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原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剛說了幾句信號就被中斷，他只好走回露營地，在帳篷外面重新撥通了這通電話。
「方教授一邊在前線救人，一邊還要搞科研，已經廢寢忘食，前幾天因為沒休息好差點暈倒了，同事們都很累……」電話那端聲音斷斷續續，「你有沒有看到網上那些新聞.……」
北原回應，「看到一些。」
「其實.……比你們看到的還要嚴峻……」
北原心裡突然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對方著急地準備掛掉電話，「北原我先不跟你說了，我馬上要去替換同事了，他已經工作了二十多個小時.……」
北原剛問出口「現在是不是很缺醫生？」電話那頭餵了幾聲就掛斷了。
北原轉身看見小枳，擔憂的表情顯然是聽到了這番對話，「小枳.……」
「是不是放心不下醫院那邊？」小枳問得很小心，她希望交換一個懇切的、毫無隱晦的回答。「最近看你總是魂不守舍，想帶你出來散散心才提議大家一塊來露營的。「
「科室群里天天都在發各種消息，越來越多的發熱病人到醫院就診，這幾天看見有病人病情惡化得很快，大家都沒有辦法，醫療物資也在極速消耗.……為了不讓你和爸媽擔心，沒有告訴你們，醫院那邊也不允許向外透露。」
「已經這麼嚴重了嗎？」小枳一向溫柔的眼神在昏沉的夜裡生出銳利的光。
「因為村裡現在還很安全，所以大家都沒有在意！」燈源下小枳清楚地看見北原急得肩膀微顫。 首發域名ｍ.bqge。org
「那我們可以想辦法為醫院籌集物資！」
北原微蹙眉心，搖了搖頭，「我覺得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北原好像站在一個被禁錮的圈裡，圈外面的惡劣消息在割裂著這層屏障，他在跟自己的內心做鬥爭。
「我們照顧好村民不就是對前線最大的幫助了嗎，有情況的村民可以找你看病，及時把他們送去醫院就診，發揮最有效的作用，這不是你當初辭職最想達成的心愿嗎？」小枳嘗試挽留眼看就要衝破屏障的北原。
北原沉默了良久，露營地周圍的路燈沒有徵兆地暗下來，懸挂在樹上的星星燈也熄滅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是不是停電了？」
彼時北原抱過小枳，四周暗下來才有勇氣說出掙扎了很久的決定。
「我考慮了幾天.……我想上前線，和以前的同事們一起抗擊疫情。」
小枳失去力氣般任由北原越抱越緊，呼吸聲陷進黑夜，兩顆心臟和停電的村莊一起悶聲跳動。
一陣沉默。
「剛剛沒跟你說完的是……白矮星內部有很多層，像一顆洋蔥，所以當望遠鏡對準一顆白矮星時，能看到的只是它的外層。」北原試圖緩解安撫小枳的情緒。
「所以.……我們也只看到了病毒表面的樣子，其實它已經很複雜，很艱難了，對嗎。」小枳頭腦保持清醒，她竟把疫情和此聯繫在一起。
他像哄小孩一樣揉著小枳的腦袋，「小家暫時交給你負責，我去照顧大的家庭，你等我回來好不好。」
大家打著手電筒點燃蠟燭，露營地又重新亮起光。小枳脫開北原的懷抱朝山頂走去。
北原默默跟在小枳身後，一顆流星忽地劃過，兩人都來不及許願，「小枳你會等我回來嗎。」北原喊道。
小枳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在心裡回答了一句：會的。可是無奈橫在他們面前似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停電之前唐星出發去尋李芋圓，此時已迷失在黑暗中，她躊躇在原地不敢動彈，樹林寂靜一片，只有踩到地上的枯枝斷葉時，響起脆裂的聲音。
她壓低聲音喚道，「芋圓！你在這兒嗎？」
無人應答。她的心咚咚地跳。
