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番外（一） 虛境誌 4
所以……他不知道夜晚，他沒有看到過星星。他的整個世界裏，就隻有白天！
而自己，卻任性的向他要求，要他陪著她，看星星。
“原本，不斷重生的嬰兒是不會有著同樣的意誌的。可是……你給了他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將他從懵懂中抽離出來。使他對你有了記憶，並且在一次次的重生中，將這個記憶保存了下來。他每一次重生後，睜開眼睛，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尋找清吟。”
“你覺得他不夠喜歡你，卻不知道，他已經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所有的時間，生生世世的，來愛著你。”
“他全部的世界裏，隻有你。”
“今天，是第幾天呢？”陳遊介望著她，聲音如同香爐裏繚繞而出的煙雲般飄渺。
“第……八天。”清吟仿佛不敢相信的望著那依然分明的手掌：“到了第七天，我們一族就會飛到空中，接受那陽光中璀璨的破滅……為什麽……”
為什麽我還在這裏？
最不願意被想起的記憶如同潮水般的湧了上來！
“我吞噬了光的生命……”
“我居然為了活下來……吞噬了他的生命！”
為了能活下去，她……不顧一切的觸犯了禁忌。
“不！不是這樣的。”陳遊介的聲音清冷又明澈。
“你是說我沒有吞噬他？光他還好好的活著？”清吟仿佛是溺水的人，想要拚命的抓住那最後一塊浮木。
“光是誕生在那顆名為女樹的巨樹上的少年，隻要他願意，可以隨時回到樹中，你根本無法捕捉到他。”
清吟竭力回憶著那時候的情形，她搖了搖頭：“不對，那時候他根本就沒有逃走！他一下子就昏過去了，完全連一點反抗都沒有。”
陳遊介的目光，望向清吟的注視中，有了一絲憐憫：“你不知道嗎，如果他本人不是心甘情願，你是無法真正吞噬掉他的生命的……”
清吟瞪大了雙眸，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少年在望著她，微笑著說出溫柔的句子。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長長久久的生命的話，那麽……我給你。”
“如果，這就是你的希望。”
“我心甘情願，被你……吞噬……”
陳遊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感喟：“因為愛你，所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你。他給了你生生不息綿延不絕的無窮生命。使得你變成了全新的生命，不再受到第七日的束縛。”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這麽做？”清吟喃喃，此刻她的目光，早已經沒有了焦點。她隻是茫然無措的盯著虛空中那不存在的一個點。仿佛是在質問，又仿佛是在問自己。
清吟的身體驟然被一團白色的光的絲線重重包裹著，隨即，那些絲線又如同夏日的煙火般“嘭”的飛散開來！重新出現在陳遊介麵前的，不再是那個嬌弱膽怯的少女，而是真正芳華無雙的絕代佳人了！她整個人的氣質，迥然不同！
“我……”清吟低頭審視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她有點不明白在那數息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不再是蟬清吟，也不再是女樹所孕育的精靈光，你是一個全新的生命。同時打破了蟬第七日的禁忌，和女樹之子朝生暮死禁忌的生命。”陳遊介的話語聲，帶著一絲不忍：“這就是光送給你的禮物和他全部的承諾。”
陳遊介默默的望著煙雲嫋嫋中迤邐盛放的絕美身形。另一些話，他並未說出口：在掙脫禁忌之後你卻一直渾渾噩噩的行走在人世間，忘記了對你來說最重要的過往。不過還好，上天依然給你留下了這一份機緣。讓你走進了我的店裏。讓你能完成你幾十年來都沒能完成的成長和羽化，成為全新的生命。拿回屬於自己全部的記憶。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清吟的聲音裏，散盡了全部的活力。
陳遊介望向鏡麵：“當我把你的淚，點在這鏡麵上的時候，鏡子，會告訴我一切的真相。”
“為什麽，你要把這一切告訴我？”清吟長久的哭泣聲，回蕩在幽暗的店鋪之中。那是第八日的蟬，無人能體會的，深重悲哀。
