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番外(二) 幽篁裏 2
這邊長生觀眾多弟子正在有條不紊的迎來送往,卻隻聽頭頂竟然傳來一陣暗沉的轟鳴之聲。聽著倒像是山雨欲來的樣子,可是這幅景象細看之下又並不象是要下雨。隻看那烏黑的濃雲之間,似乎隱隱有妖怪們嘈雜的叫囂之聲。
怎麽會有這麽多妖怪來襲擊長生觀?
要知道,長生觀盛名不衰已經百餘年,其間從不曾遭遇過如此規模的妖怪襲擊。雖然此時全觀上下皆聚集著修士術者們,依然被這百妖雲集滅頂而來的氣勢震得心神一亂。其中有那剛入長生觀的小弟子們,已經嚇得是失聲尖叫起來,全然失去了平時鎮定自若的飄然風度。
“長生觀結界已破,我們此番就將這寶地一舉奪下!”妖怪囂張的狂笑聲從雲端傳來,竟然毫不掩飾。
長生觀觀主聽得這話,頓時雙眉一凜:“眾位道友莫慌,我們長生觀的結界十分牢固……”他的話音未落,就隻見看守山門的小弟子踉踉蹌蹌的衝了過來:“師傅……師傅……結界……”他跑得太猛,此時呼吸急促,幾個字竟然怎麽也沒能說清楚。
“到底怎麽了?!”觀主又急又氣。
“山上的竹子開花了。結界……已經開始……”不需要等小弟子說完,觀主的臉色,已經驟然晦暗!
長生觀在這山上已經百餘年,結界一直堅如磐石從未有矢。外人往往會認為這是長生觀諸位法力高強,護持不輟的功勞。可是身為觀主,他卻很清楚,這是因為長生觀在這漫山遍野的靈竹保護之下。
長生觀所做的,隻是將靈竹的靈氣綴入護持的結界陣法之中而已。此時靈竹開花,靈力散盡,那長生觀的結界陣法自然是徒剩其表,形同虛設。尋常竹子是六十年一開花,可是這靈竹卻是從長生觀在這裏開山立派開始就不曾開花。久而久之,長生觀諸人也就放鬆了警惕,以為這靈竹永不會開花,自然也就可以護得長生觀永遠高枕無憂了。
誰知道,過於粗心大意的結果是……一朝靈竹開花,結界崩壞,他們便當場束手無策!
那些修士都是來長生觀參加白祗的壽典的。此時驟然遭逢此變亂,倒也十分鎮定,隻道:我等素與長生觀交好,既然山門有難,我等義不容辭!
觀主聽他們如此說,頓時神色稍緩。來的這些修士都是各個道觀的精英翹楚,那些妖怪雖然來勢洶洶可是說不定不過是烏合之眾,長生觀結界雖然破了,卻也是百年名觀,不會就這樣被妖怪幾聲叫囂就嚇破了膽的。
當下便點齊了弟子,齊齊擺開陣法,要與那些來犯的妖怪們決一死戰。
陳遊介混在眾人當中,卻是神色凝重。說起來,他雖然是白祗唯一的弟子,卻早已經與長生觀斷絕關係。剛才眾人杯籌交錯把酒言歡之時倒也罷了,此時長生觀危機重重,他身處其中,卻是多少有幾分尷尬。
他還未開口,就隻見觀主冷哼一聲:“長生觀遭逢大難,那不相幹的人等,就恕本觀不再招呼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直指陳遊介,顯然這關門送客的話,正是說給陳遊介一個人聽的。
陳遊介這些年來縱橫長安,早已經贏得天才術者之名。卻不料回到山門卻被觀主如此羞辱。當下就隻覺得一口惡氣直衝上來。正要出言反駁,卻正對上白祗師傅擔憂的目光。於是他低頭,將那一腔怒氣生生壓抑下去,隻道:“陳遊介與長生觀雖然已經沒了師門之義,但是與白祗師傅卻還有師徒之情。長生觀遭逢此劫,我亦願盡綿薄之力。”
觀主卻隻冷哼一聲,不再搭理他了。
說話間,外麵眾多妖怪們呼嘯之聲越發高亢嘈雜起來,眾修士們神情一凜,全都拿出了自家法寶,嚴陣以待。
那些妖怪們雖然吵吵嚷嚷的,卻並沒有一窩蜂的亂衝上來。