手機的鬧鐘不知為何突然響起，她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才反應過來可以通過手機的電筒照明。
她依著微弱的光源往前挪動。
察覺不遠處的草叢後有一團身影蜷在地上哆嗦，唐星下意識後退幾步，雙方呈戰略性對峙。
確定那不是動物猛獸，唐星才緩慢靠近，電筒光照在目標臉上，唐星一愣不愣地盯得出神。
被照射的目標見到陌生物體后應激反應使然，猛地起跳扼住了唐星的喉嚨，將她撲倒在地。
男人看清楚了那是一張人畜無害的少女的臉，試探性地開口，「阿尼哈撒喲？」
唐星在抵抗中拽下男人臉上的口罩。
目光交織的瞬間彷彿穿越了媒介的載體，自己就是韓劇中秉著聖光姍姍來遲的瑪麗蘇女主角。
唐星兩頰的肌肉誇張地下垂，張著的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Halo，你好？」男人換成一種帶著濃重外國口音的中國話重新打了招呼。
「金政赫？」唐星用最近剛學到的發音叫出男人的名字。
男人捂住她的嘴，發出「噓」聲。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中國話，「我是金政赫，但是我不能被人發現。替我保密好嗎？」掉落朝上的手機光源從側面映在他輪廓分明又光滑清透的臉上，眼神近乎懇求。
唐星一怔，目光柔軟下來，像只軟弱的小白兔，在他手肘里點頭，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她輕咳了兩聲，金政赫放開環在她脖子上的手。
「抱歉。」
唐星肆意地揉搓他的臉，「天吶，是真的。」原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在十里村的山頂，停電的夜晚，一片寂靜的樹林中，被韓劇里令萬千少女著迷的男明星本人撲倒在地。
這份奇遇可以吹噓一整年，唐星在枯葉堆里撿起手機對著金政赫一頓狂拍，閃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將手機舉向面對兩人的方向，「合照，合照！」
出於習慣鏡頭裡金政赫面帶清爽的微笑，目光柔和，唐星咧著嘴擋在前面，喜悅溢於言表。
「你剛剛縮在那裡落魄的樣子我差點沒認出來。」兩人在無光的樹林聊起天。
「我還以為你是土匪。」他收起鏡頭裡的標準笑容，講話的調調聽得唐星一陣恍惚。最近剛看完金政赫演的韓劇，眼前的他跟文質彬彬，高冷睿智，溫柔謙遜的印象好像不太一樣。
談話間金政赫的肚子發出咕咕聲，唐星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肚子，聲音再次精準地從金政赫那裡發出，「好餓啊……」委屈巴巴地叫喚了一聲。
唐星在四周摸索了一圈，掏出那袋拎了一路也沒漏掉的薯片，遞到金政赫面前。
金政赫在一旁凍得哆嗦，唐星嘗試用北原教的辦法生火。
金政赫摸出打火機，兩人在手電筒微弱的光下拋開地上的枯葉，騰出一塊來生火，火苗逐漸燃起。
「金歐爸，看在我成功為你取暖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悄悄告訴我，你和李秀珠的緋聞是真的嗎！你們拍完那部劇真的在一起了嗎！」火光下唐星期待的眼睛撲閃著。
金政赫一口嚼碎的薯片嗆在喉嚨里，咳得臉通紅，含糊地表示抗議，「喂，你都說是緋聞了。」
「緋聞也不是空穴來風啊。」
金政赫無奈地攤手，抿了抿唇，似有難言之隱。
唐星不依不饒地為自己的八卦之心爭取著，「你想說什麼？我發誓，我絕對不告訴任何人！」說著向天舉起了三隻手指。
金政赫搖了搖頭，含笑道，「一些你不必知道的事。」
「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海外粉絲嗎？」
