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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昭勳,遠近皆慕

  阿鷹其實並未看見溫旻做過什麽。被金不戮一問,不免語塞。支吾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金不戮認真想了一圈,無法想通溫旻能有什麽歪心思。倒真的覺得他是想替父親更換鮮花,而阿鷹的控訴過於任性了。


  阿鷹向來和虎伯一樣疼愛金不戮。今天見他站在溫旻一邊。也不知生的哪門子邪氣,抓起手邊一個茶杯砸了。


  虎伯森然道:“阿鷹,你在姑蘇擅自妄為,違背先生教誨,差點惹爨少莊主疑心的事,還記得麽?”


  阿鷹內傷剛剛痊愈。被虎伯一說,這才噤聲。


  虎伯又對金不戮道:“溫旻是沈知行的大徒弟。少爺你,是我派掌劍弟子。你們兩個終究是不可能做朋友的。莫要再替他多講了。”


  金不戮神色不動,摳緊桌沿的手,卻已經白得發青。


  “魔宗的人已經到了金家堡,我同阿鷹必然不會妄動。少爺也要多加小心。”


  沈知行和溫旻是因為金泰的喪事而來。金不戮一想到父親,喉頭再次哽了:“喪期之內,我確然不想大開殺戒。我拖住沈知行,不叫他離開。接下來如何,便請師父定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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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是姑蘇。


  姑蘇論道的最後一天,大宴群豪,在羅園流水曲觴。卻因為大小魔宗的代表人物全部不在,有些無趣。卻平安了許多。


  但幽雲王謝邕在。風姿卓雅,英武不凡。和眾英雄談笑風生,頗有笑攬天下英豪入彀的豪情。


  蕭梧岐毫不遜色。畢竟是執掌平安治的長官。雖然是江南文士出身,坐在群豪當中也能手抓蹄膀,舉壇飲酒。拉著剛到姑蘇的幾位平安治少卿,和群豪大行酒令,打成一片。


  歐澤林坐在一旁訕笑不已,怎麽也學不會朝中大員那擼袖子的豪放。


  蕭蘭卿卻跪在蕭園戒堂中眼冒金星。


  他強行撐住,覺得自己在進行一場自豪的戰事。大哥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家法都用了,都動搖不了他要南下的決心。


  想到這些的原因,心裏不由生出一絲絲開心。


  他長這麽大,還沒像今日這般勇敢而堅持呢。


  夜裏蕭梧岐回府,對弟弟又是一通責罵。要他回鄉下老宅去侍奉雙親,不準再提南下之事。


  “大哥知道莫揚怎麽幫我的嗎!”蕭蘭卿一天沒吃飯,中氣卻不是一般的足。幹脆豁出去了,一反常態,大聲頂撞。


  蕭梧岐氣得幾近再動家法:“怎麽幫你?幫你去那勾欄留宿月餘?還是幫你吸煙喝酒?!我看你應該再餓上三天!”


  他輸了真氣給我!他幫我重塑內力!

  蕭蘭卿內心在呐喊,卻不敢多言此事。岔開話題道:“平安治在大魔宗那裏已經碰了釘子。簡易遙叫了謝邕前來,擺明了想給大哥難堪,還不選擇明月山莊來扶持?再過一陣子,隻怕又要被謝邕籠絡走了。”


  此言一出,的確說進了蕭梧岐的心坎裏。但他沉著麵色,並不回應。


  兩兄弟僵持的功夫,窗外有咳聲輕輕響起。蕭梧岐連忙迎出門外,蕭蘭卿也鬥膽站起來,出去迎接。


  仇先生麵色蒼白,手中托了個湯盅。見了蕭氏兄弟,暗啞聲音歉然道:“蕭府戒堂重地,學生一屆外人,本不該擅闖。但念及卿兒已經一天水米未盡,便私自從廚房帶了些湯水。現在一想,實在不妥。這便走。”


  說罷轉身便走。


  蕭梧岐趕緊攔住他,接過湯盅,深深一歎:“先生尚大病未愈,卻要擔心這不肖之徒。梧岐我,唉……請進來說話。”


  仇先生嚴守規矩,堅決不肯進蕭家戒堂。三人相讓著進了一旁花廳。


  蕭蘭卿有師父來撐腰,嬌氣勁兒又要拿出來了。站到仇先生身後,連眼神都更亮堂。


  蕭梧岐一見這活寶弟弟越發難揍,心裏暗歎那爨莫揚恐怕也不是個善類。弟弟和他混了一個月,居然這麽難管。


  幹脆先不理他,向仇先生問候道:“先生可好些了?”


  昨日仇先生同去龍虎山丘,隱身於蕭梧岐轎內。卻不知為何,突然心疾複發,經脈大亂。他也不吭聲,待蕭梧岐回到轎中才得發現,人差點就過去了。


  蕭梧岐與仇先生合作多年,從未聽說他有此疾。要傳郎中,他也不肯。關起屋子獨自療傷,今晚才重新出來。麵色依舊難看,精神卻好了許多。


  仇先生淡淡一笑:“好了。早該好了。”視線不由飄向遠處,“十多年前舊疾而已。那般疼,那般要命,原以為不會再犯了,哪知還是這般沒出息。這回若再不好,我這條命還留著幹什麽?”


  他這幾句平淡至極,卻有深深的後怕之痛,簡直不是他自己了。話一說完,已覺失態。連忙拱手道:”學生失態了。”


  蕭梧岐不以為忤:“先生大病初愈,難免有損精神。真該好好休息,何必理這不肖徒!”


  說罷又去瞪弟弟。


  蕭蘭卿脖頸一挺,哆哆嗦嗦,卻異常堅定地說:“先生……弟子,要去南海。爨少莊主……他獨自麵對沈知行,必然有場惡戰。此時不對明月山莊懷柔,該當何時?”


