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梅已注定
我醒過來的時候，深身酸痛，我掙紮著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把喉嚨裏殘留的血腥味使勁咽下去，我眯緊眼睛，看著周圍籠罩在黑暗裏的陌生世界。
很快，我理清了思緒，視野裏的環境熟悉起來，這裏的確是我和雪與對手決鬥的龍門石窟，所不同的是，木林更加茂密，樹冠將陽光整個阻擋，地麵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苔蘚。
巨大的風暴從密林深處掀起，無數粗壯的枝椏被吹得四分五裂，高大的樹木之間籠罩著濃霧，風越吹越大，木林上空布滿了尖銳呼嘯的聲響，濃霧消失的盡頭，我聽到一陣馬蹄聲，然後，我看到雪。
雪穿著潔白的長袍，騎在棗紅色的生香背上，她的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陽一樣燦爛，她黑色的長發在風中翻飛起舞，整個身形飄逸如風。
我安靜地屏住呼吸，遠遠地看著雪飛奔而來，周圍的一切仿佛突然靜止不動，四周一片寂靜，我的眼裏隻有雪，雖然隻相隔一天，但我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我聽到自己內心傳來激烈的心跳聲。
雪越來越近，我將她細細打量，她的神色毫不慌張，她的臉色毫不蒼白，她的臉上有著溫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那個黑色的逗號仍然俏皮地掛在她的嘴邊。
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我迎著雪衝過去，我用堅定的口吻說，雪，我們走，離開這裏，越遠越好，永遠不再回來。
雪用清澈的眼神看著我，她的目光裏充滿了信任和依賴，是純粹的，毫無保留的交付。
麵對如此單純的雪，我的心一陣疼痛，仿佛匕首劃過心髒。
大片大片的樹葉從樹上凋零，翻飛著掉在腳邊。
陽光從濃重的樹冠穿刺過來。
黑雲在天空上方奔湧。
我聽到了一串幾乎無法察覺的腳步聲，遠處的密林裏回蕩著飄渺的聲響，我可以確定那個褐色的身影在樹冠裏飛掠而來。
我在一刹那感覺有銳利的刀鋒從喉嚨上劃過，留下冰涼的軌跡，我不知所措地連連搖著頭，我無法想象那殘酷的結局該如何麵對，隨即我衝雪把頭一揮，快走。
我們飛身上馬，生香狂風一般向遠處席卷而去。很快我注意到雪潔白的長袍在陰暗的密林中閃電般耀眼，我低聲吩咐雪，趕快脫下衣服，咱倆換一下。
我把我的黑袍給雪換上，我則穿上她的白袍，朝木林的盡頭飛奔。
那個褐色的影子緊緊跟隨而來，象一團無法擺脫的濃霧，視野二邊是不斷向後退去的樹木的模糊輪廓，耳邊的風呼嘯著，我聽到我們的長袍在獵獵作響，我心裏有個聲音，
不要停下來，要使勁地朝外麵奔路，這不是奔跑，這是爭奪，這是改變命運，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改變的，隻要奮力拚搏。
前方一片光明，我們已經跑到木林的盡頭，無盡的黑暗即將結束。
我隱約感受到溫暖的光線，黎明的曙光的輪廓就在眼前蔓延，在此時這華麗且奢侈的風景不那麽簡單，它擁有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牽扯著我們前進。
雪生平第一次感覺到我如此的緊張，我的胸口貼著她的後背，她把劍給我，飛掠著轉過身來，倒騎在馬背上，她雙手抱緊我的腰，她把臉埋在我胸口，然後，我也聽到她的心跳，象打著節奏的鼓點，充滿生命力。
但是，我發現什麽地方不對，周圍的空氣越來越詭異，我的瞳孔開始收緊，我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因為，隨著我們的接近，前麵的那些光芒不是越來越明亮，相反地，卻越來越暗淡，我們的前方，重歸於黑暗。
