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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使時代(3)

  周圍一群年輕的參謀都用鄙夷的目光看著麵前這根老幹柴。“博士?”一直沒說話的布萊爾艦長喊了一聲,依塔微微抬頭,被艦長呸的一口吐在臉上,他仍石雕般一動不動地立著,任白色的唾液順著他那深紋密布的臉流到紛亂的胡子上。


  菲利克斯惋惜地搖搖頭:“您本來可以不挨餓的,留在文明世界,您有可能再獲得一次諾貝爾獎,卻去為一個連人類最起碼的倫理都不顧的極權政府工作。”


  “我為桑比亞人民工作。”依塔又鞠了一躬。


  “你給桑比亞人民帶來了災難。”菲利克斯說。


  “不管這場災難是誰帶來的,將軍,魯維加總統都殷切希望它快些結束。為表達這個和平的心願,國王還給將軍帶來了一件小小的禮物。”


  依塔說完,從後麵的一個人手中拿過了一個鳥籠大小的木籠子,依塔把籠子放到地毯上,輕輕打開籠門,一個雪白的小動物跑了出來,艦長室中的所有軍人發出一陣驚歎聲。那是一匹小馬!它隻有小貓大小,但在地毯上奔跑起來矯健靈活,雪白的鬃毛在飄蕩,明亮有神的眼睛驚奇地看著這個世界,然後發出了一聲清脆悠揚的嘶鳴。更奇怪的是,小馬居然長著一對雪白的翅膀!


  他們仿佛看到了從童話中跑出來的精靈!


  “啊,太美了!我想這是您的基因軟件的傑作吧?”菲利克斯驚喜地問。


  依塔又微微鞠了一下身回答:“這是馬和鴿子的基因組合體。”


  “它能飛嗎?”


  “不能,它的翅膀沒那麽大力量。”


  菲利克斯說:“博士,我代表貝納感謝您,哦,貝納是我的十二歲的小孫女,她為這禮物一定會高興得發狂的!”


  “祝她幸福美麗,也祝未來的桑比亞孩子有他十分之一的幸運,十分之一就足夠了,將軍。”


  以後三天,大批的運輸直升機頻繁往返於桑比亞的內陸和沿海之間,從內地運來大批桑比亞政府交出的經過基因編程的“個體”,他們都是十五歲的黑人,絕大部分是男性。這些人被裝上等候在沿海的運輸船和登陸艇,每艘船裝滿後立刻向遠海駛去。


  由於收到了中央情報局的一份緊急情報,菲利克斯將軍決定再次召見伊塔。伊塔走進艦長室後,立刻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在不遠的海麵上,幾架體形龐大的支奴幹運輸直升機正懸停在一艘運輸艦上方,黝黑的“個體”不停地從機艙中爬出,順著軟梯下到戒備森嚴的甲板上,然後在持槍士兵的推搡下進入艙裏。


  菲利克斯來到伊塔身邊,同他一起看著海上的情景,“這是最後幾船了,三天運走了兩萬個個體。”


  “他們要被送到哪裏?”伊塔問。


  “博士,這不是你我需要關心的事情。”菲利克斯冷冷地說。


  “我們所在的這艘大船叫林肯號是嗎?”伊塔突然問,菲利克斯茫然地點點頭。“怎麽會叫這個名字呢?上上個世紀,非洲的黑奴就是這麽被運走的,他們的基因並沒有經過重新編程。”


  菲利克斯笑著搖搖頭:“這是兩回事,博士。我可以許諾,當這些個體還在我的管轄範圍內時盡可能得到人道的待遇,就是野生動物也應該受到保護的,但僅此而已,他們以後的命運與我無關,與您也沒有關係了。”


  看到伊塔沉默無語,菲利克斯接著說:“那麽,我們談正事吧。博士,我知道那些個體比正常人要健康得多,但他們有時也會得一些正常人不會得的病,比如前不久,在個體中傳染一種皮膚病,雖不會致命,但患者十分痛苦。為了製止這種病的傳染,你們研製了一種接種疫苗,委托歐洲的一家製藥公司生產,據我所知,已交貨的疫苗總量夠四萬個個體用的。”

  菲利克斯注意到伊塔掩著披布的一隻手難以覺察地抖動了一下,但說話的聲調仍是那麽沉緩:“隻有兩萬餘名個體,將軍。”


  菲利克斯點點頭:“我願意相信,博士,隻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能把那剩下的兩萬份疫苗讓我們看一下嗎?隻是看一下,我們不帶走,它們對正常人沒用。”


  伊塔不說話。


  “您是想說,它們在轟炸中毀了嗎?”


  伊塔緩緩地搖搖頭:“不,那些疫苗都用完了。將軍,我清楚您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是的博士,您撒了謊:十五年前重新編程的受精卵不是兩萬個個體!立刻把他們交出來。”


  伊塔把枯瘦的身體轉向菲利克斯,眼睛仍然看著下方,這使人覺得他像一個人盲人,他說:“將軍,在我的感覺中,您是一個明白人。”


  菲利克斯雙眉一挑問:“哦,在哪些方麵?”