“因為，能滌蕩火齊鏡上塵埃的，隻有，痛徹心扉的……淚水。”陳遊介緩緩的，微笑起來：“我想要的，隻有這些而已。”
“那麽，光……再也回不來了嗎？”清吟望著陳遊介。
“如果這鏡中的女樹能再度複蘇，那麽，它應該會再度誕生出少年，隻是那少年到底還算不算是當初那個屬於你的光，我就實在無法回答了……”陳遊介望著光潔如新的火齊鏡，聲音也如同是被滌蕩過一般的，清澈又清晰，還隱隱帶著一絲讓人清醒的清冷。
清吟的眸光，卻因為他的這句話，而再度燃起了光彩：“那要如何才能讓女樹複蘇呢？”
陳遊介搖搖頭：“我不知道讓女樹複蘇的方法，而尋常樹木複蘇的方法……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清吟還在錯愕，卻隻聽陳遊介突然道：“當你的淚水在鏡麵上徹底幹透的時候，此世與鏡中世界的通路，就徹底關閉了。”
“啊！”清吟猛然躍起。
在她翩飛的姿態中，仿佛一瞬間就變成了一朵閃爍著流光的花朵，朝著鏡麵，飄搖而去！隻一瞬間，鏡麵上就蕩漾開一圈圈冉冉的波紋，而她飄舞的裙裾，也瞬間就隱沒在了鏡麵深處。
陳遊介望著那驟然隱沒的絕美身形，輕歎一聲：“這樣的執念，究竟會結出什麽樣的果實呢……”
風，在一瞬間就猛烈的裹挾著海水的潮濕氣息撲麵而來！
清吟睜開雙眼，發現眼前的世界中依然是藍天碧海，唯獨不同的是……之前那棵聳立在山石之上遮天蔽日的巨樹不見了。
女樹……到哪裏去了呢？如果那棵樹已經消失無蹤，那麽談何複蘇？她所有的期望，都會在瞬息之間徹底化作泡影！
清吟急不可耐的在山坡上奔跑起來，她要尋找到那棵樹！她還記得，那茂密的樹枝，那翠綠的樹葉，還有那屬於那棵樹獨有的清香……以及，那個少年“光”的氣息……
清吟找遍了整個銀山。卻依然是一無所獲。
心急如焚的她，不小心從山崖上跌落，她的身軀，不受控製的翻滾而下！“糟糕！”匆忙間她來不及飛起，眼看就要受傷！
“撕拉！”她的裙擺，被一根斜逸的枝幹勾住，硬生生頓住了身形！
太好了！清吟頓時鬆了一口氣。正當她準備解開裙擺，再度開始自己的尋找時，那一股熟悉的馨香氣息，驟然縈繞在了她的鼻端！
她簡直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眼前這株細瘦伶仃，完全不會引起任何注意的小樹苗，居然就是那顆曾經遮天蔽日的女樹？！
它的整個枝幹都在發黑，顯然，隨著光的生命力被吞噬，女樹的力量也遭到了重創，才會驟然退化到了如此弱小的姿態！
女樹，就好像是“光”的母親一般。而我吞噬了他的力量。雖然我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可是，請讓我至少……那你重新恢複生機吧。
清吟喃喃著，開始刈除女樹邊蔓生的雜草。
尋找能讓樹木長得更好的肥料，澆水，除蟲……
望著女樹一點點的恢複生機，清吟覺得，自己的心也在一點點的恢複著原本的活力。
時間的流逝，悄無聲息。
女樹終於又再度變成了當初那遮天蔽日的模樣。
隻是……它隻是外表恢複了而已，它並沒有真的恢複。因為，它並沒有再度孕育出新的生命。孕育出跟“光”一樣的生命。
有些錯誤，不是彌補就可以讓一切恢複原樣的……
光，不會回來了。
“光！你真的，不要我了嗎？”清吟閉上了眼睛，隻覺得所有的等待都在此刻徹底絕望……
“你是在……叫我嗎？”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清吟的耳畔響起。
清吟驟然睜開了雙眼！
光，再度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落下的花朵又重新回到了枝頭，所有的後悔都還可以回頭，生生世世，你是我唯一的光！是我唯一回首的理由。這是虛境之中，不滅的奇跡。
“火齊鏡在發光！”明胤震驚的說。
陳遊介微微一笑：“那不是光，那是重逢的人，幸福的淚水。”
名詞解釋：
女樹：
海中有銀山，生樹，名女樹。天明時皆生嬰兒，日出能行，至食時皆成少年，日中壯盛，日昃衰老，日沒死。日出複然。
《舊小說?戊集二?筆?m》“海中銀山”條
火齊鏡：
傳說火齊鏡高約三尺，古銅為框，框鑲寶石，鏡框上嵌有大篆古字，字體古拙。古鏡在黑暗中光輝流動，發出青熒色的光芒來，照亮了整個房間。鏡中倒映的幻象沐及真實自然，仿佛真人非真，幻象非幻，真幻相融，亦真亦幻，蠟燭燃起，鏡麵光華頓時隱去，青蒙蒙的如同一塊平常鏡子。異誌野史曾有記載說周靈王起昆陽台，渠國進獻暗中視物如白晝，向鏡說話則影子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