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坦白身份
陳府
此時已入了夜。
一輪杏黃色的月亮高高掛在邊,圓圓的如一個銀盤,一片寧靜隨著銀霧般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幾處殘雪在月光下映照下顯得白的耀眼,一片寧靜祥和之境。
陳瑤正領著清歡在回廊裏走著。
自打與陳綏安趕街回來,清歡就發現自家姐變得格外的沉默,臉色也讓人捉摸不透。她很擔憂,但是過往的訓練告訴她,姐不,她也不問,便隻好硬生生地將心中疑惑給壓了下去。
陳瑤走著走著,停住了腳步,側過身看著上的那輪明月。不知為何,她的腦海裏始終浮現著今日容華的那個神情複雜的眼神,那種自責,自嘲,痛苦,絕望的表情。他問她,司馬玉會恨他嗎?她不知道,她也不能知道。如此彼此揣度,隻不過是自添愁苦罷了。
“妹妹可是在這兒賞月?”
陳瑤聞聲轉頭。清冷的月光透過枝椏,斑駁地斜射在來人身上,輕灑上一圈銀色的蒙朧光暈。他一襲月白色長袍,淺金色的流蘇在袖口邊旖旎地勾勒出一朵半綻的紫荊花頎長纖細的身影一直佇立在同樣清冷的夜風裏,雙手背在身後,笑著看著她。
果真是個俊朗少年流,怪不得綏清招來一大堆思慕他的姑娘。
想到這兒,陳瑤抿嘴一笑。
不知覺間,陳綏安已經走近了,在陳瑤身旁停住了腳步,“怎麽,我長得這麽好笑?”
陳瑤忙擺擺手,戲謔道:“大公子誤會了,我隻是想起了今日綏清你招蜂引蝶,剛剛覺著格外應景。”
“招蜂引蝶?”
陳綏安詫異地挑了挑眉,顯然不想對這個不知道是在誇獎他還是在貶損他的詞作出任何評價。
兩人默契的同時噤聲。
半晌,陳綏安轉過頭,無聲的打量了一番身邊的女子,她清冷的麵容在月夜下顯得更加淡漠。猶豫了一下,他終於選擇了開口:“那日晚宴上,我就覺著你和容華之間肯定有不清道不明的糾葛,那種充滿恨意的眼神不似有假,可你既然不,那我就選擇全然不知。今日茶館一見,你從樓上下來時臉色有異,而聽容華一人在茶館整整呆了一個下午才離開,我就可以確定,你們定是相識的,而且交情不淺。不過,我從未聽聞暗衛府與宸王府有過什麽來往,隻覺蹊蹺的很。”
陳瑤猛地轉頭對上陳綏安的雙眼,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一言不發,那種冰冷的,不帶有一絲情感的模樣讓陳綏安微微一驚,卻也隻是同樣回視著她。
月色清輝下,不知何處傳來有悠揚清脆的笛聲,散入冬風落滿人間。
陳瑤忽的笑了,笑容裏是濃烈刺骨的悲傷。
“大哥哥,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她別過臉,沒再看向陳綏安,自顧自地了起來,“從前,有兩個大戶人家,兩家人世代交好,尤其是這一代,兩家的當家人自幼一同長大,在同一個私塾讀書,同一年中榜入朝做官,一同上過戰場,無數次從死人堆裏互相攙扶著走出,他們二人情同手足,勝似知音。後來,他們兩人都娶妻生子。其中一人,四個孩子中隻有一女兒,故而對她最是疼愛。另一人極其喜愛自己的長子,於是他們二人給這兩個孩子訂了娃娃親,那個男孩兒比女孩兒年長四歲,於是女孩兒自打懂事了之後日日都跟在男孩兒身後,他做什麽她便也做什麽。男孩兒也不惱,反而不厭其煩地教女孩兒讀書,寫字,背詩,世人見了,都他們二人是金童玉女,生一對。兩家人都很開心。”
“後來,女孩兒的爹被人誣陷,一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可是,男孩兒的爹卻出人意料地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女孩兒的爹派人來求他為自己伸冤,他卻大門緊閉,不予理睬。後來這一幕被有心人看到,上報給了皇帝,添油加醋地這是女孩兒的爹不服皇上的決斷,企圖籠絡人心為自己開罪,於是龍顏大怒,直接下旨誅盡那逆臣賊子九族,殺無赦。還下旨豐厚地賞賜了男孩兒的爹,他不為人所動,忠於皇族,令上十分欣慰。這道奪命令來的太突然,女孩兒一家還未能夠想到法子將孩子轉移,公公就領著皇帝的親兵登了府。一個時辰之內,府中上上下下六十幾人全被亂刀砍死,女孩兒也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一個蒙麵的女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她的身旁,捂住了她的嘴,趁那些親兵轉過身去看其他人是否都死了的時候,帶著她一躍而去。”
“她帶著女孩兒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上,這才發現自己原不用捂住她的嘴,因為女孩兒已經暈死過去,血止不住地從傷口處流了下來。蒙麵女子花了整整九九八十一,才使得女孩兒能重見日。其實人早在第十八時就從鬼門關徹底拉回來了,但是女孩兒的身上卻留下了無數道醜陋的傷疤,臉上那一處尤其瘮人,而且身體也格外虛弱。女子想著,不如就給她做個人皮麵具,好生養著就行了。可是她沒料到,女孩兒一下在她麵前跪了下來,請求她教會自己武功。她不想一輩子帶著人皮麵具,她也不想一輩子做一個苟且偷生的大姐。她要報仇雪恨,因為所有親人的慘狀每晚都會在她的夢裏出現,一次次,一遍遍讓她在夢中驚醒。”
