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栽贓
黃毛離開碼頭後無處可去，拖著沉重的腳步在上海灘遊蕩。原先他一直在碼頭上做工，從未見識過上海灘到底有多繁華，現在他丟了工作，姐姐也沒了，他竟再也找不到一個繼續在上海灘待下去的理由。
渾渾噩噩的黃毛沿著一條直道往前走，竟來到了上海灘最出名的娛樂場所百樂門。黃毛抬起頭看著百樂門外牆麵上懸掛著的霓虹燈，十分惹眼，莞雲曾經在這裏上過班，百樂門怕是黃毛能夠找到與姐姐最接近的地方了。
黃毛眯著眼，伸出手，他似乎在一片燈光中看到姐姐朝自己走來，他輕輕呢喃，“姐姐。”他想上前一步抱住姐姐，可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影，黃毛因為重心不穩摔到了地上。
摔到地上之後，黃毛就索性躺在地上不再起來。周圍路過的人像避開瘟疫那般繞著走過去，黃毛在這片喧嘩之地失聲痛哭，他用手捂著臉，淚水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縱橫整個臉頰，黃毛不曾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絕望。
“誰讓你躺這兒的，快點滾開!”
百樂門裏的打手見黃毛躺在門口，衣衫不整且廉價，便知他不是什麽大人物。用短棍指著黃毛的臉，大聲嚷嚷著。
黃毛卻如同什麽也沒有聽見一樣，兀自持續著自己的悲傷。那兩個打手見他一動不動，於是兩人合力將黃毛抬到了不遠處的垃圾堆，隨手丟在那裏。這一摔讓黃毛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他表情扭曲，蜷縮在地上。那兩個打手隻是冷哼一聲，便拍拍手離開了。
黃毛用兩手撐地，挪動身體靠在一旁的牆上，兩眼無神。行人來往，但都隻是彼此的過客，無人為他停留，他也無力再為他人起身。就這樣在醒著與睡夢中輪流交換。
很快到了傍晚，有兩個上班的舞女經過他的身旁，黃毛微微動了動身子，他從那兩個舞女的談話中得到了讓他起身的理由。
兩個舞女在談論上班的事情，有一個長得不錯的舞女被一個富商逼迫，不得已做了富商的姨太太。由這個舞女的事情，她們回想到了三年前莞雲的事情，說是一個富商想強占莞雲，但莞雲不願意，後由楊二虎買通了百樂門的媽媽，在離開的那天晚上將莞雲送到了富商的床上。失了身的莞雲依舊不從，從富商家裏逃了出去，被楊二虎抓住直接殺了。
黃毛跟了兩個舞女一路，而那兩個舞女因為聊的太投入始終沒有注意到後麵跟著的黃毛。當黃毛聽到後麵說是楊二虎將莞雲殺了，黃毛再也忍不住，一把衝上去抓住了其中一個舞女的胳膊，使勁地搖晃，臉上表情無比猙獰，嚇得那個舞女大叫起來，“你說楊二虎殺了莞雲，是不是真的？”黃毛兩眼通紅，舞女被嚇到了，聽到問話狂點頭。
另一個沒有被抓住的舞女，從地上撿了跟棍子，繞到黃毛的後麵，對著黃毛的後腦勺打了一棍。
黃毛被打得有些發懵，鬆開了抓著舞女的手，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兩個舞女隻覺得逃過一劫，喘著粗氣，相互扶攜著走回了百樂門。
得知真相的黃毛似發了瘋一般跑到了楊二虎的地盤，不顧一切地衝進門，此時正在吃飯的楊二虎看到闖進來的黃毛有些微愣。
黃毛紅著眼，幾乎用盡了胸腔中所有的力氣朝著楊二虎大喊，“你說，我姐姐是不是被你殺了。”
一旁的小弟連忙束縛著黃毛的手腳，將他按到地上。楊二虎聽到黃毛的質問，忍不住笑出聲來，“你說的是莞雲那個賤蹄子？對呀是我叫人殺的，要怪隻能怪她自己，乖乖做李老板的姨太不就好了嘛！居然逃了出來，這讓我臉上無光啊，人是我送去的，卻一點也不聽話。”楊二虎眼神飄忽，似乎想起了莞雲的模樣，“那個賤蹄子長的很水嫩，我本來也不想殺了她，可是誰讓她不聽話的？”說完楊二虎還朝著黃毛獰笑起來。
黃毛聽到楊二虎親口承認，胸腔中的怒意幾乎要將他自己燃燒了，他努力掙脫了一隻被束縛住的手臂，狠狠砸到地上，“我要殺了你!”
麵對黃毛的怒吼，楊二虎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像在欣賞表演一樣看著黃毛，嘴裏還發出“嘖嘖”的聲音，“真是太可憐了啊！”
黃毛憤怒地看著楊二虎，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掙脫束縛，一動卻被按得更緊，“楊二虎，你不得好死!”
