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幻無依》 12
上古龍神不死不滅，九燮可以等，可是清靈，作為人類的時間，卻隻有那麽少。
屬於龍和少女命運的齒輪，一經錯過，就再也無法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
有時候，我們以為錯過的不過是一瞬間，其實已經是我們在人世間所遭遇的全部的春天。那個能讓你展開全部笑顏的人，沒有了……
空蕩蕩的山穀間，清靈沒有哭泣。可是那些貫穿過她身體的風，卻是瞬間被被塗滿了全部的悲傷。
“所謂傳說的真相，原來是這樣的嗎？”許久之後，犀風喃喃的說。
眼前的畫麵仿佛是被他的這句話瞬間打碎一般，突然就變得混沌起來。陳遊介急忙伸臂，將犀風、明胤和樓東來牢牢的圈在自己的身邊。他不知道，這記憶的幻境中，一旦靈魂迷失了方向，到底會漂流到什麽未知的領域裏去。
而在瞬息之後，眼前的畫麵卻又恢複了清晰。
沒有了荒蕪的山林，也沒有了那個悲哀的背影。隻有那個如同他們在石像上見識過的那個清靈，就那樣婷婷的端立著，望著眾人。
“清靈祖師！”犀風一個箭步衝過去，就已經失聲叩拜。
清靈含著微笑，望著他：“你叫犀風對吧。剛才的一切，你們都看到了吧？”她的聲音平和衝淡，仿佛片刻之前她刻意重現在眾人麵前的，不是自己最為慘烈的回憶。當時間的烽煙過後，清靈的麵龐上縈繞的，是沉靜如水的笑容。
“原來一切都是龍族搗的鬼！”從被卷入這個回憶幻境後一直沉默的樓東來，此時倒是第一個不滿的出聲。
清靈垂下眼眸：“當年為了封印雷湛，已經用盡了我全部的法力。我沒能想到龍族居然還不肯善罷甘休。在我逝去之後，他們居然從我鎮壓龍魂的行為中覺察到了讓雷湛從我的封印中解脫的方法。”
“方法……”犀風覺得，自己似乎在一瞬間想通了什麽。
“於是他們降下天詔，稱清靈為鞘師，昭告我們一族，說我們一族都擁有著封印龍，並且守護龍脈的力量。”這是犀風無數次在古書典籍中閱讀過的榮光往事，此時聽到清靈再度重複，心中卻隻覺得充滿了諷刺和譏誚。
“但是，鞘師一族並不真的擁有力量，他們所作的，不過是在所謂天兆，實則是龍族的操控下，通過獻祭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來換取力量。而他們所獻祭的那些，隻怕都成為了龍族用來讓雷湛再度積蓄力量重現人世的養分。”陳遊介淡淡的接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娓娓道來。
清靈那原本靜默的眸光中頓時升騰起了怒意：“龍族不光害了九夔，為了報複我對他們的反抗，將被詛咒的命運一代代的加諸在我的族人身上。什麽鞘師一族！不過是一代代的被他們騙來給雷湛的蘇醒提供養分的祭品而已！那些所謂被換取而來的力量，也隻是微不足道的幻術而已！為的隻是欺騙著鞘師一族的人們一代代的繼續心甘情願的在得到力量的欲望的驅使下，送上自己的血肉而已！”
清靈的聲音激動，好一陣才徹底恢複了平靜。
犀風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清靈祖師，終於躊躇著開口：“我現在能做什麽呢？請清靈祖師明示。”
清靈抬眸，就那樣直直的盯住犀風。在這一眼之中，犀風覺得自己的渾身上下幾乎都要動彈不得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讓你看到這些嗎？”清靈的聲音中，有了某種分金斷玉的力量。
犀風不自覺的挺直了脊背：“因該是告訴我，此時的破局之法吧。”
“因為，現在能夠喚回小久的神誌的，隻有你一個人。我不希望，你再犯下跟我當年一樣的錯誤！”清靈昂起頭，目光遙遠的伸展向天空遙不可及的深處：“九夔的神誌早已經不知所終，可是我卻還殘留著這一抹殘念，一定是上天覺得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任務吧……”
“小久？我可以喚回他的神誌？現在他的神誌被憑依在邪劍上的雷湛所控製。”
“一定有辦法的，你沒有想過嗎？雷湛是龍，他明明占據了九燮的龍身，可是這次蘇醒他卻為什麽沒有使用九燮的龍身？”
犀風的眸光頓時一亮：“難道是……他控製不了？！”
陳遊介搖搖頭：“既然清靈祖師能留下這一抹殘念傳達給我們這麽多信息，那麽雷湛因為九燮最後的一點執念而始終無法重新驅動九燮的龍身，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而他作為龍魂，無法進入最適合他行動的龍軀裏，隻能憑依在一柄邪劍之上。就足以說明，他的力量絕不完整，我們要打敗他，絕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犀風聽著陳遊介絲絲入扣的分析，望著清靈祖師平和中帶著期許的目光，隻覺得自己的心中有某種力量在緩緩積蓄。
“我真的可以做到嗎？”犀風雖然說著不安的句子，可是他的眸光中已經激蕩起了勇氣的光芒。
“一定可以！”陳遊介的聲音如此肯定，沒有半分的遲疑。
“你沒有想過嗎？小久他來到這裏，其實也許根本就不是為了向你尋仇，而是想找到一個能壓製龍魂邪劍的方法！因為他已經知道，如果就這樣放任下去，這把邪劍會吞噬掉他所有的靈智和清醒！”
“不是來尋仇，而是來……求助？”
“對，求助，向他最好的朋友，你，求助！”陳遊介一字一頓，聲音清晰而鏗鏘。
“如果你想，就一定可以喚回他！鞘師一族真正的力量從來就不是戰力，而是聲音。讓人回歸本心的呼喚之聲！”清靈望著犀風：“你還記得嗎，剛才你看到的，我是如何封印龍魂的。”
