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羽音鳴6
“這是因為，這隻笛子，無法吹奏出下闋。”賀雲浮的身影，終於停住，冰涼的聲音，穿過霧靄傳來。
“為什麽？”
“你不是一開始就發現了嗎？這隻笛子，無法發出正確的音節，而那唯一錯誤的音節，就是代表著高亢激昂的‘羽音’，沒有‘羽音’我無法吹奏出那《雲鶴追》震懾百鬼滌蕩妖魔的下一闕。”
“難道……”齊風喃喃自語。他想起來了，當年，帶著抑製不住的驚惶的他，無法直視那曾經屬於天空精靈的最後碎片，他，怎麽也無法完成那最後一個樂孔。到最後，隨意下手的結果，就是樂孔出錯，他，徹底的毀掉了一切。丹頂鶴翩然的生命，和他自己，平淡生活中全部的光彩……
仿佛已經從他的眼眸中，透視出了全部的一切，賀雲浮淡淡的點點頭，“就是這樣。我生來就是殘缺的，我無法成為真正的法器。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賀雲浮的話語聲，越來越慢，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那笛子上，染滿的血跡。他想起了那隻惡鬼，他不願意再思考下去，齊風，是怎麽將這隻笛子，牢牢地，握在手心裏的。
“咕……咕……”一種帶著粘膩味道的吞咽聲，驟然從頭頂傳來。賀雲浮一怔，抬頭看去的時候，他的眼眸驟然凝滯！那個剛才還睜大著懵懂雙眼的嬰靈，此時已經漸漸的，變了模樣！它看起來，長大了一些，麵上的神情也幻化得更加分明。可是，最清晰的，是他嘴角垂下的涎水。他不再朝賀雲浮伸出手指，而是驅趕著足下的層雲，一點點的向前蔓延，而那越來越清晰的“咕……咕……”聲，卻是從它的腹中傳出……
在覺察到賀雲浮的存在後，它張開大嘴，遲鈍的朝他撲過來。在那洞開的喉間，閃爍的，是點點魂火！而那看似唇邊涎水的東西，並不是水，而是，濃重的晦氣！
一滴，兩滴……
被那黑色的涎水濺落到的地麵，竟然迅速的變成了灰白的死地之色！至於那些植物，更是在瞬息之間就已經變作了焦黑的朽木……
原本懵懂的嬰靈，現在正在迅速的黑化，變成餓鬼。不能再遲疑了！
“雲浮，這裏很危險！”齊風看著那一滴滴黑色的粘液在蔓延，他控製不住的向後急退。可是，賀雲浮卻依然挺立在那黑暗之中，義無反顧。
“這是我身為法器的意義，即使……我無能去剿滅惡靈，我也，要戰鬥到最後一息。這就是我的使命。”賀雲浮說著，不再回頭。
使命。
齊風凝視著那個在濃黑的霧靄中分外單薄的背影，心中從來沒有如此懊惱，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在這樣的時刻，竟然，一點忙也幫不上！
賀雲浮的笛聲，又再度的響起。
雲鶴追的樂曲，繚繞在耳畔。明明是和緩的樂曲，可是，齊風卻在這樂曲中，聽到了隱隱的金石之聲。賀雲浮正在此時以生死做博，而他，怎麽可以就此逃離？！
可是，與最開始不同，賀雲浮吹奏了半天的雲鶴追，那餓鬼的變幻卻並沒有因此中止，相反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幻生。齊風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他成長的曆程。那原本麵團般的身軀，在逐漸的變得修長，他……即將幻化成年的姿態！
“你的笛聲，對我沒用！”惡鬼發出刺耳的譏笑聲。
賀雲浮迎上他的目光，反擊：“真的嗎？”
“當……”惡鬼的聲音，突然被另一種聲音打斷。齊風感覺到，自己的頭頂，正在滴落雨滴！那原本厚重得如有實質的濃黑雲霧，頓時在雨水的洗禮中，略略的減弱了原本的威勢。惡鬼少年的麵色，也變得前所未有的猙獰。
“想不到……剛才你是在招來雨水。隻可惜，你真的以為這種凡間的雨水，能奈我何？！”
賀雲浮冷冽一笑：“若是雨水不行，那麽……雷呢？”
說話間，那裹挾著閃電的雷聲已經霍然砸下！
惡鬼少年一驚，急忙躲閃！
可是，這驚天的雷火，卻……並沒有落空。
齊風的全身，都被那金色的雷火，徹底的籠罩著！怎麽會這樣？！賀雲浮大驚。他沒有想要劈他的！他怎麽會，正好站在那個最容易被誤中雷火的角度？！
所有的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太迅速，賀雲浮來不及多想，因為，他看到，那個滿身是火的人，正在朝著他，跑了過來！