  “很多方麵,比如,您真是以一個十字軍騎士的激情來領導這場戰爭嗎?”


  菲利克斯搖搖頭:“不,我是以很理性的態度來對待自己的使命的,對於國際社會在這件事情上的大驚小怪,我覺得多少是一種矯情。”


  伊塔無動於衷,倒是旁邊的布萊爾艦長把目光從伊塔移到菲利克斯身上,吃驚地盯著他:“將軍……”


  “隨著本世紀頭二十年基因工程突飛猛進的發展,人類社會的宗教情緒也與日俱增,表麵看來這是對生命倫理的崇敬和維護,其實是人類在使其茫然的技術社會中試圖找到一種精神依托的表現。”


  布萊爾大叫起來:“怎麽能這樣說將軍?您應該知道,對人類基因的重新編程等於把人類置於與他自己可以隨意製造的機器一樣的地位,這將摧毀現代文明的整個法製和倫理體係基礎!”


  “您把電視上的話背得很熟,”菲利克斯不以為然地笑笑說,“但您所說的信仰和倫理體係是以西方基督教文化為基礎的,而別的文化並不一定認同這種體係。在伊塔博士的非洲文化中,創世主的概念是很模糊的,比如馬薩伊曾說:”當神著手準備開創世界時,他發現那裏有了一隻多洛勃(狩獵的部落),一頭象和一條蛇。‘就是說人類和其它生命是先在的,是一種自發的創造物。對人為幹預生命的進化,並沒有西方基督教文化這麽多的忌諱。就以西方文化本身來說,它的法製和倫理也不會因為對人類基因的重新編程而崩潰,事實上,為了更小的理由,我們早就在違反第一倫理,比如本世紀出現的克隆人,上世紀的試管嬰兒,更早一些的時候,我們那些高貴的女士為了少一些麻煩和責任,並沒有太多的猶豫就去流產和墮胎了。在這些事實麵前,我們的法製和倫理體係好像也很現實地適應了,並沒有絲毫崩潰的跡象。至於西方世界對在非洲發生的這件事這麽大驚小怪,不過是因為我們不需要以野草和樹葉充饑罷了。“


  布萊爾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迷惑地搖搖頭。


  菲利克斯對伊塔笑笑說:“別在意,博士,布萊爾艦長顯然平時很少思考這類問題。”


  “我的任務不是思考。”艦長氣鼓鼓地說。


  “菲利克斯將軍是個明白人。”伊塔真誠地說。


  “我已經足夠坦率,那麽請問博士,您是如何一眼把我看透的呢?”

  “不是一眼,我們十多年前見過麵,那是在麻省理工的一次雞尾酒會上,你當時還是一名準將,在南卡羅來納州的新兵訓練營負責新兵訓練工作。您說在現在的美國青年中,可以招到像科學家的士兵,像工程師的士兵,像藝術家的士兵,但像士兵的士兵卻越來越難找了。接著你就說,基因工程有可能為美國創造出合格的士兵,這是軍方人士第一次在這樣的生物學家會上說這種話,因此我記住了您。”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布萊爾艦長讚許地點點頭。


  “所以,艦長,隻要有需要,倫理終究是第二位的。”菲利克斯對布萊爾說,極力掩蓋自己的輕蔑。


  “那麽,將軍,您一定理解我的懇求,求你們放過那兩萬個桑比亞人吧。”伊塔對“第一倫理”行動的指揮官連連鞠躬,看上去真像一個老乞丐。


  菲利克斯堅定地搖搖頭:“博士,我是軍人,在執行使命,這與我對基因工程的看法沒有關係。再說一遍:把那兩萬個個體交出來,即使您認為他們是桑比亞的未來。”


  “將軍,他們是全人類的未來。”


  “這沒有意義,我們不但確切地知道那兩萬個體的存在,甚至能猜到他們的隱藏之處,如果你們拒絕交出,我們隻能轟炸那些叢林。”菲利克斯把手向下一劈說。


  “知道怎樣轟炸嗎?”布萊爾把臉湊近伊塔說,“不是用林肯號上的飛機,它們太小了,是從阿鬆森基地飛來的巨型轟炸機,它們裝滿了燃燒彈,在那些叢林地帶沿X 形的對角線投彈,這樣不管風向如何,都能形成一片完美的火場,其中的溫度可以燒化橋梁,連細菌都活不下去。”


  菲利克斯接著說:“怎麽樣博士,即使為了那些個體著想,也應該把它們交出來。”


  伊塔用當地的土語哀歎了一句什麽,整個身體像失去支撐似的搖搖欲墜。“給我電話,我向政府轉達你們的意思。”


  “很好,還要說明,不能用上次的移交方式,從內陸用直升機運送兩萬人太困難,在降落地點和途中還不時遭到遊擊隊的襲擊。我們要求你們把那兩萬個個體運到海岸來,就在這片沿海平地上,在艦隊的火力控製範圍內。以上的事完全由你們來做,然後我們用登陸艇一次性接收。”


