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夏
清晨,南春城城門便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城門口的守衛看似隨意的進行著日常檢查,人群後的墨呂卻從中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氛。
在墨呂的感知裏,看似鬆散的守衛,卻隱隱透露著如山般雄渾的氣勢。
墨呂皺了皺眉,本以為從青山裏出來有點麻煩,所以刻意放緩了速度,走走停停了十餘日卻什麽也沒有發生。
既然在青山裏沒有出手,到城外就更沒可能,況且想要找到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麽麻煩事情。
與自己無關,便是因為其他緣故。未知的麻煩,往往意味著未知的危險。
隊伍看起來很長,但實際移動的很快,輪到墨呂時,他被攔了下來。
“背上背的是什麽?”一個守衛用下巴點了點墨呂背上黑色的劍柄問道。
“劍。”
“今日兵器不能帶進去,若要進城,可將兵器交由我們代管,三日後來城中府衙領取。”
“劍是長輩遺物。”墨呂搖頭道。
“請自便。”
墨呂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等一等。”守衛叫住了墨呂。
墨呂回頭看著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守衛,疑惑道:“什麽?”
“得確認過你背的是真的劍,才能讓你離開。”
墨呂盯著守衛,心想這樣的要求也太過荒唐。
守衛見墨呂看著他,也不催促,隻是一邊放行,一邊等待著與墨呂的回答。
墨呂想了想,反手握劍,拔出寸許。
長劍出鞘,劍身如劍柄一般,漆黑如墨,乍一看都分不清劍身和劍柄的界線,就連劍刃都看不清楚。
守衛暗自心驚,卻是麵不改色的道:“這麽黑,你難道平時用它來燒火嗎?”
墨呂愣了一下,接著點頭道:“的確是拿來燒火的”
這次輪到守衛愣住了,看這少年一副淳樸的模樣,卻精明的像個猴子,順杆就往上爬。
墨呂看著守衛不斷變換的表情,明白這是誤會自己了,但他並不打算解釋。
“既然是燒火的,那你便進去吧。”
守衛用下巴點了點城門,不再理睬墨呂,伸頭對著後麵叫道:“下一個。”
南春城的城牆很高,高到站在城樓上可以看到整個南春城。一條中軸線從城正中央的侯府直通南城門,筆直的仿若一把直指南方的巨劍。
殺氣四溢!
背上的黑劍微微震動,回過神的墨呂深深吸了一口氣,提步走入長街,他知道身後的城樓上有一個人,一個他很想見,且回頭就能看見的人。
“時間還很長。”
他心裏想著,強忍住回頭的衝動,盡量放鬆自己的身體,消失在了人流中。
而此時城下的守衛卻正忙著應付另一個少年。
少年背著兩把亮晃晃的板斧,一張稚氣未脫的黑色臉龐正衝著守衛咆哮。
“這他娘的是什麽狗屁規矩,剛才那子就背著兵器進去了,你當爺我是瞎子嗎?”
守衛有些心煩意亂,今日怎麽盡遇著些怪物。
身材高大的少年,守衛未曾見過,可是少年背後的斧子,守衛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樣的斧子,每一把的重量就連精銳的軍士都不一定掄的起來,而這個實際年齡一定不大的少年,背著兩把還能扯著大嗓門吼叫,這才是真他娘的沒理!
“喔,那少年他背著的是拿來燒火的,你這是砍柴的嗎?”守衛譏笑道。
少年聞言瞬間滿臉通紅。
這時,一個腰配短劍的星袍少年,帶著一個童子到了守衛麵前,守衛耳邊響起一道聲音:“不查”。
守衛便目不斜視,任由兩人進了城。
壯碩少年看到這一幕頓時氣的不出話來,用手指著青衫少年二人,瞪著守衛。
“賠不起”守衛答道。
少年見此,雙手反手一掏就將兩把大斧從背上解下,哐當一聲在地上砸出一個坑。
隨後雙手抱懷,冷笑著看著守衛道:“既然如此,隻要你拿得動,別三,就是十爺我也認了。”
守衛輕蔑的看了一眼少年,彎腰輕飄飄的提起兩個斧子,挨著城牆放下。隨後指了指旁邊擺設的桌案道:“此處登記,三日後城內最大的府衙領取。”
少年頓時氣焰全無,老老實實走到了桌案前。
一個軍士提筆問道:“姓氏?”
“雲氏。”
軍士驚訝地抬頭問道:“哪個雲氏?”
