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月23日
第二天醒來,武漢封城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村莊。上午十點,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全部關閉。
由於事態嚴重,為了向村民及時傳遞信息,廣播站決定重新開工,每日僅播放實時疫情消息和接受聽眾來電。這時候需要穩定大家的情緒。
收集資料的時候,李芋圓感到不安。武漢封城的消息上了熱搜,迅速升到點擊量第一。
老唐打來電話,廣播站是全村信號最好的地方,唐星順利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邊響起熟悉溫暖的聲音,「星星,現在情況已經嚴重到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地步,我必須告訴你。」頓了一會兒又道,「回家吧,乖,聽話。」
「十里村還很安全,你不用擔心我。」她平靜地說出這句話,言外之意還是不願回家。
唐星的脾氣犟得像頭驢,昨晚的對話令她稍許了解了父親在為何忙碌,然而沒有設身處地陷入危機中是不會理解的。
中午李芋圓回了趟家,母親依然躺在床上,房間門緊閉。李芋圓趴在門口,輕聲喚道,「媽,你醒了嗎,你怎麼樣啦?我能進來嗎?」
房間裡面有氣無力地答道,「芋圓你別進來,媽媽好像生病了,你從小抵抗力就不好,萬一傳染給你就不好了。」
「媽,你哪裡不舒服?」李芋圓向來聽話,她乖乖站在門外。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感覺身上有些燙,使不上力氣。」母親聽起來很吃力。
「媽你是不是發燒啦,我去給你拿溫度計。」李芋圓將溫度計從門縫裡遞進去。
過了一會兒,裡面傳來「38度5」的聲音。
李芋圓進廚房熬了一碗薑湯端在桌子上,又幫母親熱了飯菜。
「媽你睡會兒起來吃飯,我下午回來給你帶葯,你好好休息。」
整個下午李芋圓狀態低靡,精神開始出現恍惚,和平常判若兩人,唐星沒有多問,自覺地承擔起了主播的任務。
唐星剛在廣播里說完****初期的癥狀,發燒、乏力.……勸說大家帶口罩出門,李芋圓眼淚刷地就掉下來,唐星慌亂地結束了廣播。廣播結束的同時許多老年人都接到了兒女的電話,被囑咐要聽話帶上口罩。村莊里的年輕人頓時躁動起來,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唐星陪李芋圓去藥房買葯又去了超市買些吃的囤在家裡。
天黑得很早,黃昏早就冷瑟瑟地落幕了,一層薄霧浮在空氣里。
沿著小河騎行了好一會兒,唐星的手凍得縮在袖子里不敢拿出來,李芋圓貼在唐星背後,後背不致於也涼颼颼的。
到藥店的時候李芋圓鼻尖通紅,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凍壞了吧?等會兒順便帶點預防風寒的沖劑,回去喝上啊,免得生病了。」爸媽做夢也想不到被嬌寵慣了的唐星現在也適應了獨自生活,還學會照顧人了。
超市裡只有一半的人帶著口罩,唐星好心提醒一個負責推銷產品的大媽,「大姐你有聽前兩天的廣播嗎,最近肺炎來了,要帶好口罩做好防護啊。」
大媽眯著眼睛笑,「謝謝小姑娘啊,我不怕的,沒有那麼嚴重,你看超市還在正常營業不是嗎。」
唐星自己也不是因為情況有多嚴峻才戴上口罩的,畢竟人人都心存僥倖。
月色在薄霧下淡淡的,冬夜的寒峭感立馬席捲而來,空中沒有一隻飛鳥。
李芋圓提出要下車走走,超市裡的密閉空氣讓她感到呼吸不暢。李芋圓提著口袋走在前,唐星推著單車走在後。
1月24日
十里村的緊張氣氛是從有人撥通了電台熱線開始。
最偏遠的山腳下那座房屋,一位老人從武漢的女兒家回到村裡開始出現癥狀,家屬開始不承認去過武漢,導致了幾個醫護人員也被迫隔離,老頭現在引發了併發症。
該是熱熱鬧鬧喜慶的大年初一寡淡地變成日曆上一個平平無奇的日期,取而代之的是新冠病毒弄得人心惶惶。
村莊的醫護人員奔赴前線,交警和公務員開始加班值守,所有人都意識到有多嚴重了。公路上和居住群一夜之間變成了擺設,萬人空巷不過如此。為了減少在路上接觸外界的頻率,唐星和李芋圓整日都待在電台,很晚的時候才回去。
疫情來勢洶洶,廣播站里人心惶惶,毛豆老頭讓他們幾個關門弟子模仿噩夢撕咬魔鬼的聲音,感受上帝的疼痛和生活的精密,他講述生命」的永恆之感,提到很多年前那場相似的疫情,老頭說眼睛一閉歷史,眼睛一睜現實。
「你們怕不怕?」過了一會兒毛豆老頭又道,「怕也沒用,保護好自己。」
唐星低著頭,她想著毛豆老頭說的話,又看了一眼手機,沒有收到消息回復,自己好像與那座城的距離越來越遠。
晚上離開的時候,毛豆老頭把唐星留下,桌子上擺著一張實習證明書。
「你爸媽很擔心你,我提前給你的實習證明簽了字,快收拾東西回去吧,宣傳部那邊收到不明確消息,可能要封村了。」
電台的電視機上在播放著一部紀錄片,魚群捲起漩渦,一條鯨魚像上帝一樣在漩渦外部環繞著,它在等待一個契機蓄勢待發。
