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番外（一）虛境誌 2
清吟點點頭：“我想……叫你‘光’。可以嗎？”
“光？”少年喃喃重複。
清吟的手，那麽自然的就伸向他。她拉著他的手，在樹蔭之下散步，在岩石之間徜徉，她指著那在一瞬間就點亮了全部世界的明亮說：“你看，這就是光！你就是光！”
少年似乎無法完全弄明白她話語中的意義，可是他依然揚起了唇，歡暢的笑起來！
“我是光！”
少年明亮的雙眸，帶著淺金色的發梢，那麽清澈又喜悅。仿佛是用最通透幹淨的陽光凝結而成的一樣。他整個人，都在閃閃發亮。清吟甚至相信，如果光會變作人形，那就應該是他的模樣。
“對……你就是光。”清吟喃喃的，重複著。
與此同時，一個幽暗的聲音驟然在心靈深處冉冉的回蕩而起：“跟你……完全不同。”
“這裏是哪裏？我怎麽會到這裏來了？不行，我得回去。”沒來由的心虛讓她急忙轉身。
他是這樣的陽光燦爛，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是眾星拱月的天之驕子。也許他的視線很快就會被別的更加美好的東西所占據。更嬌美的花朵，更明媚的眼波，那些世間種種的繁華錦繡都會一一的鋪陳在他的麵前。而像自己這樣的，隻會躲在暗處怯怯的躲藏的，很快，就會被遺忘在他的身後了吧？
所以，必須趕快離開，在一切的傷害，都還來不及開始的時候。
衣袖被拉住了。
“清吟，陪我玩一下再回去吧。”光比她高大，可那央求的眼神，卻真的如同小狗一般，帶著仰望的祈求。
心，一下就融化了。“那……一會，就一會哦。”
“好！”
你不可以這樣……
你根本沒有這樣肆意放縱的資本……
頭腦裏有紛亂的聲音在提醒著她。可是她卻渾然不在乎。也許，因為這裏不是長安，不是那個幽暗的帶著晦暗不明霧沼的長安，這裏隻有寬闊的海、俊朗的山，豐碩的樹，以及無限廣闊的天空。到了這裏，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跟平時不同了。
“這裏是銀山，我生下來就住在這裏。”光帶著她，在島上四處奔跑玩耍。
不去想過去，不去想將來，就讓我做一個夏末最後的綺夢吧。
丟開了記憶中的長安，她不知不覺完全的沉浸在了這個全新的世界裏。
海浪、綠樹、雲海、沙灘……所謂海上仙山，也許就是這樣的吧。
不對，讓這裏變成海上仙山的，不是海浪，不是綠樹、不是雲海，而是他。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手，可以這樣的溫暖，而一個人的目光，可以這樣的明亮。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兩天，三天。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居住，隻知道他是個愛睡懶覺的少年。因為，他每天都是快近午才出現，而到了剛日暮西斜的時分，他就變得無精打采的，踏上了歸途。
她隻能，獨自麵對黑暗。
不過，沒有猛獸，而且又月光皎潔的晚上，並不可怕。
甚至，她覺得這種黑暗的程度，簡直不值得一提。因為這樣的黑暗中，她能聞到花香，能感受到樹葉的聲聲搖曳，還有頭頂那緩緩流動的銀河，一切都在呼吸著，陪伴在她的身邊。這樣的黑暗，一點也不可怕。
因為，她曾經曆過，真正的黑暗。
什麽也沒有的黑暗，隻有她。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默默的蟄伏沉睡。那種的凝滯與凍結，才是真正的……黑暗。
所以，眼前這樣的黑暗，根本算不上什麽。
雖然他總是帶著抱歉的神色，在夕陽中離去，可她卻依然揮舞著手臂，用飄搖的裙擺直抒著自己的坦然。
可是，為什麽呢？人為什麽會漸漸開始貪心呢？
“能不能，陪我度過夜晚呢？”清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這樣說。
也許，是眼前的幸福太完美，她忍不住的，想多要一些，再多要一些。
“這個……我……”光遲疑了。
這是她在他的臉上，第一次看到陰霾的痕跡。
說了不該說的話嗎？提出了禁忌的要求嗎？清吟用她的視線，在一點點的，質問他。 “你不想陪我看夜晚的星星嗎？”
“夜晚的星星？什麽是……星星？”他茫然的望著她。
你是在故意裝傻吧？
清吟暗忖著，咬住了唇。不再說話。
第一次，不是她揮舞著衣袖目送他離去。而是她轉身就走。
光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目光中是徹底的茫然無措。
光獨自一人走在悠長寬闊的沙灘上，屬於他一個人的腳印，一個個的在沙礫上落下深深淺淺的痕跡，隨即又被潮水瞬間吞沒。
如果，他肯回頭看一下，就會發現，在他的腳印之間，有一團黑色煙霧聚攏而來的人形，正尾隨著他，在沙礫上輕飄飄的點過，落一下一圈圈不動聲色的漣漪。
十步、五步、三步、咫尺！蜃魅微笑著，張開了漫卷著黑霧的大口。隻一瞬間，他就能將這個少年的生命力，全部吞噬！
下一秒，蜃魅震驚的發現，他的牙齒，仿佛是徹底變成了無法聚攏的虛無霧氣，他居然完全無法接觸到少年分毫？！怎麽可能？！少年不一直是靈智未開的混沌之人嗎？在蜃魅眼中，他不過是徒具人形的存在！所以，他的生命力才一直是蜃魅眼中可以輕易吞噬的餌食！