“你們把他帶下去，給我狠狠地揍一頓。”楊二虎吸了一口煙，似乎已經厭倦了黃毛的表演，小弟們得了楊二虎的命令，連忙帶著黃毛下去，這時楊二虎又補了一句，“哦對，要留一口氣，丟在李紹白的碼頭上。”
“是。”得了命令的小弟架著已經虛脫的黃毛走了出去，他們來到一個屋子，將黃毛扔在地上，幾個人拳打腳踢地把黃毛爛揍了一頓，黃毛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為首的小弟看著地上趴著的黃毛，感覺已經打得差不多了，指著黃毛說，“把他丟到碼頭上!”
幾個人趁著夜色朦朧，抬著黃毛來到了碼頭。此時碼頭上靜悄無人，蟲鳴聲十分清晰，偶爾也有海浪拍岸的聲音傳來，為首的小弟隨便挑了個地方，“喏，就扔這兒。”
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黃毛被人摔到了地上，幾個人轉身在夜色中消失了。黃毛眯著眼試圖讓自己擺脫疼痛，但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像似被人剜了一刀的痛，終於他再也支撐不住，暈睡過去。
早上天賜趕到碼頭時，發現了渾身是傷的黃毛。他走過去輕搖著黃毛的身體，“黃毛你怎麽了，快醒醒。”
正在痛苦中掙紮的黃毛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那個聲音離他好遠好遠，遠到他永遠也無法到達那個聲音的旁邊。他用力地往上爬，但四周都是黑暗，黃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黃毛，你快醒醒!”
那聲音越來越近了，似乎觸手可及。黃毛猛地睜開了眼睛。身上流著冷汗，冷汗浸著昨日的傷口，蟄得他生疼，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嗬！”
一旁的天賜察覺到黃毛的動作，忙轉過身來，驚喜地問，“黃毛你醒了啊？”
這時黃毛才徹底睜開了眼睛，他正躺在床上，天賜坐在床邊滿臉擔憂，他張開嘴，聲音卡在喉嚨裏怎麽也發不出來了，“啊，我……”
“沒事沒事，不著急，先休息。”天賜見黃毛努力說話，示意他先休息。
天賜發現黃毛時著實嚇了一跳，他沒有想到黃毛竟會帶著一身傷躺在自己的麵前，他抱著黃毛去賬房，將黃毛安放在床上。李紹白看到黃毛時，也是一驚，他忙問天賜什麽情況，天賜也搖搖頭，表示什麽也不知道。
天賜見黃毛醒來，就跑過去告訴李紹白。李紹白知道後隨天賜一起過來看黃毛，黃毛正一臉虛弱地躺在床上，了無生氣，聽到聲響，微微睜開了眼睛。
“李……總管……”黃毛看到李紹白，弱弱地喊出這幾個字來。
李紹白忙坐到床邊，“你有話想對我說嗎？”黃毛輕輕地點了點頭。天賜從旁邊端過來一杯水，送到黃毛嘴邊，黃毛輕抿了兩口，幹裂的嘴唇帶著一點點水光，“李總管，那個楊二虎……楊二虎……”一提到楊二虎，黃毛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
“慢慢說，不要著急。”
“那個楊二虎就是害死我姐姐的人，我……我竟然……”黃毛無比惱恨，他恨自己居然相信殺害姐姐的凶手，對背叛李紹白，“我……我對不起你……”
李紹白從黃毛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已了解的大概，“我原諒你了，黃毛，沒事了。”
黃毛點點頭，眼裏已含了淚。
站在一旁的天賜聽到黃毛的話後，眼裏閃著怒光，“這個楊二虎，真不是東西，竟如此卑鄙!”
“你先休息。我待會兒過來看你。”李紹白看著黃毛，心裏五味雜陳，他沒有那麽簡單明了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感情，他在看到黃毛這張臉時，他其實是有些憤怒的，但看到黃毛如此虛弱地躺在這裏時，他又湧現了同情。
李紹白走出賬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到來民國以後，那種深沉的悲哀。他也深卷其中，他無法逃避，也因此，他要努力變成人上人。
李紹白剛想要去視察碼頭上的工作，天佑就跑了過來，神色慌張，“李哥，楊二虎又帶著小弟過來了!”
又來了，李紹白明白這楊二虎是跟自己杠上了。“走，我們瞧瞧他這次又想要幹什麽？”
李紹白到達目的地時，楊二虎已經過來了，此時他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眾小弟隨後兩手背立站著。
“什麽風把楊老大給吹來了？”李紹白嘴角帶著笑，臉色沒有任何異常，像是見到了熟悉的夥伴那樣招呼著楊二虎。
楊二虎卻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絲毫沒有理會李紹白的客套，嘴裏叼著煙，直接開門見山，“我聽下麵的小弟說，李總管你這碼頭上接的貨數量不對，他們懷疑你從中私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