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番外(二) 幽篁裏 1
諦聽閣的結界迸射出了一道雪亮的白色光華!
要知道,陳遊介的這諦聽閣看似平常,其實這方小小的天地無一不是在他的結界之中,輕易連一隻蚊子都別想飛進來。
不知道,今天來冒犯的又是哪裏來的不知深淺的宵小之徒?
陳遊介凝神望去,隻見結界外,一隻淺黃色符紙折的紙鶴正在撲扇著紙折的翅膀徒勞的一次次撞擊著結界。數次之後,結界上的流光已經將紙鶴的翅膀灼上了一抹抹火燒的痕跡,可那紙鶴卻依然執拗的一次次撞擊著。
原本,這種東西陳遊介是懶得理會的。可是今天,當他發現那翅尖上一抹朱砂色的印痕時,他立刻揚手就將那紙鶴引到了掌心中。
沒錯,那朱砂的印痕,正是當年他特地為師父調製的印泥,名叫“凝火”。
“師傅!”陳遊介心中一凜。
當年他離開長生觀,曾放言從此與長生觀恩斷義絕。可是,他可以將師門拋在腦後,卻怎麽也無法忘記師傅曾經對自己的諸多照拂。
壓抑著心中的不安,陳遊介將手中的紙鶴一點點拆開。這是一封書信,卻並不是師傅的筆跡,可是信紙上師傅的印章,還有印泥的色澤,以及信中的內容,都成功的將他最後一絲疑惑也掃去了。
信中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說白祗仙師五十大壽,邀請他回去祝壽。白祗,正是陳遊介師傅的大名。
數日後。
陳遊介望著那掩映在青山翠嶺之間的山門,隻覺得往事曆曆在目。
曾經以為,再也不會再回到這裏……可是現在……他輕笑一聲,縱身朝那濃密的綠意之間掠去。
那視線盡頭遙遙可見的山門,卻怎麽也無法到達。等到陳遊介覺察到自己已經深陷迷陣之中的時候,他早已經在這蒼莽竹林間迷失了方向。而他的耳畔,一種若遠若近的聲音側耳傾聽著,陳遊介原本嚴肅的神色,卻在這聲音中漸漸的泛起了笑意。
“你知道我回來了,就這樣歡迎我的嗎?”
陳遊介清朗的話音還未落下,就隻見青翠碧綠的竹葉之間躍下一個修長的身影:“小遊,你回來了!”
出現在陳遊介眼前的,是一個挺拔的少年。如墨般的長發鬆鬆的束起。身上的服飾雖然也是簡單的道門服飾,可是那樸素的淺碧色衣衫,穿在他身上,不知道怎麽的就多了幾分桀驁風流的氣質。
“晴聆!”陳遊介驚喜的呼喚。
眼前的少年,正是陳遊介當年在長生觀修業的時候一直與他玩耍的夥伴。當年的他被師兄弟們排擠,沒有人願意跟他玩耍。那時候,來到了寂寞的他身邊的,就是眼前的晴聆,還有……敦越。
雖然當初的他並不知道,晴聆和敦越並不是人類,可是這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友情如同青竹般,迅速的成長起來。
“晴聆,你好嗎?看你這個樣子,也是修煉有成啊。對了敦越呢?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嗎?”記憶中的晴聆是一幅瘦弱又怯生生的模樣,隻有跟在那個胖乎乎的敦越身邊,才敢出聲說話。可是怎麽特地過來見他的,隻有晴聆,怎麽不見敦越?
