白白地畫著，怎麽突然下落不明了？”
孫遜見他讚同，麵露難色，道：“隻有有一事，需要王老弟幫忙。”
淩雲道：“將軍但無妨。”
孫遜笑道：“素聞王知縣有‘青高三尺’的美名，擅長刮地皮，料想這件事對貴縣不難做到。我們上千兵馬，餉銀、糧草消耗甚大，朝廷固然逐月發撥，杯水車薪而已，所以想請貴縣協辦軍務，供應餉銀、糧草之需。”
上千兵馬中，臨時召入的大半，各地抓來的壯丁也有不少，朝廷在冊的官兵僅數百名，餘下的都隻能自籌軍餉糧草，所以孫遜隻得求於地方。
本以為淩雲會推辭一番，沒想到淩雲一口答應道：“這個沒問題，隻是不知道餉銀一月需要多少，糧草又需要多少？”
孫遜頗為訝異，沒想到這年輕縣官居然如此敢於擔當，道：“餉銀每月需二千兩，糧草每月需一千石，另需提供開闊駐地十餘畝。”這些數字他早已熟稔在心，脫口而出。
淩雲沉默了一會，他壓根不知道一千石糧食是多少，至於每月二千兩的餉銀，他大概清楚，隻不過是王三城百萬銀兩身家的極微一部分而已。
孫遜見他遲疑，以為數額太大犯難，便道：“王老弟若是一時不及籌措，每月餉銀可以酌情減少至一千五百兩，隻是糧草乃是三軍之命，不可減也。”
淩雲問道：“不知一石糧食多少銀兩？”
孫遜皺了皺眉頭，心想這縣官可真是不食人間煙火，便道：“大概一兩銀子吧。”
淩雲道：“將軍，這樣吧，我每月提供餉銀四千兩，糧食請軍中自購，如何？”
孫遜大為驚訝，需知當時各地窮人多，富人少，窮人窮得隻有糧食，富人銀子多，糧食也多，若是一般官員，寧願多給糧食，少給銀子，因為銀子搜刮起來何其艱難，但是糧食的話，挨家挨戶搜刮一些口糧便足矣。。
他沒想到淩雲反其道而行之，更願多給銀子，對於官兵來，有了銀子還怕買不到糧食嗎，又不是災荒之年。
孫遜一口答應，喜道：“王老弟你真是名不虛傳啊，刮地皮……咳咳，理財有術，全給餉銀當然更好了！幫了哥哥這個大忙，今晚咱哥倆必須大喝一場，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