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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讓我陪你,直到世上再無奇跡2

  別人是久病成醫,常順兄弟是因愛成醫。


  他熟悉跟白血病有關的很多數據,他在網上查過不同的骨髓移植專家的名字,他比較過濟南、天津、北京不同醫院的無菌艙,以及他所能調查的患者的康複情況。


  這家醫院不能去,因為他們的血液科基本全是成年白血病患者,他們在治療兒童白血病上經驗不足。


  那家醫院不能去,因為去年他們動過手術的一個孩子今年複發了,他們“殺不幹淨”癌細胞。


  他還是想帶著女兒去北京。


  孩子的白細胞成倍增長,因為肺部感染又做不了化療,他在網上查了一堆資料之後,買了幾袋子中藥,淩晨四點熬一波“紅湯”,七點再熬一波“白湯”。


  其實,醫生很討厭這樣的患者家屬:“到底是你治,還是我治?你這麽會治,那你治吧。”


  他衝著醫生嘿嘿地笑:“您治您治。”


  前段時間,常順兄弟給女兒買了平板電腦。


  女兒不間斷的化療持續了一年。


  之前愛蹦愛跳的小女孩,現在基本不說話,脾氣也越來越大。


  那是化療後的正常反應。焦躁、不安,成年人都無法控製的情緒,何況一個6歲的孩子。


  常順兄弟先是讓女兒在手機上看動畫片,後來,狠了狠心,給她買了平板電腦。


  女兒最最喜歡的電視劇是《花千骨》,她倒不迷戀花千骨和白子畫之間的虐戀,她最喜歡的是古靈精怪的糖寶,看到糖寶她就會笑。


  小家夥在微信裏對我說:“大大,你真帥。”


  很清脆的童聲,帶著咳嗽。


  “你才漂亮呢,比花千骨還漂亮,比糖寶還可愛。”


  我能聽到她嗬嗬地笑。


  孩子的媽媽也從菏澤到了濟南。


  前一段時間,她出了交通事故,頭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水泥樁子上。因為交通事故的後遺症還沒有完全消退,她經常暈。


  有一個本土的選秀節目的導演聯係上了他們,希望通過節目幫他們繼續籌款。


  “我不怎麽會唱歌,記不住歌詞,我就希望我的孩子能活。”


  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狠狠地說。


  嘴巴的形狀,有些扭曲。


  我周圍很多朋友都不敢看我直播節目裏的那段視頻。


  常順兄弟在哭,我也在哭。


  有的朋友告訴我,看了兩分鍾就關了,不敢看。


  他們拒絕悲情,抵觸病痛,他們給我的理由是自從做了爸爸,自從做了媽媽,會自動屏蔽類似的信息。


  對此,我無語。我知道這是柔軟,但是不是也很堅硬。


  我很想問一句,如果是你的孩子出了類似的問題,你成了主角,你怎麽辦?

  我很愛我的朋友,我也知道這個問句很操蛋。


  所以,我沒問。


  我喜歡的萬芳在唱:
……

  我們還是會小心翼翼,
……

  我們也還有擁抱的能力,……

  仍然會守護彼此,不會提前離席。
……

  ……
……

  我們將不再感到可惜,
……

  我們不要傷心了。


  節目直播的時候,我說:“人來人往,萬家燈火,可是我們不知道那個窗口裏,到底是什麽故事。”

  隻是,兄弟,我們不要傷心了。


  因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不知道我見你有什麽意義。”


  他回了兩個字:“安慰。”


  這是我和常順兄弟之間的對話。


  他說,女兒的白血病出現了腦轉移,半昏迷狀態,左半邊身體已經沒有了知覺。


  一度,我不太敢給他隨便發信息。


  貌似若無其事的簡單問候背後,是琢磨了太久終於按下發送鍵的小心翼翼。


  下了電視直播,衣服沒換,背著雙肩包,跑去醫院。


  有個同事問我:“我去送你吧?”


  “順路嗎?”


  “不順,但可以去送你。”


  “那算了吧,我走過去。”


  從台裏到醫院,大概走路十分鍾,我需要十分鍾來整理思路。


  在路上,我認真聽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給我發來的二十多段語音,講她所遇到過的白血病患者。她是一個堅強且柔軟的女子,她說哪怕孩子真的離開了也是上天的禮物,因為上天不希望孩子如此痛苦,更不希望看到爸爸如此痛苦和操勞。


  電台的一個姐姐給我發了一位企業家的留言:“類似的信息我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不僅是個人,還有很多是來自政府和各種慈善機構,就算我要選擇救助也不知道該救助誰,如果選擇都救助,那我再有一百個這樣的企業也依然是杯水車薪。解決問題的根本原因是需要國家說話,而不是你或者我。”那個姐姐氣憤地說去他媽的企業家,在微信裏把人家拉黑了。


