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帶他回家吧
別驚風心口中流出了黑色的鮮血,腥臭的鮮血瞬間彌漫到無垢無塵的攬心劍上。
“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
“吳起吮疽,母痛哭,師妹這是想要師兄的命。”
別驚風痛苦不堪,一張胖臉瞬間變成長著獠牙的青麵怪,緊接著又變幻成獐頭鼠目的黑毛怪,端的麵目可憎。
“師兄言重了,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手中結束,再者說師兄有難,師妹怎可袖手旁觀?”
黑色的鮮血被攬心劍引到了玉笙的身上,與此同時玉笙身上鮮血順著攬心劍進入別驚風的心口。
“報應,人終歸還會遭報應,想當年我被變身丹所惑,迷失心性,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當真可笑,昨日因,今日果,今世債今世償,也算天道好輪回,所以師妹有難……師兄也應義不容辭?”
別驚風那張又胖又醜,好像青麵怪一樣的臉終於明顯有了變化。
他在一點點變瘦,一點一點變高,他的眼睛一點一點變大,鼻梁一點一點變挺,他在一點一點變得豐神俊朗。
變成了以前琢磨如玉的模樣。
可是他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師兄不問我要你做什麽嗎?”攬心劍中鮮血緩緩流淌,玉笙笑問。
當年別驚風研製的變身丹其實都是她的錯,是她誘使別驚風用各種妖怪的妖丹煉成變身丹,以至於妖毒在他體內越積越多,積重難返,從而越來越控製不住,變得越來越醜陋不堪,越來越奸滑狡詐,越來越像一個妖精。
因為她想知道慕雲湛那幽藍色的眼睛,是不是如同他們所說,是中了妖毒?
“你要我死我也應該。”別驚風閉眸握住了攬心劍,緩緩的從他心口拔了出來:“阿衡,我願為你赴湯蹈火。”
終於恢複了原來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模樣的別驚風,鄭重而憔悴的承諾。
“多謝師兄。”妖毒轉移到她的身上,她默默的抹掉嘴角流出了黑血,臉色略顯蒼白。
“阿衡,你真的能放下嗎?我說的是小五。”別驚風握了握拳頭,終於忍不住問。
當年他們並肩而立與青雲宮間,多麽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人中龍鳳,卻奈何造化弄人。
“世有千姿百態,人有千人千麵,千般心思,我和他所想終歸不一樣。”
“師兄,我前世所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目的的,我說過隻要是我想要的,沒有什麽謀算不了的,我確實做到了。”
“但是現在,我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皆已還報己身,該報的仇已報,該受過的罰已受,人生一世,愛過,痛過,恨過,歡喜過,便不需癡纏,不需計較。”
玉笙一邊說,一邊揮了揮手,那漫山遍野的綠玉藤如同一隻隻飛鳥飛入她的身體內。
她身上的傷痕不見了,她的血肉回來了,萬分痛苦算得了什麽?
“阿衡其實我們無論如何選擇都會有遺憾。”
“第一次他選擇禁錮你,第二次他選擇成全你,驚雨第一次選擇留住你,第二次選擇與你恩斷義絕,我第一次選擇冷漠清醒,第二次我選擇與你並肩同行,可是你要知道,我們每一次選擇都會有遺憾。”
別驚風望著在磅礴能量中痛苦掙紮的玉笙,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忍卒睹。
“這一次我們選擇的結局又會是怎樣?”
“結局重要嗎?聖人之下皆為螻蟻,我們的結局不都是死亡嗎?”
所以遺憾又算得了什麽?
“結局當然重要,不是每個人都希望,能過上快樂而幸福的生活嗎?”別驚風唉聲歎氣。
“對於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天下能夠恢複往日的平靜。”
玉笙笑,快樂而幸福的生活是什麽樣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恐怕他們是過不上了吧?
“阿衡,大師兄抱過你,小五抱過你,小七也抱過你,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別驚風張開雙手,躍躍欲試。
“四師兄……”玉笙無奈,卻沒有拒絕。
“拯救天下太苦了,我的小師妹太苦了,別總說我們不重要……人總該有點希望,有點念想才能支撐著活下去不是?”
別驚風慢慢收緊了雙臂,終於把她抱在了懷裏:“以後苦了累了,師兄就是你最堅強的臂膀,小師妹你放心,以後你讓我打慕小五,我絕不打慕小七……”
“閃開閃開,什麽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我師姐豈是你說抱就抱得?你會打慕小五,你打得過嗎?師姐,師父可是千叮萬囑過的,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你可千萬別相信他的話,他今天想抱一抱你,明天還想親一親你,後天他就想跟你拜堂成親,一輩子拘著你,束著你,讓你為他洗衣做飯,為他鋪床疊被,為他生兒育女……師姐,難道你想過這樣的生活?”
姬小霸王很不合時宜的跳出來,像隻癩蛤蟆似的指著別驚風的鼻子大罵。
“看你這話說的,感情你不是男人嗎?感情你沒想過找個女人過日子?”