少年閉嘴一言不發。
守衛撇撇嘴,下雲氏能有幾家?就這倔脾氣,還能是哪個雲氏?——
”墨銘傳人、摘星樓、東郡雲氏,一起出現在你韓湮的地盤,真是有意思。“城樓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頭戴鬥笠,手拿木棍的中年人。
“不過是一群輩而已。”靜立了一夜的蟒服,抬頭道。
“昨夜的你可沒有今這麽大度”,笠帽中年人看著手裏的木棍,眉間閃過一絲悲傷。
下一刻,笠帽中年人身體裏湧現出一股毀滅的氣息。
城樓下的守衛忽然抬頭,一步便到了城樓。與此同時,東西北三個方向各出現一人,四人各拿一麵陣旗,同時插立在空中。
無數符文亮起在城樓上,而在此之前,韓湮已經抬起了右手,城樓的符陣先於陣旗亮起。
城樓本身的符陣僅僅讓笠帽男子停頓了一瞬間,但就是因為這一瞬間,陣旗的符文便讓笠帽男子再也動彈不得。
環環相扣,一如昨夜的黑衣,依然是個陷阱。
“封絕!”笠帽男人抬頭,目眥欲裂,嘶啞的吼出聲。
韓湮一邊走向被符文禁錮的笠帽男子,一邊點頭道:“雖然隻能堅持十幾息,但是殺你足夠了。”
笠帽男人厲吼道:“原來你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我?”
“是你,但是你蠻族的公主……也別想逃。”韓湮伸出手掌放在笠帽男子頭頂。
笠帽男人絕望的苦笑道:“沒了我,她又如何能走掉。”
“用一個宗師自爆來製造逃跑的時機,本來就是件很蠢的事情。”韓湮手掌元氣傾瀉而出,笠帽男子化為灰燼。
一位宗師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在了城樓上,撤掉陣旗的四名守衛臉色蒼白的回到城樓之上,南春城裏刮起了一陣綿綿的清風。
壯碩少年拿起木牌憑證,轉身卻沒有看見剛才的守衛,疑惑的進了城。
不遠處星袍少年像是預感到什麽,抬頭向四周張望了一會,帶著書童離去。
更遠處的墨呂感受到清風裏的血腥氣息,皺了皺眉頭。
“但願能順利一些”他對身後的黑劍道。
而更多的人,甚至絕大多數修行者,依然如常的在喧鬧的街巷之中穿梭著,對他們而言,這隻不過是一陣風而已。
——
朱紅色的大門被緩緩的推開,灰塵簌簌的落下,墨呂越過大門,在庭院裏留下一串串腳印。
院子位於長街的街角,周圍的住戶早已習慣了無人的庭院,再加上庭院的風水很古怪,多少有些忌諱,所以沒人留意到墨呂的到來。
院子已經荒廢了很多年,但是除了灰塵卻沒有一棵雜草,庭院的植物也依舊長的極有章法。
看來有人定期清理,墨呂暗道。
然後他解開身後的包袱和長劍,挽起袖子開始打掃每一個房間,這樣的活計他熟練無比。
於是,晚歸的人們就看到了一個少年坐在紅色大門前的階梯上,一手拿著一個和啃了一半的饅頭,一手握著一個黑不溜秋的石蛋,對著西城牆的紅日發呆,而在他身後的廢宅已經鉛塵不染,彷佛重新活了過來。
“噠噠噠”一輛無人駕車的黑色馬車從街的另一頭駛來,長長的影子由遠而近慢慢爬上了台階。
一襲長裙從馬車上下來,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花香。
墨呂抬頭看著這個擋著自己光的漂亮女子,吸了吸鼻子。
空氣的香味其實很淡,但是墨呂的嗅覺太過靈敏,而且距離太近,讓他的鼻子有些癢癢的。
女子歪著頭看著墨呂,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墨呂疑惑的盯著她,雙方都一言不發,氣氛顯得很是詭異。
“真是一點都不像呢。”女子聲音的蘇蘇的,很好聽。
墨呂聽著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想起身離開,卻被女子一隻手按在肩頭。
墨呂沒有看清女子如何動作,甚至沒有感受到任何波動,隻是感覺肩頭一輕,女子便已經與他並肩坐在了一起,雪白的紗裙就像流水一樣鋪散在台階上。
黑色的大馬識趣的踱步到一角,於是女子和少年就一起看著夕陽。
“宅子不是我的。”墨呂。
“我知道”
“你想見的人不在這裏。”
“嗯”女子輕聲哼道。
“那你究竟是來幹什麽的呢?”
“來取東西啊。”
“他生前可沒人來取東西。”
“啊那是因為東西本來就是借我的,人死了我就隻好自己來取咯。”
墨呂伸開手將黑石遞向女子身前,女子卻並未接手。而是笑著看著少年的側臉,玩味的問道:“就不怕我是騙你的?”
“師父過,這不是他的東西,如果有打不過的人來取,讓我不要逞強,反正東西最後還是會回到原主人那裏。”
“這麽來還真是個燙手山芋呢。”女子接著問道:“如果打的過又怎麽辦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這是他留給我為數不多的東西了。”墨呂眉眼低垂,頓了一頓,然後接著:“大概還是會給的。”
女子右手摸了摸墨呂的頭,左手將墨呂伸出的手重新握成拳,緩緩的推了回去。
“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就這麽死了,真的很可惜呢。”女子幽幽的道。
話落,最後一絲紅霞也同落在了城牆之外,黑夜終於蓋過了兩人。
準確的應該是一人,長裙女子在陽光消失的前一瞬間,便悄然離開了。。
連同那架馬車一起憑空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墨呂握著微微發燙的石頭,依舊坐在台階上,聽著漸漸清晰的知了聲,直到看著長街上的燈火一家家的亮了起來,他才起身關了大門,提起長劍和包袱,跳上了院中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