見此情景,那些長生觀弟子中有不少人不覺心中一寬,喃喃道:“這些妖孽見了眾多仙師們法力懾人,隻怕是一時三刻就已經嚇破了膽,壓根就不敢過來挑釁了。”
這話一說,修士們有火氣比較旺的,說話間就抬手激射出一道雷符。這雷符雖然比不上天雷壓頂的威勢,可隻見一道雷光劈過,那一群糾集在雲層中的妖怪們頓時一層混亂的哀鳴。甚至有妖怪嚇得生生跌落雲端。轉瞬間,原本遮天蔽日,將長生觀這一方晴空遮擋了個幹幹淨淨的霾雲已經消散得幹幹淨淨。剛才還甚囂塵上的妖怪叫嚷的聲音,一下就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
眼見頭頂重見青天白日,眾多修士們還未開口。那些長生觀的弟子們早已經按捺不住欣喜,大聲歡呼起來。
見到弟子們如此欣喜,剛才還嚴陣以待汗濕重衣的長生觀主終於也放寬了心,急忙向那剛才施放雷符的修士致謝。眾人見危機解除,弟子歡欣,氣氛一時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之情。
說話間,早已經備好的素齋果酒已經紛紛上桌,白祗的壽宴已經在一片祥和中重開起來。
隻是,比起其他人的豁然開朗,陳遊介卻總覺得,眼前的一切分外的不真實。
剛才的這一場攻擊,來得突然,去得更突然。以他多年對敵降妖的經驗,他可不認為這麽一張雷符就足以震懾群妖,讓它們如此乖覺的全數退去。
可是……它們卻真的就這樣退去了。
無論怎麽看,這裏頭都……有問題。
看著眼前已經開始杯籌交錯的眾多修士們,陳遊介知道,就算是此時自己說什麽,也不過會被人當做是杞人憂天。甚至會被對他早有芥蒂的觀主認為他是故意在眾人麵前給師門抹黑。
為今之計還是自行查探一番吧。反正現在長生觀上下都忙著張羅壽宴接待客人,倒也沒什麽人會再阻止他在觀內行走。
宴席漸漸用畢,長生觀的弟子們自然不會讓客人們幹聊。早有弟子們送上了一壺壺芬芳四溢的清茶和細點。
用過素齋後,再來這麽一壺清茶潤喉,倒也算是相得益彰。修士們談天說地喝茶品茗,一場危機過後能如此輕鬆的一番享用,眾人不覺都多喝了幾壺。
正當觀主吩咐著僮兒們再獻茶上來的時候,一個身影不顧阻攔,徑自衝入了內殿。
“師傅!別喝茶!”陳遊介一個閃身就已經衝到了白祗師傅身邊,將他此刻正擎在手中的那杯茶急忙摔到了地上。
隻見那杯剛才還氤氳著芬芳的茶,此時濺落在地上後,卻漸漸升騰起一團若隱若現的黑氣。
“有瘴毒!”修士中有人失聲。
“逆徒,你怎麽知道茶水中有毒的?”不待別人話音落下,觀主的矛頭就已經直指陳遊介。顯然,在他眼中,陳遊介就算過來示警也肯定是沒安好心。
陳遊介知道這位觀主與自己結怨已深,此時就算是細細解釋對方也未必肯聽。
隻簡單道:“靈竹開花,結界破損,眾妖來犯,向來是見強攻不成,便以瘴氣沁入地下泉水中。我長生觀烹茶向來習慣現取活泉水,一時不察竟就著了他們的道。”
陳遊介說出的隻有這寥寥數句,他不曾說出口的卻是:妖怪心機深沉,先是偽做強攻,後又佯裝退去,其實這種種作態都隻為讓觀中眾人放鬆警惕。實際它們真正的出擊,卻就是在這不起眼的茶水上。
不得不說這群妖怪果然是思慮周全,眼見麵前那些修士紛紛跌坐運功,就知道這些修士都已經大半著了它們的道兒了。
顧不上管那些來祝壽的修士,陳遊介握緊師傅的手,急忙細細察看他的情景。他知道師傅素來最愛喝茶,隻怕……
