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身不願替 搖曳炊煙
“少堡主,你···”清逸驚詫不已,卻不知該說些什麽,他的母親要殺他,難道她還能說他不能怨怪一句嗎?
“是孫大說的?”孫霧很快反應過來,“所以你恨我是不是?你怎麽就不能把自己當成那個人的孩子呢?這樣我會好好的疼你的啊!”
“娘親。”成尋卻隻是執意說道,“孩兒是成尋,孩兒不知道還能做哪一個人。”
“啪!”很重的一巴掌扇在臉上,唇角瞬間便溢出血來,成尋隻是默然的抬起袖口擦去,左手手指插進掌心裏,止住瞬間湧上的眩暈,繼續恭恭敬敬的低著頭,“母親,你先好生歇著,樹娘可能沒事。”說道這裏,臉上的神色更是柔和了幾分,“孩兒一定會懇請她來治好你的。”
孫霧卻好像沒有聽見一般,隻是拉著他,麵上的神色三分懇求三分無助,“我的孩子,你認了吧!好不好?我會對你很好的,你看,孫大背叛了我,不過他是你的人,我都要放過他了,你就承認那個身份吧,啊?”
“娘親!”成尋低著頭道,“孩兒是成尋,隻是成尋。”
“呃!”低頭悶哼一聲,成尋猛的摔在地上,嘴角再一次溢出更多的鮮血。
“混賬東西!”孫霧使出全力踢了成尋一腳之後再也支撐不住倒回床上,隻得恨恨對清逸道,“把這東西打下去。”
“娘親!”成尋起身道,“孩兒先退下,你好生歇著,。”
蹣跚著走出屋外,顧不得一邊女使小廝的眼光,隻在走下台階時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晃便欲昏倒。
“少堡主!”
“幫我找到樹娘,可好?”成尋對趕來的孫大低喃一句,“我想知道她平安!”
說完便沒有了知覺。
“少堡主!”孫大不敢耽擱一瞬,堡中成尋飛一般騰身離開。
“堡主!”
屋內,孫霧眼珠猛地一抬,也昏死過去。
“大哥。”孫人喜道,“聽說堡主果真又病倒了。”
“是嗎?”孫成道,“看來當初的推斷果然不錯。”
“難道這次事件的背後之人真的不是堡主,若不然怎會連自己的生路也斷了去?”
孫三道:“聽說還有一事,那少堡主尋了一天,除了孫俏那賤人的屍首,竟是一無所獲。”
“怎會?”孫人驚道,“那大夫不是已中了熊寅的毒,怎的還能逃出命來?難道是那王豔瞳?那人真的有通天本領不成?”
孫三道:“如此說來,堡主不是又有了救命之法?這樣背後之人是堡主似乎更是理所當然一些了。”
孫成道:“現在重要的不是在些,而應該是怎樣解決那生死不知的大夫才是!”
“大哥。”孫人忽然低聲說道,“要不然,直接解決那位算了,何必總是這般彎彎繞繞的麻煩?”
“老三!”孫成厲聲喝道,“你忘了當初對成梭發下的誓言了?”
“大哥。”孫三忽然道,“我也覺得二哥說的話有道理,那成梭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何況神鬼之事本就虛妄。”
孫成沉默了一會,道:“不管怎麽說,現在堡主已經是病入膏肓,隻要那個大夫不出現,任由她這般死去不是比我們動手更容易一些?更何況,且不論鬼神這些東西在與不在,當年那人的本事你我可是有目共睹。”
孫三道:“既是如此,就再聽大哥一句,不過若是這次還是不成,我們便隻好直接動手了。”
“自然。”孫成道,“老夫也願意選擇最省事的方法,不過,那個成尋還是早些解決的好。”
孫人道:“熊寅說過,他這次的毒很是厲害,那個大夫隻怕是已經奔赴黃泉了。”
“如此甚好。”孫成道,“不過還是防著一些的好,傳令下去,讓人追查王豔瞳和這位大夫的下落,哪怕是屍體。”
客棧裏很是安靜,想是因為屋子較為僻靜的緣故,淺淡的陽光斑斑點點,更是顯得靜謐非常。長睫顫了幾顫,眼睛掙紮幾番終於睜開,茫然的看著床頂,又緩緩的閉上。過一會兒,趙煙樹才又慢慢的睜開眼睛,卻隻是睜著,身子微動一下,像是在透過床頂在看著什麽地方。半響,才伸手緩緩的扶上自己的麵容,確認之後,眼裏有著黯然一閃而過。
王豔瞳進來時,想象中本來應該沉睡的女子正睜著一雙黑沉的眼安靜的看著他。
“你醒了?”王豔瞳笑了笑,走過去將手裏的衣物放在床前的小幾上。
“謝謝你,七公子!”趙煙樹沒有動,被子下的她沒有穿著衣服,想動也動不了。
“餓了吧!”王豔瞳溫言笑道,“我去讓小二端些吃食來。”
出去後細心的關上了門。
趙煙樹一直靜靜的看著那個紅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半響,才緩緩的起身穿上衣服。
王豔瞳端著餐盤進來的時候,趙煙樹在桌旁的圓凳上端正的坐著,身上穿著他之前買來的淺藍色襦裙,外罩同色半褙,頭上梳了簡單的低髻。整個人安靜、嫻雅,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典雅高貴。
“樹娘。”王豔瞳笑了笑,“可是餓了?先吃些東西吧!”