在聽到他問及敦越,晴聆剛才還笑逐顏開的麵龐頓時籠罩上了一層憂色。雖然他很快就又再度揚起了笑臉。
“他在水府裏,我帶你去看他。”
跟隨著晴聆的腳步,那一汪掩映在翠竹之間的碧水一如往昔。
晴聆分開水波,一道通往水底的道路就已經豁然出現在了陳遊介的麵前。這是一段曾經灑滿了三個人美好回憶的路途。那時候的他們,猶如三道高低不同的音節,在這水波的映襯下,敲擊出了各自歡暢的樂章。
“敦越,你看是誰來了?”晴聆的呼喚聲,很久以後才得到了一聲低沉的回應。“是誰啊?”這聲音與陳遊介記憶中的敦越完全不同,不是因為成長而變得低沉而渾厚,而是……渾濁而虛弱。
陳遊介心中一緊,立刻朝那帷幕之後衝去。
出現在他麵前的敦越與他記憶中那個總是樂嗬嗬的小胖子完全不同。雖然,他的身形已經變得非常高大,可是單薄的肩膀,細瘦的胳膊加上沉重喘息聲,以及縈繞在整個房間內揮之不去的藥味,都已經毋庸置疑的告訴了陳遊介一個事實――敦越生病了。
要知道,敦越是妖修,妖怪們天生都是身體強壯,不要說是生病,就算是受傷了,痊愈恢複的速度也遠遠快於尋常人類。能讓天生身體強壯的妖修敦越變成這副樣子,他到底是……怎麽了?
早已經從陳遊介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疑惑,晴聆卻視若無睹的隻拉著他與敦越一起回憶起三人當年的童年往事。不是挖竹筍被筍尖戳破了手,就是掏蜂蜜被馬蜂蟄了個半死,說到後來,敦越原本蒼白的臉色泛起了紅潤,精神也好了許多,與他們一起熱熱鬧鬧的說笑了好一陣,這才安然睡去。
等到敦越睡得沉了,晴聆這才帶著陳遊介走出了那個藥氣彌漫的房間。
“敦越並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回事。我隻是說他是修煉太心急,所以進境凝滯產生的體虛,稍微調養一陣就無事了。”
敦越向來憨厚,頭腦簡單,這種說辭要想糊弄別人是不行,可要是想要蒙過他,卻是足夠了。怪不得剛才晴聆特意都不提敦越的病情,還暗示自己也不要詢問,原來是這樣。
“可是我看敦越的情形……真的……”陳遊介斟酌著詞句。
晴聆的神色更加暗淡:“敦越他……他的鱗片都已經泰半脫落了……”
陳遊介心中巨震,他知道晴聆和敦越都是水妖,對他們水妖來說,鱗片就如同肌膚一般,鱗片脫落就如同被扒皮般的痛入骨髓!這樣的痛苦……敦越,卻不知道忍受了多久?
“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陳遊介簡直要懊惱得說不出話來,如果他肯早點回師門看看朋友,也許敦越就不會變成如此淒慘的情景。
聽到他的問話,晴聆目光中頓時劃過一道光芒,可那光芒卻瞬間就又再度黯淡了,他搖搖頭:“此事……你也幫不上忙。”
“你說什麽呢,雖然你看我總是當年的小道士,其實我也是名震長安的天才術者了,無論什麽事情,我總能有辦法的!”
“真的?”晴聆的眼眸中終於再度燃起了光華。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在晴聆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陳遊介明白了,原來,竟然是長生觀這幾年廣收門徒,原本占據的靈脈就不夠供給這麽多人修煉了。於是他們竟然布下聚鎖靈脈的大陣,將山上的靈脈全都占據了,不給他們這些妖修留活路。所以敦越才會如此淒慘……
“敦越本來就十分笨拙,修煉什麽的進益遲緩,在這靈氣充裕之地修煉都無甚成效,如今……”晴聆的眉頭越鎖越緊:“這後山其他的妖修都已經早早散去,尋找其他的靈氣充裕的寶地了。我原本也可以離開,可是敦越現在的情景,實在是不能隨意移動。可是這樣一直耽在這裏,他的情景……”晴聆說著,雙眸中已經隱隱有淚光。
“你是要我去為你毀掉那聚鎖靈脈的法陣嗎?”陳遊介一下就抓住重點。
晴聆肩頭一震,驟然抬頭:“你肯幫我?”