“女子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了。她先是經受了換皮之苦,每日都要換去好幾池血水,刺鼻的血腥味籠罩在屋內久久不能散去,蒙麵女子再將十種最烈性的毒草的毒液提煉,融入人血,注入她的體內。最後由女子用真氣輸入她的體內,硬是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每次下來,她的汗水都能將衣裳打濕的能擰出水來。於是,當她再踏出那間見證了她蛻變的屋子時,她的麵貌已經恢複如初,細膩無痕,隻是心智再不是幾個月前那個幼稚真的孩兒。這時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救她一命的女子,是他們國中武功最為高強的宗師。她問女子為什麽救她,女子不,但隻是傾囊相授,還不斷地將自己的真氣渡給女孩兒。有女子的相助,再加上女孩兒資聰慧,四年後她躍身成為女子手下的頭號殺手,還憑著自己的煉毒之術和極為狠辣的殺伐手段名動下,一度能與她的師父相提並論。”
“後來的後來,”陳瑤慢慢轉過身,微微眯著眼看著身後的陳綏安,一抹煞氣若隱若現,“她就站在了你的麵前。”
陳綏安麵色煞白的望著眼前這個格外陌生的女子,竟一時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些什麽。是安慰?是同情?不,他明白,這些在陳瑤的心裏隻是施舍的憐憫,她不要,也不屑。陳瑤的話映證了他的猜測,可事實卻遠比他想象的血腥,殘酷,令人震驚。
她,原來就是七年前慘遭滅族的司馬氏的遺孤,大將司馬如之女,司馬玉。
誰曾能想到,當年那個被人捧在手心裏的一顆明珠在徹底被人拋至穀底,粉身碎骨後,竟搖身一變,成了暗衛府的統領,北齊的第一殺手,成為大宗師指日可待。
又有誰能想到,她死而複生的背後,又經曆了多少噬骨之痛。
他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
陳瑤看著陳綏安慘白的臉色,心中明白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是震驚,也是惘然。
可是她偏偏最不喜看到這個表情。
她的眼裏是極力抑製的,偏執的瘋狂。
殺戮,鮮血,煉毒,複仇,無窮無盡,無底無淵。
她想這樣嗎?她不想。如果可以,她願意以現在所有的一切,換回原來的生活,換回她的三個哥哥,換回她的爹娘,她的童年,還有她的容華。她恨容華嗎?就如她今日在茶館裏所言,她不恨。他當時又有多大?又能做什麽呢?隻是,她沒辦法不恨,因為司馬氏一族兩百多條人命,那一場飛來橫禍,那一次次的閉門不見,見死不救,讓她無法對宸王府釋懷。若是當年的宸王肯出手相救,也許結局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再不濟就是司馬如鋃鐺入獄,卻也可保全一族性命。可是一切都注定無法重來。父債子償雖然荒謬,可也是實屬無奈。如果她選擇了放下,那麽誰來償還那兩百多條冤魂?誰來為司馬如洗清罪名?又有誰來補償她孤寂,怨恨,滿身傷痕卻一次次咬牙站起,拚死一戰的日日夜夜?
無人可償,無人可懂,無人可代。
一番血氣上湧後,陳瑤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這種心情,這七年中她獨自經曆過無數次,這還是頭一次同除玉夫人以外的人表露出來。
她不是一時衝動,反之,她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陳綏安待她的好,是真心實意的,她感受得到,況且他還是個極其敏銳的人,早就察覺了其中的不對勁。與其竭力掩蓋,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告訴他,因為她知道,他斷然是不會出去的。遲早都要知道的事情倒不如她親口告訴他,省得他從犄角旮旯裏拐彎抹角地打聽一些七零八落的往事,白費功夫。
還有一個原因,讓她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做出這個決定。
她不露聲色地用餘光掃向回廊盡頭的一個隱蔽的轉角處,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果然發覺了麽?
陳瑤苦澀地低頭一笑。
當陳綏安剛走過來時,她憑著殺手過人的警惕性,將那個看似錯覺的黑影收入眼底。
直覺告訴她,這是容華派來的人。
雖然陳瑤並不能明確出容華是怎麽猜出自己的身份的,但她知道,今日的交談,已足夠勾起容華的懷疑。既然他都派人冒險潛入陳府窺聽,那陳瑤也不會讓那人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地回去交差。既然要下料,那不如幹脆來一記猛料。。
陳瑤冷冷地一勾唇,眼裏有如冬風般凜冽的寒意。
容華,我很期待,你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