  還有一個姐姐給我打了很長時間的電話,跟我說要試試她推薦的那位老中醫。據說那位老中醫治好了很多白血病患者,她說我看了你的直播知道你很忙我說得也很混亂,我先掛了。


  其實,我的心裏也很混亂。


  孩子從4樓的肺病科搬到了5樓的血液科,我還沒去過。


  正當我準備打電話問常順兄弟孩子的病房號的時候,遠遠飄來一聲“新哥”。


  我循著聲音去找,無果。


  他又叫了一聲,我看到了他,滿眼的灰色,正在打電話。


  我走過去,他的臉上全是淚。他在給孩子的奶奶打電話,內容是他想放棄治療帶著孩子回家。


  我說:“我沒吃飯,你陪著我吃飯吧。”


  我們到了肯德基。由於一整天的工作,我中午吃了漢堡王,下午吃了麥當勞,現在是肯德基。


  “我下午已經吃過了,所以,你也要吃。”


  他就像啄米的小雞一樣,吃著薯條,吃得很艱難。


  因為,他心裏想的是女兒晚上就喝了一口粥。


  他用一張餐巾紙包了一塊雞翅,要帶回去給女兒。


  還是有人不斷地在給他發紅包。


  其實,他從醫生告訴他癌細胞轉移到腦的時候,已經沒有接收過紅包了。他跟每一個發來紅包的人說:“謝謝您,孩子現在的情況不太好,如果孩子恢複了正常,需要錢我再收。謝謝,感恩。”


  有人執拗,回他:“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天天發。”


  他苦笑著給我看這樣的對話。


  常順兄弟說像做了一場夢,昨天孩子還能說會笑,現在說一個字都很艱難。

  “太快了。”


  他覺得遺憾,“如果我知道這麽快,我這次就不會把她帶到濟南,我肯定帶著她出去玩玩,去個遊樂場什麽的。”


  事物的細節是規律性的,事物的整體是命運性的。


  曾經的他,一度不信命,常順兄弟隻信自己的努力和抵抗。


  而現在,他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把善款退還每個好心人。他想寫點東西告訴更多年輕父母關注白血病,他希望全社會能夠注意到“小白”這個群體,他甚至開始考慮要捐出孩子的器官。


  “我女兒最該被保留的是她的眼角膜,她的眼睛那麽漂亮。”


  但常順兄弟又想帶著孩子回老家,回到那間破敗的房子裏。


  常順兄弟說:“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她該回去。”


  如果回到菏澤老家,按照醫學標準,就沒法捐獻器官,而如果不回去待在醫院,他認為女兒會更痛苦。


  “新哥,你看孩子現在躺在病床上,一動都不能動。”


  本來情緒有些緩和的他,又垂著腦袋哭。


  直播的節目裏,我說:“在過往我的評論中,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不管是地震還是火災,很少說希望有奇跡發生。”


  為什麽?

  因為我更相信概率和理性。


  而“奇跡”,往往成為責任推卸的借口,和不作為時的表演。


  但,此刻,我無比希望奇跡的發生,就像一場盛大的魔術表演——璀璨的焰火,遊樂場,旋轉木馬,女孩的笑臉。


  也隻有奇跡,可以將她留下來,從黎明到黃昏。


  2015年9月21日14點20分,我的微信裏收到了常順兄弟發來的一條留言:


  新哥,孩子永遠地走了,永遠與我們再見了。


  她雖然不能說話,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不想在醫院走。


  當我們說回家時,她的眼角流淚了,我懂她的意思。


  回到家已經是很晚了。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吃力地動了動眼睛,眼角流著淚水,她也不舍得。


  但疾病讓她離開,新哥,我知道有太多的人在關心我的女兒,但我不敢這個時候麵對大家,請新哥理解。


  祝好人一生平安!

  新哥,請原諒我。


  很多時候,奇跡都沒有發生。


  那個會跟著嶽雲鵬唱“啊啊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的小女孩,那個會因為白雪公主被毒蘋果毒死而抱著被子哭半天的小公主,那個在爸爸媽媽出門時會奶聲奶氣地說一句“一路有風”的小女兒,還是去了極樂世界。


  天堂裏,有沒有車來車往?


  人終究不如螻蟻,昆蟲還能夠成為一顆琥珀,永久定格。


  可是人呢?


  所以我們才不斷地問:


  故事,真的就這樣結束了?

  他們,真的就這樣永別了?

  我們,真的就無法再見了?


  連一聲“回來了”和“嗯”的問答都成了一種奢侈。


  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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