趙煙樹站起身來躬身道:“七公子,奴家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樹娘。”王豔瞳忙把飯菜放在桌上,回身把人扶住,“不用這麽客氣,區區把你當朋友相待,你這樣不是無端的生疏了在下嗎?”
趙煙樹道:“七公子大義,奴家不說,心下卻是難安!”
王豔瞳布好飯菜,把碗筷放在她麵前,說道:
“你身上的毒可都清了?在下不知道如何才是最好的,隻能按你所說行事!”
想起先前逼毒一事,雖然他已經盡量避免,卻也不好向趙煙樹說明。
卻不知趙煙樹在醒來時感覺到緊緊裹在自己身上的棉被,細一思量,便已明了整個過程,所以當下倒不覺如何尷尬。
趙煙樹謝過,笑著說道:
“已經無大礙了,奴家很是幸運!”
王豔瞳忽然歎道:“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會放任自己死去!”
把筷子上的青菜又放回碗裏,趙煙樹笑了笑道:
“奴家其實想過,可能又要欠七公子一次救命之恩了。”
其實並不是已經猜到王豔瞳會去救她,起碼也不會去的那麽快。而那藥毒性雖然不是很毒,隻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可是在神智陷入昏迷的那一刹那,忽然又有一種衝動,如果···這個時候能夠再見那人一眼,她知道自己一定舍不得死去。
嗬!這樣想著都已經不舍了。
所以她留下了自己最後的生路,結果,她真的在感激著。
聽她言語間毫不掩飾的信任,王豔瞳隻覺心裏無端有些高興,就像在看見這個女子留下的那些字時心底湧上的那一絲感激。
“你是個好人。”王豔瞳笑笑,帶了些玩笑的語氣,“大難過後會有後福的。”
執著竹筷的手輕顫了顫,趙煙樹笑得感激卻也淒然,“奴害過一條人命,活生生的,無病無痛的就死在了奴家手裏。好人又怎會施下這樣可怖的毒?”
“你不必如此。”王豔瞳知她說的是自己在雨中遇見的那一次,正色道,“我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那時候早些出現,是不是就會免了你那一瞬間的絕望?”
趙煙樹心裏驚詫不已,還有難以抑製的悸動-——她從來不曾奢望過,他會有這樣的想法,而他的這份悔意——是因為她。
她知道自己不止一次的對眼前高不可攀的男子心動過,可是卻從來沒有一次這麽深刻的後悔,後悔自己縱容了這一份喜歡-——心動時她還可以悄悄的藏起來,可是,這一瞬間湧上的幾乎跳出胸膛的快樂和深入到魂靈的依賴卻讓她感到不安,甚至是害怕。
就像他現在說出的話語,也許於他而言,隻是因為心裏對她的一些憐憫或者因她此時脆弱而隨口的安慰,而不知這對於剛從死門回轉的她來說,是怎樣的一份震撼!而風月場中掙紮過活的她卻比誰都看得清楚,眼前的人有著怎樣一顆清透到盛不下這紅塵七情的心。
其實能得他一句“朋友”已經應該滿足。
“這裏是鎮上的客棧吧?”用完飯菜,小二進來收拾走東西,趙煙樹起身推開門對的窗子,入眼是一片陌生的景色。
王豔瞳點頭,“這裏相對來說方便一些。”
趙煙樹感激笑笑,“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你昏睡了一日,這是第三天了。”
“都三天了!”趙煙樹歎道,“七公子,你這次專程來花霧堡的?”
王豔瞳點頭道:“師父吩咐了一些事。樹娘可是有什麽打算?”
趙煙樹道:“奴家須得早些回到花霧堡去。”
王豔瞳道:“是因為孫堡主的病情?”
“是的。”趙煙樹道,頗有些為難,“隻是現在看來,怕是已經前功盡棄,現在也隻有回去看看再做打算。”
王豔瞳問道:“樹娘,這次的事你欲待如何?”
趙煙樹道:“奴家隻是受人所托,離開了,應該也就沒事了。”
“那我送你回去。”
“多謝!”除此之外,趙煙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她知道現下的花霧堡不亞於龍潭虎穴,也知道眼前的人不會放任她一人回去。她不想這般為難於人,可是不得不如此。
“沒事!”王豔瞳笑道,“區區早晚也得去一趟。不過樹娘,你得先在客棧等著,我今晚先去看看。”
知他何意,趙煙樹溫言回道:“好。”
“少堡主,你醒了!”
成尋撐起身來,苦笑一下,這段時間好像每一次都是從昏迷中醒來,看來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這次又昏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
“樹娘找著了嗎?”
孫大搖了搖頭,“沒有。”
“那···娘親怎麽樣了?”
“堡主還在昏迷當中,不過病情沒有繼續惡化。”
看著他滿麵的關切,孫隻覺心裏一股難言的悶濁,卻也無計可施。
“再找找。”成尋道,“有那人跟著,樹娘會沒事的,而且娘親···隻怕也等不及了。”
“是。”
“還有,那些事這幾日都沒時間過問,你可一直盯著?”
“屬下一直監督著,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少堡主一聲令下。”
“那就好。”成尋道,“也是時候了。”
曾經花紅柳翠的假山此時隻剩下一片亂石砂礫,想象著毀滅的那一瞬間,成尋隻覺先前被一腳踢中的心口又是一陣錐心的疼痛。
隻差一點,那個女子就被埋在這一片廢墟底下,而這些,都是他帶給她的。已經是無地自容,可是他還得必須去求她來救治自己的母親-——那個差一點殺了她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