賀雲浮隻覺得，自己的腳步如此沉重，竟然一步，也邁不動。
齊風的臉，仿佛在微笑著，仿佛這一團火，已經清清楚楚的滌蕩掉了他心裏所有的遺憾和悔恨。他朝著賀雲浮，伸出了他正在燃燒著的，手指……
然後，他的指尖戳到了鶴骨笛的笛身上，賀雲浮看著，那曾經屬於人類的手指，是怎麽樣，一寸寸的，化作飛灰。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的景象。他猛然發現，他似乎，從來就沒有認識過齊風，因為，現在的齊風，燃燒著火焰的齊風，是如此的，滿足。
當他終於回過神來，明白此時此刻發生在自己麵前的到底是什麽的時候，齊風，已經倒了下去。
“雲鶴追的，下半闕，我……送給你了。”
他在說什麽？！
賀雲浮低下頭，他看到的是前所未見的景象！在鶴骨笛的笛身上，一個全新的樂孔正在成形！那是齊風，燃燒了自己全部的生命，交換而來的樂孔。曾經錯誤的那個音節，終於被調回了正道。鶴骨笛終於可以再度吟唱出全新的，完美的樂章。
賀雲浮伸出手去，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遮挽住任何東西。在那天雷降下的一瞬間，他就已經做好了全部的選擇。
我要把所有的悔恨，燃盡。我要把最初的美好，還給你。
賀雲浮將鶴骨笛，再一次的，送到了唇邊。
從未有過的笛聲，如同狂龍在險灘中怒吼，如同傳世的名劍，發出第一聲的長嘯！那浸透了齊風全部生命的樂曲，在瘋狂的蔓延著！雲鶴追的下半闕！沒有悔恨，沒有迷惘，隻有我的信念！
這一天的長安，下了一場持續一整天的豪雨。有人聽到了百鬼的惡嚎，有人卻聽到了絕美的樂章。
據說，那樂曲，美好得，讓人，想要哭泣。
踏著未幹的濕泥，陳遊介撿起了地上的鶴骨笛。
齊風為了讓鶴骨笛回歸正音，不惜以身為燭，洞開新的樂孔。
而賀雲浮，身為鶴骨笛的精靈，在用盡了全部靈力滌蕩了長安的妖氣後，陷入了長久的沉睡。他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重新吸收天地靈氣，才能再度覺醒。
不過，等到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他會發現，另一個，跟他伴生的靈體。他們，將會一直，在一起。不過，這個消息，就等到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再告訴他吧。
陳遊介緩緩的抬起頭，在空氣中，仿佛有仙鶴，在清亮的，震動翅膀……飛翔。
已經不是第一次走在這幽深黑暗的長街上，可是今天，明胤的心情卻是格外激動。因為他即將去參加一年一度古玩行裏最大的盛會――琳琅匯。拒絕了樓東來要他坐上他那輛招搖到極點的牛車的邀請，明胤抱著個灑金的螺鈿木匣大踏步的走在了前麵，反倒把真正受邀的主角陳遊介丟在了身後。
“不到午夜，琳琅匯是不會開始的，早去也不過是無聊。”陳遊介不忘叮囑了一句：“跑太快，小心砸了我的寶貝。”
“哦。”明胤縮了縮脖子，忙不迭的點頭，眉眼間卻是掩不住的激動。
“如果你跟我一起到場的話，那些商人再不開眼，也知道要早點開場的。哼，誰敢叫我等？”樓東來今天穿得比平時更加金碧輝煌，簡直讓人不能直視，說起話來也是越發囂張。
“不用了……”明胤敏銳的感覺到了樓東來與陳老板之間暗戰的氣息。他可一點也不想變成那無故殃及的倒黴鬼。
在夜色中，一座大宅終於出現在了視線的盡頭。迷蒙的夜霧中，那點點橘色的燈火在輕輕搖曳，仿佛是好客的主人在呼朋引伴。
等到走近了才發現，早有個身材矮小的青衣小奴在燈下候客。隻見他敏銳的目光在陳遊介拿出的請柬上一轉，又瞟過明胤手裏捧著的木盒，輕笑道：“上好的龍涎香，就算是琳琅匯，也是不多見了。”
就這麽一眼，他竟然就知道了盒子裏裝的是什麽？明胤禁不住瞪大了雙眼。
陳遊介卻是渾不在意的一點頭，昂首闊步而入。
不多時，樓東來就已經追了過來。
“竟然拿我的龍涎香來淘換寶物？你還真是會空手套白狼。”這龍涎香說起來，正是在鏡殿裏迷失的那一晚裏，陳遊介從他手裏敲的竹杠。
陳遊介微微一笑：“陳某得樓公子如此誇獎，實在是愧不敢當。”
我那是在誇你嗎？樓東來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