別驚風一句話,讓叫囂的姬小霸王麵紅耳赤。
失策,失策,他也是男人來哉……
“我是我師姐的小師弟,我們一脈同宗,她自該相信我,你是誰,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她一踏入鳳凰城,你們就開始欺負她,就變著法的害她,我師姐被你們害得還不夠慘嗎?呸,太上仙宗就沒什麽好人……”姬小霸王繼續叫囂。
“沉衡,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一別,後會有期。”
又開始翻舊賬,這翻舊賬的行為真的很不好。
別驚風袍袖一揚,拱了拱手,轉身離開,端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師姐,你怎麽能隨便讓人抱,我也要抱……”姬小霸王理直氣壯伸長胳膊。
“姬浩然~”玉笙看著姬小霸王笑。
“師姐,就一個純友誼,純友誼的擁抱,我不會多想的。”姬小霸王依舊執著。
“姬浩然我帶你見一個人。”玉笙一根手指推開姬小霸王的胳膊,鄭重的說道。
“誰?”姬小霸王垂頭喪氣。
“你的大師兄。”玉笙說道。
“在哪裏,在哪裏?師父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把大師兄帶回家。”姬小霸王立刻來了精神。
“你現在就帶他回家吧。”
玉笙慢慢的蹲下,用手指一點一點挖開那一片土地。
姬小霸王在深坑裏麵看到了一片腐爛的衣裳,然後又看到了一節白骨,臉色越來越難看。
“師姐……”玉笙的坑越挖越深,挖出一具完整的白骨,姬小霸王開始哆嗦。
這是他的大師兄寒唐嗎?
為什麽會變成一具白骨?
對,他大師兄出來的太久了,無啟國人心髒受不了這外麵的世界,這世間一年,對於無啟國人相當於過了十年。
大師兄走出碧落宮多少年了?
怎麽可能還活著?
碧落宮中人,身化腐朽,唯心不死。
“師姐,大師兄的心呢?”
那一具白骨之間應該有一顆不死心得,隻要有那一顆心在,埋到碧落宮,再過一百二十年,大師兄就能再一次複活的。
“借山一捧土,借海一砵水,借佛一柱香,借人一縷念,借彼岸一段骨,借鳳一脈血,借君一顆心,大師兄的心在我這裏。”
碧水刃再一次劃破自己的心口,挑出一顆心,玉笙捧著那顆心,放進了白骨之間。
她從慕小五拿回了自己的心,寒唐的心自應該還回去。
可是她的二哥卻再也不可能複活了。
七年前,她用了傳送符回到雲澤城,她見了寒唐一麵,卻消失他的眼前,他如何不知她身處險境?
於是奔走了兩天兩夜終於來到太上仙宗後山。
可是晚了,她被天打雷劈的隻剩一具白骨。
他拿九九紅雲散魄葫蘆保住她三魂一魄,走進了鬼門關,去找天魔救命。
當年無覺大師就是天魔讓他重返人間,所以有救,一定還有救。
救命?肉身都沒了,如何救命?
除非你能找來生長在地心之處一株蓮花,除非你能找到海魄。
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
於是天魔拿彼岸花為她做了一副骨架,天魔像女媧摶土造人一樣,幫她造就一副血肉。
然而還缺一顆心,一顆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心。
於是那個自小和她一起長大的二哥給了她自己的心,於是她毫發無損的出現在太上仙宗後山,出現在她被天打雷劈的地方。
無啟國人的心中有十二滴心頭血,他在人世間陪了慕雲湛八年,隻剩下兩滴心頭血,如今她靠著這兩滴心頭血活了七年,又用一滴心頭血在九九紅雲散魄葫蘆裏找回了一魄,所以就算她把心還回去,寒唐還如何活得過來?
他隻剩下一具白骨,如何能活?
玉笙一點一點抹幹淨寒唐身上的泥土,不由落了淚。
小的時候,師伯沒有收她為徒,一直是二哥,她的二哥手把手教她學的碧落宮的功夫。
他很認真,很嚴厲的教會她所有。
她和他一起長大,他在她心目中是和沉墨,北落以及雲湛哥哥一樣的地位,可是他不一樣。
他可以因為她的一封信,守了慕雲湛八年,他也可以為她穩定了燕國八年,他更可以把他的心給她。
他選擇讓她活著,自己埋在異國他鄉,身化腐朽。
這樣的恩情如何報還?
那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好像他活著一樣,撲通撲通。
“姬浩然,帶著大師兄回去吧,回碧落宮吧,把他埋在梧桐樹下,去陪師祖吧,師祖一直等著他回去……”
玉笙把那具骨架和那顆心交給了姬小霸王,轉身下了山。
“師姐,你又丟下我一個人,師姐,你跟我回碧落宮吧,我們一起回碧落宮好好過日子,別管這些破事了好不好?”姬小霸王抱著這具骨架,全身顫抖。
這該怎麽交代,這該如何跟師父交代。
他師父讓他帶回師姐,可他就隻能帶回一個師兄?還是一具骨架?