麵前的白祗師傅麵色蒼白,印堂之間隱隱籠罩著一團揮之不去的黑氣。這正是瘴氣中毒的症狀。可是此時他,卻微微擺擺手,嘴角慢慢現出一抹笑意:“師傅不礙事,師傅我早已經算出長生觀必有一劫。而能破解此劫的人,非你莫屬。”
陳遊介咬牙,搖搖頭:“長生觀早就與弟子無關。師傅你的毒,我這就幫……”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陳遊介的臉上。陳遊介隻覺得自己的耳朵都一陣轟鳴,他難以置信的盯著師傅。那個從來不曾發怒,總是微笑著的師傅。
“長生觀若毀,師傅我必以身殉之!”一字一句間,是重逾千斤的囑托。
陳遊介抬頭,他看到了觀主眼眸中從未消散過的質疑,眾多修士們晦暗不明的眼神更讓他覺得心緒難平。
他還未開口,就隻聽白祗師傅那慈和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鏗鏘堅毅在他身後響起:“諸位是來長生觀參加我白祗的壽禮才遭逢此劫,陳遊介是我唯一的徒弟。請諸位看在我白祗的麵上,就相信他這一回。他定會力挽狂瀾,為長生觀贏得一線生機。”白祗這話,是說給眾多修士道友們聽,更加是給長生觀主聽的。
白祗一生道心堅定,慈悲為懷,他說的話,自然是分量十足。陳遊介頓覺身上的壓力為之一輕。
隻有觀主那執拗的聲音還在繼續:“這次就看你的手段……如若不中用,就不要再說我老兒看輕了你這後輩。”
陳遊介不再說什麽,長身而起,他已經能聽到,那剛才偃旗息鼓的妖怪們叫囂的聲音,此時,已經再度響起。
他從未想過,在多年以後,他還會有為了長生觀,拚死一戰的時刻。
可是……長生觀對他來說早就不是寥寥愛恨兩個字說的清楚的。
迎著那撲麵而來的妖怪瘴氣,他飛掠而出。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這群妖怪能有這麽一番周密的算計,就足以說明,這些妖怪不是臨時糾集起來的烏合之眾,而是有首腦,有組織的行動。而那位心思細密的首腦,就是陳遊介要對付的家夥。隻是,不知道那個始終躲在幕後,部屬周密的對手,究竟是何種人物呢?
捏破一個白繭香的香丸,陳遊介的周身立刻籠罩起一圈香霧。那霧氣猶如繭絲般,將他的周身密密匝匝的包裹起來,讓那些無處不在的瘴氣竟也無法近他的身體半分。
然後,陳遊介走入了那蒼莽的叢林之間。
沒走出多遠,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正當陳遊介嚴陣以待,手中早已經扣住了滿把的符咒瞬間就要射出。
“小遊,是你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陳遊介緊繃的脊背頓時放鬆下來。這個聲音,是敦越。
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敦越穿著陳遊介熟悉的寬大衣裳。隻不過,曾經把這衣裳撐得滿滿當當的他,此時已經瘦得如同風中的修竹。隻有他那渾厚的聲音,依然是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敦越,這山上不太平,你怎麽會出來了?”陳遊介見到敦越竟然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候獨自出來了,一下就沒忍住的埋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