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九章】鴕鳥
“……嘿。”
直到亞索伸出手掌在銳雯眼前晃了一下，她才回過神來，衝著亞索勉強一笑。
“怎麽了，這塊傷疤是什麽不好的記憶嗎？”亞索問道。
“算是吧。”銳雯簡短的回答道，“想著如果能完全割除就好了，但是有些東西就像疤痕一樣，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消去的。”
亞索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還會疼嗎？”
銳雯沉默了。
這個問題，問的是什麽啊，是傷疤還是……
亞索轉過頭來，油燈的火苗在他的眼睛裏一閃一閃的，銳雯看到那雙深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了自己一臉迷茫的影子。
“銳雯啊，雖然我不會去過問你的過去，但是對你來說，那應該是相當無法回避，卻又努力想要忘記的過去吧？”亞索開口道。
……
銳雯無法回答，她隻能轉移開自己的目光，不去和亞索對視，但是她還是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亞索的目光，毫不轉移的在看著她。
並沒有對過去的好奇，也沒有知悉了什麽的銳利，可是亞索哪怕僅僅是用那種溫和的目光看著銳雯，都足以讓她心痛不已。
她剛剛可是親眼看到了亞索戰鬥的姿態，看著魔法師時他的眼裏沒有任何感情，還有之前麵對伽娜的時候，同樣是那種沒有鋒芒，卻也沒有溫度的目光，應該說，那是屬於“劍道”的目光。
而這種溫柔隻對自己表露，自己卻偏偏是讓他十二年眾叛親離的罪魁禍首。
這真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所以你現在想要知道了嗎，我的過去？”銳雯問道。
“不，我說過不會問，就是永遠也不會問。”亞索說道，“我隻是覺得心疼你。”
銳雯驚訝的抬眼，看到她這樣的神情，亞索不禁笑了出來。
“就算我不是個聰明人，看到這樣子的你，也能想象到你是在怎樣的逃避著自己的過去啊，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過去，但是那種痛苦，那種自責和悔意，我全部都可以感受得到。”
“是麽……”銳雯不禁問道，“為什麽？”
“因為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人啊。”亞索回答道。
這一瞬間銳雯感覺自己很想笑。
才明白有時候溫柔也是一種折磨，尤其是在她心裏清楚，亞索的不幸全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時候，再接受他的溫柔感覺就像是將滿手血腥塗抹在純潔無瑕的美玉上一樣。
——如果說出那句“其實我就是殺害你師父的凶手”，他會變成什麽表情？
——還會不會這樣溫柔的對我說話？
但這樣失控的想法也隻存在於一念之間，即使這種情緒讓銳雯有些衝動，她還不至於失控到喊出這種話來。
因為即使在罪惡感快要吞噬掉本心的時候，還是在貪戀著這個人的溫柔。
“我想，那對你來說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回憶，因為隻要稍微提起你的變化都會很明顯，不過一切都會過去的。”亞索說道，“十二年前的我，就像是現在的你，當然，有些傷痕是愈合不了的，比如我在艾歐尼亞永遠不可能恢複身份，也沒有辦法再坦然的拿起這把劍，但是更多的東西會被時間慢慢抹去。”
“比如呢？”銳雯問道。
“比如我曾經發誓再也不會拿起的劍，當我意識到如果不出手你就會死的時候，我根本沒有考慮這柄劍曾經帶給過我的痛苦，揮劍的時候是有意義的。其他的就不重要了，即使是因為過去的錯誤而立下的誓言也不能阻止我當時的行為。”亞索說道。
銳雯怔怔的聽著。
說實話，有點聽不懂，亞索的話很玄，她聽說過東方有一種叫“禪”的東西，微妙之處難以盡言，亞索的話可能就有那樣的味道，雖然不懂，卻能明白他的大意。
願意為了我而拔出發誓再也不用的劍，就是這樣吧。
就像以往亞索說的很多話一樣，這句話再次讓銳雯的心糾結起來，可是同時她也能夠感到胸腔裏的溫暖之意。
放下了十二年前那層恩怨之後，就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亞索的一片真心。
對於一個女孩子——即使是像銳雯這樣，在成長的路程中性別意識極度淡漠的女孩子——而言，心上人的欣賞之語，都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東西。
“我們都是一樣的，雖然活在現在，但是其實已經死在了過去，但是總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在現世找到值得你為之重新站起，拚命去守護的人，這個人可能不會是我，可能你要等很久，但是你要知道，一定是能夠遇到的。神就連我這樣的罪惡都願意救贖，那麽他不可能放棄你。”亞索說道。
就連你這樣的罪惡都願意救贖，所以不可能放棄我嗎？
我們的罪惡根本不是同一個層級的啊。
如果你知道我的過去你真的還會這麽說嗎？
這些問題銳雯一個也沒有問出來，因為在她發愣的時候，亞索已經抱住了她。
起初那個擁抱還有點猶豫，但是銳雯沒有掙紮，所以亞索也就堅定了下來，銳雯本來有些僵硬的，但是當下巴擱在亞索肩頭的瞬間，好像忽然抽去了她全身的力氣似的，她任由自己靠在亞索的肩膀，仿佛那是飄搖風雨中最後的一點依靠。
“我真的……很後悔。”銳雯低聲說道。
不可能再多說一句了，關於過去哪怕隻是說出“後悔”兩字，麵對著昔日的當事人都是那麽艱難，而亞索聽到這句話隻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那麽我會保護你。”他這樣回應道。
銳雯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聽說鴕鳥在遇到危險時，會將頭埋進沙中，因為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就可以假裝危險已經不存在。
現在的我就是這樣吧。
“血色精銳”在瓦羅蘭大陸真的是一個非常煊赫的名字，我不可能逃一輩子的。
就算是浪跡天涯，都會有像今晚那個魔法師這樣的仇家找上我。
可即使如此，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就讓我在黑夜到來之前的短暫時光裏——
和你緊緊相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