  仇先生“哦?”了一聲,回過頭衝徒兒深深一笑。不懼大哥鞭打的蕭二公子,突然心虛慌亂,臉都紅了。垂下頭,不再多言。


  蕭梧岐看在眼裏,不由一歎。天底下,也隻有仇先生能管住自己這寶貝弟弟了。


  仇先生捋了捋胡須,悠悠道:“維摩宗確實比想象更難收攏。”


  此言正中蕭蘭卿心事。他當下歎了口氣:“他們做下的樁樁好事,我們都不計較。送信請沈知行吃飯,他卻偏偏在講武試藝壇最後一天才出現,連個消息都不複。頒旨給維摩宗,簡易遙卻拉著幽雲王前來。我也真的不知下麵還能做何事、立何願,才能籠絡他們了。”


  又心有餘悸地道:“更休要說在講武試藝小壇上的種種妖魔之舉。聽說還有人當眾為他們……”想說□□一事,卻終無法說得出口。


  仇先生立刻起身,躬身道:“頒旨詔安維摩宗乃學生力諫,送信沈知行一事也是學生操持。不想他們竟拉著藩王公然反抗,險令平安治失信於天下。請降罪於學生。”


  蕭梧岐忙道:“此事經梧岐同意,便是梧岐的決策。絕無怪罪先生之理!隻是那維摩宗……恐怕真的無法籠絡了。”


  “籠絡?”蕭蘭卿鼓足了勇氣煽風點火:“連聖旨都不接的人怎麽籠絡?隻怕他們想拉著謝邕造反吧。”


  蕭梧岐一拍太師椅扶手:“長輩講話,你能不能閉嘴!”


  話雖如此,此言卻說中他心中所憂。似乎帶著某種不祥,令人心驚肉跳。


  仇先生溫和一笑,回首拍拍徒兒的肩膀:“卿兒,之前我們學過什麽?君子慎言,對不對?”


  不想蕭蘭卿被他這輕輕一拍,身體一軟,差點跪下。


  蕭蘭卿一軟,眾人皆驚。


  蕭梧岐以為弟弟真的餓壞了,連大病初愈的仇先生一拍都受不起。心裏升起淡淡愧疚,看向案幾上的湯盅。


  蕭蘭卿暗罵自己衝動。這麽久都沒被先生考過武藝,明明已經重塑了一半內力,卻在這功夫,在大哥眼前,被拍了這內力十足的一巴掌。


  好巧不巧,仇先生鬼使神差補了一句話。聲音悚然,帶著驚懼:“卿兒?!你內力怎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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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另在群英燦下榻的簡易遙微微驚訝:“仇先生?”


  對麵的謝邕端著醒酒湯,臉上仍有紅色酒暈,卻無礙神思敏捷:“不錯。公事公論,蕭梧岐確實一代賢臣,又有這位仇先生助力,平安治發展神速。隻是為何突然盯緊了維摩宗,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隻能說,似乎有個天大的陰謀。”


  簡易遙迅速將腦中信息過了一遍。負責情報的壬字堂也說過,蕭梧岐廉潔又善於為官,把柄難抓。也說過,蕭梧岐背後有神秘江湖中人指點。隻是不知這仇先生是何人,又為何突然站到前台,與維摩宗為敵?


  謝邕繼續道:“平安治曾上書想要籌建平安治軍,幾次都因耗費巨大而被駁回。若有天下第一大門派維摩宗這個假想敵,是不是便容易多了?”


  簡易遙一笑:“那我是不是應該受了這聖旨。而不要王爺出麵相助了。”


  謝邕也笑了:“你受了聖旨,全江湖的英雄都要恨你了。”


  簡易遙正色道:“王爺說的是。今次頒旨,根本就是捧殺。若無王爺解圍,宗下恐怕大禍不遠。”


  謝邕一忖:“爨莫揚那囂張樣子,縱然沒有殺姐的誤會,恐怕也不會與維摩宗和善相處。若非他挑事,你們壓根不會有姑蘇之行。這次捧殺,不過借他的勢罷了。”


  簡易遙眯起眼睛,將近日所有事情串了一遍,悠悠笑了:“不要緊,我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仇先生,金家堡,明月山莊,萬品樓……恩恩怨怨,大家一樁一樁慢慢來算。”


  雙手一張,推開窗子,宛如撒下無形之網。


  謝邕站起身,踱到簡易遙身邊,認真問:“那何時輪到我?”


  簡易遙倏然回眸,見謝邕一碗醒酒湯下去,反而更醉了。便微微一笑:“聽聞王妃生產在即,易遙恐不能登門道賀了。先行在此道喜,請王爺莫要嫌棄。賀禮,隨後送到。”


  謝邕眯著一雙朦朧的醉眼,思維混亂起來:“六歲。”


  簡易遙不動聲色後撤一步,準備叫人送王爺回房休息。聽謝邕喃喃地說:“我隨父親去小五台山那年,第一次見到你吧。你才六歲。那麽漂亮一個小孩,站在小弟子的隊伍裏,最亮眼,最好看,我第一眼就看見啦。一眨眼,都是一代大宗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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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氏一門篤信佛教,金泰葬禮執行的是火葬。


  棺槨四周鮮花與鬆枝縈繞,下有幹草與燃料組成的巨大基座。正前方豎一精致木牌,雕刻形色各異的描金符號,代表金泰所鑄曠世名器。數一數,不多不少,正好十個。代表梅塵劍的梅花符號,也在其中。如今隨金泰而去,成就南海魔傑鑄手一世盛名。


  金不戮一身素白,親執火把。點燃棺槨基座之時,沒有流一滴眼淚。


  火苗衝天的一刻,他朗聲道:“爹——今日起,孩兒便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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