“姬浩然,我信任你,才讓你回碧落宮,別讓我失望。”
迎著清晨第一縷陽光,她踏上了回清平村的羊腸小道。
其實這座山本來是沒有村落的,她來了,便有了一個清平村。
當年她把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安置在昆吾山下,本意是讓他們遠離是非,遠離妖獸禍亂,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
他們確實快樂的生活下去,他們種糧種菜,他們砍柴喂馬,他們釀酒打獵,他們慢慢長大,娶妻生子,他們創建一個世外桃源,可就是因為她秘密建立了一個北落師門,讓一切毀於一旦。
但凡和她有牽連的都沒有好結果。
以前清平安樂的清平村,現在是殘垣斷壁,荒草叢生。
一個衣衫襤褸,拄著拐棍,卻依舊顫顫微微的老嫗走在殘垣斷壁間,好像尋找著什麽。
玉笙知道她在尋找什麽,她在尋找昨天晚上踏上黃泉路的那些靈魂。
那個目光混濁,一臉死氣的老嫗就是牡丹。
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牡丹。
她第一次見牡丹的時候應該是在風華樓。
風花雪月,華美人間。
那個天姿國色的女子喜歡上了一個窮酸書生,然後被風華樓頂老板打的死去活來。
是她出錢成全了牡丹和窮書生的愛情。
可是沒想到多年以後,她重生竟然又在窮鄉僻壤的國色天香樓,見到了容顏憔悴的她。
是她帶她進了清平村。
彼時清平村裏麵的人都死了,試想一個人和一群鬼魂住在一起能有什麽好?
七年過去了,那些鬼魂就算不害她,也會無形中帶走她身上的陽氣,於是,她變得垂垂老矣,死氣沉沉。
“牡丹姐……”
那些鬼魂已經走了,如今她卻還在尋找。
“玉笙,你回來了……”牡丹拄著拐棍,急忙奔走幾步,卻直接摔倒在地上。
“牡丹姐。”玉笙走到她身邊,落了眼淚。
終究是她害了她。
“玉笙,別哭,我很好,真的很好,這七年來是我過得最好的日子,不過看來,他們走了……”
牡丹想用袖子擦拭玉笙的眼淚,可是看了一眼破破爛爛的衣裳,又默默的收了回來。
“牡丹姐,我帶你離開。”
玉笙想要扶起牡丹,牡丹卻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玉笙,你不知道我以前過的是什麽生活,我以前喜歡上一個人,他很窮,也很有骨氣,可是你知道嗎?男人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又窮又有骨氣,他的骨氣讓他從來不向任何勢力低頭,包括為了我。”
“他拿不起聘禮,我跟他私奔,那個時候我覺得隻要和他在一起,無論多麽窮困,我們也能熬過去,但是玉笙,潦倒的日子是熬不過去的,他把我賣了,他把我賣進了青樓,拿著錢買了一個官,娶了一個一個更年輕貌美的官宦小姐,從此平步青雲。”
“玉笙,本來我以為我不會再相信男人了,可是沒想到我還是被一個男人所迷惑,為了他,我故意在你麵前賣慘,我故意讓風華樓的老板把我打得遍體鱗傷,因為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你一定會救我,你果然救了我,可是玉笙,男人真的不可信……”
“他帶著我離開,他說他愛我,他說他不介意我的過去,可是他介意的,他打心眼裏看不起我,他無論什麽時候都會覺得我是一個妓女,一個卑賤的妓女,一個千人枕萬人睡的妓女,所以當他生活不下去的時候,他也把我賣了。”
“然後我就像一件貨物,從這個人手中賣到那個人手中,開始我還希望那些男人能夠把我當人看,能夠有一餐飯,一席被,一件衣,一尺立足之地足矣,可是當我一天被賣了兩次的時候,我沒有任何希冀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買你的到底是人還是狗。”
“那些男人他們買了你,甚至連飯都不想管啊,他們晚上買了我,早上就把我拉進人販子那裏賣了,在那些男人眼裏,我就是一個發泄工具,任打任殺,任人淩辱,後來我終於被賣進了窯子,說來好笑,那裏總算是一個安穩點的地方……所以,玉笙,留在這裏是我心之所願。”
牡丹字字泣血的聲音,好像一把刀,直紮的人痛徹心扉。
“牡丹姐,對不起,對不起……”
玉笙握著牡丹蒼老的隻剩下一把骨頭的手,不停的說對不起。
如果當年她不是腦子一熱就為她贖了身,是不是以後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她可是牡丹,是豔絕風華樓的牡丹啊。
“玉笙,你是我們的公主,我們的衡主,不需要說對不起的。”牡丹死氣沉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虛弱無力的說道。
“牡丹姐喝下去,我帶你離開這裏。”
碧水刃劃破玉笙掌心,一脈鮮血流了下來。
她的靈血裏麵蘊含著靈氣,那妖狐狸豈不是經常騙她靈血喝?
她可以用救她,她可以讓她活著的。
“玉笙,我活不了了,讓星星活下去吧。”
牡丹扒開她身邊一堆稻草,露出橫星幽一張灰白破敗的臉。
玉笙的鮮血滴落在他的身上,滴落到他的嘴裏,橫星幽的臉色漸漸變得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