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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淺商言事 夜回江寧

  沾塵的記憶隻有十二個時辰,前一天殘留的那幾個時辰的記憶根本不能支撐起他第二日或者說是從次日開始的以後的時間。所以沾塵唯一能夠記得的,也許這也不能稱之為記憶,隻能說是融進了骨髓裏的一個習慣。


  每一次入睡之前,沾塵都會把一本佛經還有自己從不離身的卷冊放在床邊的高幾上,次日天明醒來之後都會先看上一遍-——若是看了佛經有悟,便出門化緣、打坐念經,做一個出家人該做的事,若是沒有感悟,便當自己隻是一個平常人,過一個俗家人該過的日子。隻是也許他自己不記得,但是他身旁若是有人對他的事情上過心,便會知道他十幾年的時間竟都是按照一個出家人的標準來要求的自己的。也就是說不管看了佛經多少遍,於之沾塵都是心有所悟。而每天看一遍身上的卷冊,隻是因了因果一說-——如是欠了別人的,是一定要提醒自己還了的,決不能因為記憶一事就出了意外。


  沾塵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出家人,可是心底裏一直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就是要為自己找一個還俗的理由,或者也可以說是一個徹底的遁入空門的覺悟。因為記不得,所以便不知道自己是放下了,還是一直都欠著。


  直到有一天,沾塵打開卷冊之後,忽然便看見了那一行清清楚楚的許下的關於婚約的誓言。於是便想,這應該便是還俗的理由了。看一次便這樣理解一遍,漸漸的也覺得本來應該就是如此的。然而今夜看見那個藍衣女子的時候,忽然間又浮生起一種感覺,好像那才是自己應該還俗的理由。


  是沒有記憶的原因嗎,怎麽會突然之間就矛盾了?

  趙煙樹一路走到殷淺商的院子,果然院子裏和屋子裏都是一片亮黃,顯是主人還未曾歇息。


  趙煙樹走上前去,曲起手指輕輕的敲了敲門。


  “誰?”很快便有人出來應門。


  “敢問殷娘子可曾休息?奴家趙煙樹有事求見。”


  “趙大夫?”來應門的女使原是識得趙煙樹的,忙打開門道,“快請進來,娘子還未曾休息。”


  趙煙樹跟著那個女使進門,殷淺商正立在燈下看著一本厚厚的卷冊,圓桌上還有一碟冒著熱氣的糕點,看不了片刻便伸手拿過一塊放進嘴裏。


  領趙煙樹進來的女使上前稟道:“娘子,趙大夫來了。”


  “嗯?”殷淺商這才從手上的書裏抬起頭來,待看見趙煙樹立在門邊忙放下卷冊迎上去。


  “殷娘子!”趙煙樹立在屏風旁,見她過來便頷首行了一禮。


  “趙大夫快請坐!”殷淺商忙把趙煙樹引到圈椅上坐下,忙吩咐一邊的女使送上茶來,又對趙煙樹道,“趙大夫可曾用了晚膳?”


  “奴家已經用過了,殷娘子不必勞煩!”趙煙樹道,“半夜來打擾殷娘子清靜,還請娘子恕罪!”


  “趙大夫不必客氣!”殷淺商道,“趙大夫和七公子遇此禍事,兒家一直未曾幫得上忙實在很是慚愧,而趙大夫你不但不介意還讓七公子送藥來,淺商心裏實在是感激不盡。”


  她的話說的急,趙煙樹頓了頓才道:“奴家既然已經出手診治,便該做完一個大夫該做的事,這原也隻是責任而已,殷娘子不必介懷。”


  殷淺商又道:“不管如何兒家還是很感激,對了,這幾日雙層堡裏家父突然間下令加強了戒備,趙大夫剛才進來可有傷著?”


  “不曾。”趙煙樹起身說道,“還請殷娘子恕罪,剛才進來時奴家情急之下用了一些迷藥冒犯了貴堡守衛。”


  想起以前殷淺商的那些反應,趙煙樹終於還是瞞著她自己和沾塵見過麵一事。並非心虛或者什麽,隻是在這個時刻實在不想再添些莫名的麻煩。


  “趙大夫快別客氣。”殷淺商忙又扶她坐下,說道,“其實趙大夫你今夜前來的目的是什麽兒家也是知曉的,原就是淺商考慮不周,發生了這樣的事應該一開始就讓人去江寧告知於你消息的,隻是這幾日父親安排的事務實在繁雜,兒家一時分心就把正事延後了。”


  趙煙樹搖搖頭,道:“這沒什麽,殷娘子不必介意,不過奴家確實就是為此而來。並沒有想要勞煩娘子什麽,隻是奴家幾番查看之下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無計可施之下才想到來娘子這裏看看可能知曉些什麽?”