「每一條沙丁魚都拚命想藏在魚群的中間,
很像是在祈禱著『下一個死的不會是我』『最後才會輪到我』的弱者。」
面臨生死的危險漩渦唐星終於找到了回家的理由。
唐星和木屋裡的幾個實習生都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一起離開,徘徊了一會兒在心裡列舉了要道別的人:毛豆老頭,李芋圓,北原和小枳,北原媽媽和如玉大媽,蔡奶奶和爺爺,突然晃過了高個子女生的臉,她微蹙著眉頭,這個就算了吧。想了想也沒別人了。
又坐上了村莊的大巴,心境好像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正想著,有人催促大家快點去趕大巴,因為特殊原因今天最後一班車會提前發車。唐星被拉著跑去趕大巴,道別的事就這樣遺憾地被擱置了……
她坐在車上看著村莊沿路,經過裝修得精緻特別的便利店、咖啡店、書店,雖然這是是鄉下,學校里還設有很高級的游泳池和籃球館。
汽車開過了有軌電車的站台。
在這樣的村莊經歷疫情就顯得更加殘酷,或者說美妙變成了無助。
除夕晚上村民們還在外燃放煙花,敲響村莊里的時鐘,收音機在家裡獨自播放著。
唐星在播音室里心不在焉,這是第一個獨自在外的年,沒有隆重和儀式感,等待手機消息的過程里漫長又落寞,她安慰自己因為信號的原因所以才收不到爸媽的消息。
那晚大家唐星和李芋圓的播音時段收到了最低的收聽量。
誰也沒有想到,後面的日子裡整個世界都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唐星在大巴車的後視鏡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令人吃驚的是李芋圓騎著自行車歪歪斜斜地追在後面,不知道在歷經了多少個紅綠燈李芋圓才跟上大巴的進度,唐星請司機停車,李芋圓激動地朝唐星喊,掌著龍頭的手和身子失去了平衡,李芋圓隨著自行車側倒在地。
唐星下車扶起李芋圓,李芋圓撿起掉落的新聞稿拽在手裡,掙扎地皺起了眉,呼吸急促,遲遲說不出話來。
「芋圓你怎麼啦?」看到李芋圓細嫩的臉被淚水浸濕,面頰和微翹鼻尖泛紅,唐星起了憐愛之心。
唐星的關心是擊潰李芋圓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哭到失聲,過了很久她虛弱地告訴唐星,「那篇新聞.……那個老人患了重症……」
唐星愣在原地,這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李芋圓又道,「媽媽發燒的前兩天把幾箱水果運去了那個老人家裡……媽媽的病好像越來越嚴重,都不敢讓我進房間看她,我好害怕.……」
唐星蹲下來抱住李芋圓,她撫摸著她的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
司機下來催促唐星趕緊上車,李芋圓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唐星,眼神好無助。唐星掙扎了一會兒,李芋圓這麼笨,她的腳傷還沒有完全好,她一個人走夜路會害怕,留她一個人在家……
不行,看著天還沒黑,唐星上車搬下行李箱陪李芋圓回家。
回到家裡母親的房間緊緊地關閉著,門口還放著早上李芋圓端去的早飯,保持著原樣。
聽見李芋圓準備推開門的聲音,母親大喊著讓她滾,「臭丫頭你不準進來!聽見沒有!」李芋圓頭一次硬氣了一回,硬要進門,目前拚命地翻下床堵住門把手,李芋圓在這頭哭得撕心裂肺,有種撒潑宣洩的勁,母親在裡邊不停地用身體抵住門。
李芋圓企圖拉著唐星一起撞門,「芋圓你瘋了,如果你媽媽真的感染了病毒,你和她見面會被傳染的!」
冷靜下來後唐星理智地勸說李芋圓,「去請醫護人員,把你媽媽送到醫院去。」
等醫護人員趕到的時候,唐星和李芋圓被救護車閃爍的光和全副武裝的嚴峻嚇到了,站在一旁捏著冷汗。李芋圓的媽媽被送上救護車,虛弱地看著李芋圓,淚水從臉頰順勢流下,時隔幾天終於再次看見母親,沒想到已經這麼嚴重了,讓李芋圓的心更加沉重,反應卻比剛剛淡定,好像面對蓋棺定論的悲劇之時悲傷都一文不值。她在和自己做鬥爭,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即將被宣布的事實。
這次換成唐星跟在李芋圓的身後,在聳立著一座好像是水電站的白色建築物前,李芋圓的背影和冬日的暮色定格在一起。
唐星才注意到李芋圓已經快陷在夜色里了,「糟了,芋圓我得趕緊去趕車了,等天黑透了我就回不去了。」
李芋圓反應過來,神色愧疚,還沒等抱歉的話說出口唐星已經在跟她道別了。
「你媽媽要是真的……你給我發消息,雖然幫不上你什麼忙了,但我可以陪著你,你別害怕!」
她匆忙地抱了一下李芋圓就轉身沖向車站,行李什麼的就不必拿了吧,比起被困在村莊,逃命要緊。
唐星趕到車站的時候已經杳無人煙,她還在祈禱著最後一班大巴從暮色里駛來,祈禱著天黑得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