陳遊介點點頭:“獨占靈脈這種事情本來就有違天道,長生觀做事實在是太過欠妥。我一定會幫你的。”
晴聆麵上的灰暗之色頓時一掃而空,陳遊介熟悉的那帶著一抹狡黠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臉上。他搖搖頭:“如果你毀了那陣法,勢必立刻就會被那些老牛鼻子發現。你倒可以一走了之,我帶著敦越可不好跑路。我要拜托你的事情是……”
望著與記憶中一樣慈愛的師傅,陳遊介隻覺得心中一片暖意,他恭恭敬敬的行禮,正要叩拜之時,卻被師傅牢牢的拉住了胳膊,不讓他拜下身去。
“我隻有你這一個弟子,不求你聞達於天下,隻要你能多回來看看,為師就心滿意足了。”
陳遊介聽到師傅這番話,隻覺得心中一陣暖意翻滾,幾乎就要落淚。當年他一個小小棄兒,幾乎要生生餓死。就是師傅救了自己,帶自己回長生觀,並且從此不再收徒,將所有術法傾囊相授。長生觀上上下下,若說起白祗教養陳遊介,沒有一個不讚一句嘔心瀝血的。
隻可惜……我終究還是離開了,沒能侍奉在師傅膝下。
想到這裏,陳遊介神色間不禁一片黯然。
白祗卻仿佛看透了他眉宇間所有的慚愧,隻微微一笑:“好男兒當誌在天下,你若真的被小小的長生觀困住了眼界,才真正是讓師傅失望了。”
陳遊介隻覺得喉頭一陣哽咽,隻覺得自己又變成了當年那個依偎在師傅懷中的小小孩童。在那裏,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最幸福的所在。
即使,長生觀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樂土,可是,還好,歲月的風煙過後,師傅,還是當年的師傅。
“弟子以後,必年年回長生觀給師傅祝壽。”陳遊介急忙許諾。
卻隻見師傅微微一笑,竟露出幾分狡黠之色,隻聽他低聲道:“其實你師傅我,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幾歲,生日嘛,更加是鬧不清楚了。”
“呃?”這回輪到陳遊介驚訝了。
“我當年也是如你一般,被你太師傅從外麵撿回來的,前塵往事早已經不記得了。”
“那……”
師傅剛才的輕鬆狡黠之色頓時消散:“我是算到,長生觀近日必有大劫數!我知道你不喜長生觀的那些墨守陳規的老夫子們,可是,這裏畢竟是養你教你助你成人的地方。長生觀的這場劫數,我希望你能襄助一臂之力。而這次我要觀主以為我祝壽為名,遍邀道友,齊聚長生觀,就是希望能聚眾道友之力,幫助長生觀化去這場劫數。”
長生觀有大劫數?!
這大劫數與那聚鎖靈脈的法陣可有關聯?可是他已經答應了晴聆……
可是,如果不趁著長生觀裏人多事雜的時候,幫晴聆達成心願,隻怕日後要行動起來,就更加麻煩了。陳遊介心中思緒頓時紛亂,他急忙收斂精神,在師傅白祗的注視中,點了點頭。
到了白祗師傅做壽的初九那一日,長生觀果然是客似雲來人聲鼎沸。原本清淨幽深的長生觀也如同長安坊市一般了。
陳遊介卻惦記著晴聆的囑托,悄然潛入了那聚鎖靈脈的大陣所在的靜室。悄悄將其中一處樞紐稍作調整。使其聚鎖靈氣的力量稍做緩解,如此便能為晴聆和敦越留下一線生機。
“雖然如此做法並不能長期蒙蔽長生觀眾人,但是起碼能讓敦越渡過眼前的難關。隻要敦越情況稍好,我們自會離開。”當時的晴聆,就是這樣拜托陳遊介的。雖然師傅說長生觀必有大劫,可是陳遊介認為,這小小的一支靈脈的變動,對於全局,應該是無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