  殷淺商有些慚愧的說道:“這些時日家父安排兒家的都是些其他的閑事,昨日聽說此事後兒家忙去查看時何緣由,可是家父說此事事關重大,一直都是他在親自處理。直到剛才不久兒家才知曉整個結果,趙大夫到來之前兒家還想過明日便讓人把所知的信息送到趙大夫的住處,對了,還有之前說好的診金一起。”


  趙煙樹接過女使端來的熱茶,向殷淺商謝道:

  “奴家謝過殷娘子費心了。”


  殷淺商又道:“據兒家所知,七公子隨無相住持來到雙層堡之後便一直是無相住持守在一旁,因為據羅錦門的人說,七公子武藝非凡,若是有心做些什麽,其他人怕是壓製不住,無相住持便說可以在事情確定之前看守七公子,目前情況就是這樣的。”


  趙煙樹鬆了口氣,又道,“殷娘子可曾知曉為的究竟何事?”


  “這個·····”殷淺商慚愧道,“兒家也曾問過,隻是除了和羅錦門何門主喪命一事有關之外再不曾知道些其他的什麽了。”


  “知道這些也已經足夠了。”趙煙樹起身說道,“有勞殷娘子了,奴家實在是感激不盡。”


  “趙大夫別這樣說。”殷淺商忙說道,“七公子和你幫了兒家那麽大的忙,淺商一直沒有機會好生感激,況且這些事也不過是隨便為之,不比趙大夫救人之恩。”


  “都是一樣的。”趙煙樹低聲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事,問殷淺商道,“殷娘子,那時奴家送來的方子上有一種針法極是麻煩,不知可曾順利進行?”


  “兒家有幸尋得一人恰好會此針灸之法。”殷淺商道,“雖然不若趙大夫的見效迅捷,不過也算是有了期盼。”


  “如此就好。”趙煙樹道,“打擾殷娘子休息實在慚愧,奴家這便告辭了。”


  “這麽急著就離開,是兒家招待不周嗎?”殷淺商忙阻止道,“趙大夫何必一定要在這樣寒冬雪滑的深夜裏離開?”


  “並不是的。”趙煙樹解釋道,“隻是因為那時畫像一事,奴家現在出門實在是有些麻煩,所居客棧外也常有些江湖人看守著,若是發現奴家不在,那些人不知道又會做出些什麽來,現在這個時候實在是不易多出什麽波折了。”


  “這樣嗎?”殷淺商想了想說道,“既是如此兒家就不挽留了,隻盼趙大夫和七公子的麻煩之事能夠早些散去,那時一定要到雙層堡裏做客,也讓兒家好好的招待二位一番。”


  趙煙樹道:“呈殷娘子吉言,奴家告辭了。”


  因著外麵的守衛,殷淺商又讓人一路送趙煙樹出來直到遇見在外等候的人,那女使才放心回去複命。


  出了雙層堡又連夜趕回江寧,並沒有再做些怎樣的偽裝,趙煙樹牽著馬一直走到空月客棧門前。


  因為空月客棧地處江寧繁華地段,本身又極是華麗惹眼,所以即便是半夜也常有人前來投宿,而客棧裏一般到亥時左右也是有人守夜的。


  酒保出門接過趙煙樹手裏的韁繩幫她把馬牽到後院,趙煙樹便自己回到樓上的房間。


  有這些個孜孜不倦的江湖人在,便是她住在哪個隱蔽的地方隻要自己還在江寧,不多時也能查出來的吧?與其如此趙煙樹也懶得麻煩,誰要跟蹤便讓他跟去,她現在隻想要弄清楚這些莫名其妙的麻煩事而已,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閑工夫去應付這些人。


  而且看身後那些灼灼含恨的視線,蘇娘應該很是順利的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趙煙樹整理好一些藥材,洗漱之後便打算歇息。


  一夢結束之後又將是明日,隻不知又會發生怎樣的事,趙煙樹有些無奈,自來到江寧之後,她似乎都已經忘了安寧該是怎樣的了,隻是之前一直都有著那人陪著,不管發生了什麽,他也隻當是個笑話般的笑談過去。


  今日累得緊,趙煙樹本來想自己應該是一閉上眼就能入夢的,可是身子雖然已經很是疲倦了,頭腦裏卻是清醒得很。明明是沒有緊張或者慌亂的感覺的,可是頭腦裏卻是飛快的旋轉著,從那個時候王豔瞳在離開之前回過來的燦然一笑,一直跟著記憶往前,最後到了諸位大將軍王天麟的府邸——那個時候自己睜開眼時,被晃花了眼的那個紅色的身影。於是便想,從那個時候開始,不管是否和情意相關,就已經開始了自己今後的劫了吧?


  現在——趙煙樹想——若是他的話,應該也是一派安然的吧?那樣的人,如何會有他解決不了的事?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已經是這般習慣的去相信一個人。


  隻願這一次,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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