「.……」
唐星腦海中神奇般躥過某句話，「你剛是不是說我是土匪了。」
「你反射弧這麼這麼這麼長？」
「.……」
冷靜片刻，兩人的對話恢復正常。
唐星問到關鍵，「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金政赫長長地嘆了口氣。
「和我的助理走散了。「
金政赫摸索著撿起自己的口罩重新戴上，他定睛看了眼唐星，「你怎麼不戴口罩？」
「嗯？」唐星仰著腦袋，不解他為何突然如此慌張。
「我助理跟我說韓國現在已經有幾千例****，有一千多人被隔離，連口罩都斷銷了。」
唐星忽地變了臉色，言辭犀利起來。
「喂，那你跑到我們中國躲起來當縮頭烏龜的嗎？」
金政赫連連擺手，「你不要誤會！」
鄭重其事道，「我早在跨年的時候就來中國了。因為.……跟我的經紀公司鬧了矛盾，他們暫停為我接拍戲的資源。」說完他懊惱地撓了一下頭，「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他也不知道為何願意對唐星袒露心聲，可能急於證明自己不是逃兵，也可能是面對這位海外粉絲，他沒忍住倒出肚子里的苦水。
見唐星將信將疑的樣子，他繼續說道，「簡單來說，就是公司中斷了我的工作.……於是我讓助理陪我到中國來散心，沒想到遇到疫情現在回不去了。」
金政赫急切地想解釋清楚自己不是逃兵，說話的異國語調更濃厚了些，唐星聽得有些吃力，被分了神，他的聲音好好聽，唐星語氣和緩下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金政赫見唐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鬆了口氣。「只好暫時待在這裡咯。」火光照得他無辜的眼神更加通透，唐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金政赫餘光瞄到了便轉頭看她，視線對上的一刻她假裝如無其事地將目光轉移到火堆上，金政赫發現后低頭笑了一下。
「但你不能被發現。」唐星若有所思。
「否則大家就會像你剛才的反應一樣。」金政赫無奈地攤了攤手。
唐星弱弱地問了一句，「我反應很大嗎？」
「嗯。」他看了一眼唐星又補充道，「像是要吃人的母老虎。」
若是面對別人唐星肯定早就翻白眼了，偏偏這個人不僅讓她生不起氣來，心跳還不爭氣地瘋狂加速，她只懊惱長得好看真的很有用.……
眼骨碌一轉，唐星提出一番假設，「如果讓大家知道……醫務人員奔赴前線，而被視為偶像，捧為信仰的你卻跑到中國來獨享清凈.……」她以為抓到金政赫的把柄便可以在他面前硬氣起來。
唐星自然明白那些道理，如果在這樣緊要關頭金政赫被曝光在娛樂新聞上，那必定會有團隊買黑通稿帶節奏詆毀他，下一步可能會被網友的唾沫星子淹死。
金政赫捋了捋她說的話，很有道理，但他絲毫不慌，「嗯，你說得對。」
唐星不解。
金政赫微微仰頭，勝券在握地笑了一下，餘光撇向唐星，「你捨得曝光我？」
這句話不免有些挑逗，唐星卻被吃得死死的，她的確捨不得。
唐星喃喃道，「你怎麼確定？」
金政赫看向她的眼睛，唐星被盯得臉頰發燙，情急之下掏出兜里的口罩戴上。
「你不是說你是我的fans嗎？」金政赫倒有些嗔怪的意味。
唐星不知如何接話，想起來還要找李芋圓，順勢從地上蹭起來，轉身要走。
「你去哪？」金政赫問道。
「我去找我朋友。」話一出唐星愣神，才發覺自己潛意識裡已經把李芋圓當朋友了。
金政赫也起身，向唐星靠近了一步。
唐星走在前面，金政赫跟在後面。
「你怎麼跟著我？」
「怕黑。」
面對真正懼怕的東西往往會變得坦誠。
唐星莞爾，一手照著手機光一手拉著金政赫往前走，眼前樹蔭濃密，光影昏暗逼仄。
兩個人一起走，好像沒那麼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