  “我轉達。”伊塔無力地點點頭。


  當伊塔隨著押解的陸戰隊員走到艦長室門口時,他突然轉過身來,美國人驚奇地發現他的腰不駝了,現在站得挺直,這才可以看到他原來是那麽高大的一個人。他那雙隱沒於眼窩中黑影中的眼睛,自那仿佛看不見底的黑潭中射出兩道冷光,令在場所有人打了個寒戰。


  “離開非洲。”伊塔說。


  “您說什麽?”布萊爾艦長問。


  伊塔沒有理會,轉身邁著大步走出去,那步伐之強健有力也與以前判若兩人。


  “他說什麽?”布萊爾又轉身問其他人。


  “他讓我們離開非洲。”菲利克斯說,雙眼沉思地盯著伊塔離去的方向。


  “他……哈……他真幽默!”布萊爾大笑起來。


  入夜,在艦長室裏,菲利克斯將軍入神地看著桑比亞人送他的那匹小馬,它正站在寬大的海圖桌上,津津有味地吃著勤務兵剛送來的卷心菜。然後,他起身來到外麵的艦橋上,凝視著遠方的非洲海岸,一股熱風吹到臉上,風中夾著煙味,遠方的陸地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那是桑比亞的城市在燃燒。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並在海水中反射,構成了一個虛假的黎明。

  “將軍,看得出您很憂慮。”布萊爾艦長也悄聲來到艦橋上,在菲利克斯後麵問。


  “我們麵對的,是一個被逼到牆角的民族。”菲利克斯看著燃燒的大陸說。


  “那又怎麽樣?在這個世界上,雞蛋就是雞蛋,石頭就是石頭,我相信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但願如此吧。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我和幾名陸戰隊員一起守在西貢大使館的樓頂,直升機正在運走最後一批人。文進勇將軍指揮的北越軍隊離那兒隻有幾百米了,而美國在越南的勢力範圍,隻剩大使館樓頂這幾十平方米了。一顆炮彈飛來,一名陸戰隊員被齊胸炸成兩半,我還記得他的名字,他是最後一個死於越南的美國軍人……那一時刻銘心刻骨,從此我明白了戰爭是一個很深奧的東西,誰都難以真正看透它。”


  當菲利克斯被一名中校參謀叫醒時,天剛蒙蒙亮。參謀告訴他,指定的海岸地段已經集結了兩萬多桑比亞人,好像就是桑比亞政府交出的那兩萬個個體。


  “不可能這麽快的!”菲利克斯盯著參謀喊道,“他們靠什麽集結?桑比亞大部分的公路和鐵路都難以通行,就是有暢通的道路和足夠的車輛也不可能這麽快集結兩萬人!”


  菲利克斯起身抓起一個望遠鏡,衝到艦橋上,清晨的海風讓他打了一個寒戰,艦橋上已站滿了舉著望遠鏡觀察海岸的海軍軍官,布萊爾艦長也在其中。


  向岸上望去,望遠鏡中出現的是從海岸伸延出去的廣闊平原,燃燒的城市升起的煙霧如同平原後麵一張巨大的黑灰色幕布。菲利克斯看到平原的地平線上有幾個黑點,這些黑點漸漸變成了一條條黑線,很快,這些黑線連接起來,給地平線鑲上了一道黑邊。菲利克斯將軍立刻看出了這不是那兩萬個等待接收的“個體”,而是一支準備發起攻擊的陸軍部隊。他們隊形整齊地推進著,菲利克斯放下望遠鏡,用肉眼也能看到桑比亞軍隊像黑色的地毯一樣漸漸覆蓋了平原。


  他再次舉起望遠鏡,看到陣線在加快速度,很快整個方陣都飛奔起來,黑人士兵們高舉著衝鋒槍怒吼著,像潮水一樣撲向大海。


  “桑比亞人要投海自殺?”艦隊中所有目睹這一壯觀景象的人都迷惑不解。在林肯號上,菲利克斯將軍首先發現了什麽,臉一下變得煞白,他扔下望遠鏡,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戰鬥警報!艦炮射擊!所有攻擊機起飛!快!”


  戰鬥警報尖厲地響起。已衝到海邊的桑比亞步兵陣線中突然出現了一大片白色的東西,那一片白色急劇抖動著,激起了高高的塵埃,艦隊的人們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桑比亞士兵都長著一對白色的翅膀,這是兩萬多名會飛的人!


  在一片塵埃之上,飛人升到空中,飛行的陣線黑壓壓一片,遮住了初升的太陽,這空中軍隊越海向艦隊撲來。


  這時,艦隊的宙斯盾係統已對來襲的飛人做出了反應,首批艦對空導彈從林肯號周圍的巡洋艦射向飛人,約五十條白色的煙跡紮入了飛人群中。這首批導彈都擊中了目標,清脆的爆炸聲從空中傳來,在一陣閃光後飛人群中出現了一團團黑煙,被擊中的飛人血肉橫飛,翅膀的白色羽毛如一片片細微的雪花在天空飄散。航母上觀戰的人們發出一陣歡呼聲,但憑理智仔細觀察攻擊效果的菲利克斯將軍和布萊爾艦長心涼了半截,一道簡單但嚴酷算術題擺在他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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