“龍魂邪劍此時確實是看似占盡上風，可是小久卻依然來到了這裏，找到了你。也就是說，小久的神誌並未全部被吞噬。難道你不覺得，比起心中隻有戰鬥的欲望的龍魂，渴望著你和友情和支持的小久才是更有力量的嗎？”明胤遲疑著，卻最終還是清晰的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樓東來卻是比他要肆意許多：“你就不能更有自信一些嗎？明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那麽驕傲自負的！沒有人期待龍魂再度降臨。可是，難道你不是一直在期待著小久能再度歸來嗎？既然你都這麽期待了，就讓他知道，你一直在這裏等著他，盼著他啊！”
犀風望著四周，有溫和從容的清靈，有看似置身事外的陳遊介，有一臉急切的明胤，還有大大咧咧的樓東來，甚至還有圓睜著大眼睛注視著他的小八。所有人都在期待的望著他。
“要怎麽樣，才能回到真實的世界呢？”犀風聽到自己在問清靈祖師。
“當你下定決心，回去麵臨所有的困難和挑戰的時候，這個屬於回憶的世界，就會自動崩塌！”清靈微微一笑。
“小久！我回來了！”犀風高呼一聲！
隨著他的這一聲高呼，剛才還完整無缺的世界驟然崩塌，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狂風吹拂過的沙礫的城堡，在半空中化作無可捉摸的齏粉。而真實的世界，正突兀的，逼入了他的眼眸！
煙火彌漫的鞘師一族的故鄉，被邪劍附身的故友，犀風，終於決定麵對這一切，不再逃避！
小久，我來了！
“你在做什麽？！以為釋放這種光就能傷了我嗎？”雷湛的怒吼聲讓眾人在一瞬間就覺悟到此時他們已經回到了真實的世界。顯然，剛才發生的一切對於雷湛來說不過是一抹光華在他眼前籠罩過的瞬間，而對於犀風等人來說，卻是經曆了一段長長的往事。
而此時此刻，真實則是意味著――迫在眉睫的危機！
清靈點頭：“當然是傷不了你……多年前我傾盡全力用我的法器都沒能徹底消滅你，何況是如今不過剩下一抹殘魂的我。”
雷湛盯著她，這個給了他人生中最大重創的女人，他每次看到她的時候，心中都會有一種遏製不住的情緒。可是，若要說這種情緒純粹的隻是憤怒，似乎又不是那麽簡單。原本以為自己在見到她殘魂的一瞬間就會將她撕得四分五裂，可是此時此刻，他居然能心平氣和的就這樣看著她透明的身軀，心中卻不知道為何，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雷湛冷笑：“多年前你就隻會做徒勞的事情，今天難道又要重複過去的蠢事？我勸你還是省一省力氣吧。若是肯好好休養生息，你這抹殘魂也能多存在一段時間，豈不是更好？”
清靈正要開口反駁，另一個聲音卻是驟然響起。正是陳遊介微微皺著眉頭，似乎有一點苦惱的模樣：“雷湛大人當真如此自信嗎？”
雷湛倨傲的昂首：“你又是哪裏冒出來的雜碎，居然敢在這裏大放厥詞？！”
陳遊介微微一笑：“在下長安術士陳遊介……”陳遊介的聲音拖著讓人不舒服的尾音，而在那尾音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鈴聲！這鈴聲與雷湛記憶中清靈的鈴聲如出一轍！
那一瞬間，雷湛隻覺得自己的頭，猛烈的劇痛了起來！
那千年前輩這鈴聲徹底束縛，被迫陷入沉睡的痛楚，仿佛隨著這鈴聲在一瞬間徹底複活！
雷湛下意識的捂住了耳朵，額角的青筋控製不住的跳個不停：“唔……”
陳遊介的掌心間，閃出的是一張正被術法驅動發出了聲音的符咒。
“你居然將我那時候的鈴聲用符咒複製下來了……”清靈錯愕。
陳遊介微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想雷湛對這個聲音，一定會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現在，就是我們的機會！犀風！”陳遊介將目光望向那個此時幾乎要被眼前的變化徹底弄得愣怔了的少年。
犀風從未親身經曆過戰鬥，麵對此時陳遊介為他製造的絕好時機，居然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該怎麽做？”犀風有點焦急，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清靈。
“我說過。鞘師一族真正的力量，來自於――聲。”清靈的聲音簡潔有力，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力量。
“我知道了！”犀風的目光，從迷茫漸漸回歸清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鞘師一族的力量，那些，從未被正視，卻是真實存在的力量！
小久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究竟是在哪裏。
眼前的世界混沌不明。他走在泥濘的山野小徑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往何處去。他隻知道，自己在尋找一個地方。尋找一個能讓他安心的地方，尋找，那一雙能讓他感覺到溫暖的雙手。
“我叫犀風，你叫什麽？”圓圓臉的孩子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就這樣直直的盯著他，毫不在意的朝他烏黑的手掌間伸出了自己白嫩的小手。
“我叫……小久……”斷斷續續的，帶著膽怯的聲音，可是他卻終究還是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