因此，蜃魅在虛境聚集了足夠的力量之後，才會迫不及待的過來享用這一頓他眼中早已經不容錯失的饗宴。
可是，少年的身軀居然變得無法靠近？！
怎麽會這樣？少年原本混沌脆弱的靈魂為什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變得凝實起來？
仿佛是在回答蜃魅此時的疑惑。少年喃喃的聲音傳來：“清吟……清吟……”
他居然已經開了靈智？！而且他還喜歡上了一個叫清吟的人？！蜃魅簡直不敢相信。可是，答案卻是如此昭然若揭毋庸置疑，對那個叫做清吟的人的執念，使得原本與草木無異的少年有了一份特別的執念和牽掛，而這份執念，成為了他的力量。他的靈魂不再是混沌空虛，他開始變得，無法被輕易吞噬！
可恨我為了積蓄足夠的力量必須時不時長時間陷入沉睡，又隻能在太陽力量最弱的傍晚時分出現。想不到一覺醒來居然變成了現在這種情形！蜃魅心中暗恨著，心裏卻明白，無論未來他能不能想出吞噬少年生命的辦法，今天，在此時此刻，他是隻能放棄他原本的計劃了。
可是，這麽好的餌食，就這麽眼睜睜的白白放棄嗎？
絕不可以！蜃魅在心中回答自己。
也罷，現在無法觸碰到他又如何？凝實了靈魂又如何？蜃魅的唇畔，掠過一絲狡黠的笑容。這種弱小的存在，就算是此刻無法吞噬，他又能變得多強大？！而我的力量，每天都在生生不息的持續增長！我不介意，稍微多等兩天，等到我的力量足夠強大的時候，再來吞噬他！
甚至，也許並不需要等多久。少年的力量完全來自於那棵巨樹，一旦那棵巨樹遭到重大的衝擊的時候，他就會變得非常的弱……到了那個時候……
蜃魅的舌頭帶著幾分渴望的在唇畔掠過。從一股微不足道的霾影生長蛻變到如今，擁有了力量，擁有了靈智，他相信，這個少年，也總有一天會成為我的食物！
輕笑一聲，蜃魅卷起一陣黑霧，飄然消失。
少年覺察到耳畔掠過的風聲，回過頭去，卻隻看到一團朦朧的霧靄，消失在海天交界處。
光怎麽還沒有來呢？
清吟有幾分百無聊賴的獨自在沙灘上走著。突然，她覺察到一陣風從腦後襲來！
她敏捷的跳躍轉身，躲開了那形同鬼魅的攻擊！
“你的身手，還真不錯啊，清吟。”一縷煙霧悠悠然的，在她的眼前聚集起來，最終，凝成了一個通體濁黑的少年人形。不過顯然，他的化形並沒有十分完美，他的全身上下都依然在飄舞著絲絲縷縷的黑色濁氣，讓人一眼就明白，他不過是個化形不久的妖怪。
“你是……霾……妖？”
少年微笑著點點頭，與光那總是讓人心曠神怡的笑容不同，這彌漫著黑色煙霧的笑容讓清吟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不寒而栗。
“我是蜃魅，由霾影聚攏蛻變而來。隻可惜我法力低微，到現在也隻能是這副樣子。”蜃魅唉聲歎氣的，仿佛是在跟朋友說話般坦率的抱怨著。
“我沒有興趣管你是什麽。識相的話，就快滾！”清吟冷冽的注視著他嬉笑的臉龐，全身都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你怎麽這麽生氣呢？難道，是因為我識破了你的秘密？”蜃魅意味深長的笑著，那詭異的笑容裹挾著他依然飄散著黑色濁霧的唇角，看起來讓人簡直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清吟擰起了眉頭：“你在胡說什麽？我有什麽秘密？”
蜃魅輕輕的躍起，他的整個身體仿佛一絲重量也沒有一樣，悠悠然的漂浮在清吟身側：“難道你不想活下去嗎？長長久久的活下去。享受無盡的時間，看遍這世間的繁華……你經曆了那麽長時間黑暗中的等待，忍耐和煎熬，隻是現在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清吟頓時愣住，她沒有想到，蜃魅居然已經在一瞬之間看清了她的本質！
清吟眸光中那瞬息的動搖，沒有逃過蜃魅的眼睛，他的氣息緩慢而又悠長的在她的耳畔低語：“隻要……隻要你肯幫我，相信我，我們可以得到很多……很多……”
“混……混蛋！我才不會聽你的蠱惑！”清吟高聲叫道，衣袖猛然一震，就朝著蜃魅急襲而去！蜃魅原本完整的身形，硬生生被她的衣袖割裂成了兩半！
清吟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可是，她的這口氣還沒有吐完，就隻見剛才還各自飛散的霾影已經有瞬間聚攏到了一起。
“我……等你的回答……”蜃魅說著，唇畔流轉過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就瞬間消失在了空氣中，再也找不到半分他曾經存在於此的痕跡。
“我才不會……”漸漸的，清吟的聲音從一開始的高亢和肯定，漸漸的變得虛弱和低暗。她看到了，潮水在一瞬之間就將她剛才踩踏出的足印吞噬得幹幹淨淨，轉瞬，沙灘上就隻剩下了一片明鏡般的薄薄水麵。用不了多久，她存在過的痕跡也將會如同那被潮水吞噬的腳印般，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的，就這樣什麽也不做，接受命運如此殘酷的安排嗎？
那麽久的黑暗中的痛苦等待，真的就隻有這麽微薄這麽短暫的回報嗎？
其實……我還是……不甘心的！
清吟的手指，一點點的，慢慢的攫緊了原本飄然舒展的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