我勉強鎮定住情緒，我低頭看看雪，她安詳地閉著眼睛，似乎對周圍的環境渾然不覺。
我想，我不能失望，我若失望了，雪也一定不會抱有希望。
在路過一棵形狀非常奇特仿佛記號一般的千年古樹旁時，我迅速轉個彎，向左邊的木林穿過去。
褐色的身影在身後流雲般疾走著，我覺得他隻是在追隨，而不是追趕，他也不急於出擊，因為生香連續飛速奔走已經開始喘息，但我聽不到對手的絲毫氣息，他輕盈得如同一隻裹著濃霧的飛鳥，我知道他原本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我該如何對付他呢？
不知奔跑了多久，周圍的一切都安靜地過了頭，隻有生香的喘息聲拉得越來越長，我低頭在雪的耳邊輕輕說，待會兒，經過灌木叢時，你裝作從馬上墜落，然後悄悄翻滾進草叢，我繼續往前走，去引開他。
雪在我懷裏點點頭，她忽然鬆開摟著我腰的手，卻又雙手勾住我的脖子，輕輕親吻我的臉頰，她柔弱的眼神不舍地看著我。
我又輕聲安慰她，等我把他解決掉，就回來找你，你藏在這裏，不要離開，等我。
再往前跑了幾步，我讓生香放慢速度，雪順利地落下，隱身在黑暗的樹叢裏，我的心裏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麽，在她下去的那一瞬間，我的心特別的亂。
該是麵對的時候了，逃是沒有用的，更何況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想到我的竹箭，直接地給他出其不意的一擊，才會有勝算。
想到這裏，我的表情凝重起來，心底裏升起一股殺氣。
在一棵築滿鳥巢的巨大的樹下，我籲地一聲，把馬韁繩猛地勒緊，生香高高地揚起前蹄，發出一陣嘶鳴。
我掉轉馬頭，麵對著前麵褐色的影子，緩緩撥出劍來，同時，我放聲喊道，出手吧，不要客氣。
話還沒說完，二道犀利的光芒，已經呼嘯著飛出去。
我在撥劍的時候，就已悄悄按動機關。
撲通一聲，那影子仿佛瞬間斷了翅膀，一頭栽倒在地上。
這次輪到我吃驚了，因為對手倒下的太快太容易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提著劍一步一步走過去，他的身體不斷的抽搐，像是掙紮般的蜷縮著，嘴角不斷湧出鮮血，染紅了他胸前整片的衣襟。
我蹲下身子，用劍身緩緩撥拉他麵具下的臉，突然，我的喉嚨哽咽了一下，我扔下劍雙手緊緊抱住她，心底裏浮動著劇烈的酸楚，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別人，是雪。
啊，不。我慘烈地叫著，二行憔悴的淚水奪眶而出。
我跪在地上，緊抱著雪的屍體，失聲痛哭。為什麽，為什麽是我親手殺了她，這結局，連上次都不如，但是，但是卻隻有忍受。
烏雲疾走的天邊，浮起一片濃黑的霧，黑壓壓的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是密密麻麻的飛鳥，洪水一樣遮天閉日，然後翻卷著滔滔的巨浪般從半空拍打下來，落在地麵上不斷消散卻又在不斷聚集，最後，匯聚成一個高大威武的人影。
我眼神空洞的抬頭看著他，他的身軀猶如雕塑，他的盔甲剛硬而充滿力量，他的麵容冷峻，他的目光堅韌，已經過傷痛的磨礪，瞬間即可抵達歲月的深處。
我聽到他幽遠而深沉的聲音，跟我走吧，該是你遵守諾言的時候了。
我紅著眼眶看看他，再低頭看看雪，他向空中動了動手指，手指的末端出現一道拖長的耀眼光芒，將雪卷裹著轉眼消失不見。
我終於明白，結局根本無法改變，這不過是一場必輸的戰鬥。
我走上前，跪在他腳邊，抬起滾動著難以描述的悲痛的臉，堅定而柔順的說，主人，我會追隨你，並聽從你的吩咐，因為，在這個世上，除了你，我已再沒有親近的人。
夕陽沉下去，月光從茂密的樹冠頂部裁成碎片灑落下來，，風吹動樹幹，光斑搖晃不定。
我跟在主人身後，走在這樣星星點點的光芒裏，我忍不住問，是不是你出手救了我，在石窟前，那個殺手的劍下。
他頭也不回，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