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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比綠色更綠的綠

  在川考第一之前,我們倆因為他做數學作業而劇烈爭吵的那晚。


  川突然從暴怒中平靜下來,平靜得很不一般,他凝重地說,學習上我會努力的,我一定要超越我自己,超越所有人。


  我聽了,很震撼,緊接著心裏很舒展並竊喜。


  但川很快又說,但你要寫保證書。


  我更震撼了,寫什麽保證書,保證每天給你做飯?

  川用命令的口吻,當然不是,找一張白紙,我念,你寫。


  我順從地找來一張紙,拿根筆,端坐在桌前,我認真在看著他,等他發話。


  川邊想邊說,保證書。


  我說,寫下了。


  川說,再然後,第一,保證不和龍複婚,第二,雪在家庭中要聽從川的領導方針。


  我邊寫邊止不住笑,寫下了。


  川又說,下麵寫備注,雪有人身自由。


  我說,寫好了,這個不是得簽字畫押嗎?

  川走過來,拿起紙,念了一遍,嗯,得按指頭印。


  我說,那還得印泥。


  川看著我問,哪有印泥?


  我說,沒有,那快用口紅哇。


  我很快找來口紅,二個人大拇指上塗了口紅,認真地按下去。


  川看著那張紙,很滿意,他象寶貝一樣的收起來,說,我得放在個好地方,一個非常秘密的地方,絕對不能給你找見。


  我瞪他一眼,你放心,我絕對不找。


  這時我轉頭,剛好電視裏一個女人哭著對另一個女人堅定地說,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這哭泣著顫抖著如鋼鐵般決絕的聲音,讓我的胸口一陣哆嗦,我沒做聲,我心想,我的媽呀,這電視劇演得的確來自生活,並不是一味地胡編亂造啊。


  以前我看電視從來都是看演員長得好看不好看,被我帶見不帶見,至於演員的哭與笑,那都是裝出來用於表演的,何必認真,現在的觀點則完全不同,原來,演員做為角色人物所表現出的情感都是無比真實的。


  這樣的觀點,就是所謂的揭開表相看本質嗎?


  為什麽直到親身體驗了一回徹底的背叛之後,才會明白這貌似平凡的道理呢?

  在月份牌子上寫著寒露的那天,我開始著手收拾院子,把廢棄的東西拆掉,把破損的地方修補,然後,生活會比較清爽,因為沉澱減少了。


  但是,沉澱依然存在。


  取立在門前的那個鐵架子時,心裏酸楚不已,我清楚得記得那鐵架子上拴著的鐵絲是我在生下川坐月子時,龍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栽起來的,為了要晾尿布。


  我在取用來固定鐵架子下麵三個爪的磚時,磚與磚之間露出了泥巴,說明當時還特意和了泥,用了油麥苒,磚頭縫裏還粘著羊毛,都是他留下的痕跡,磚頭一層一層壘得很高很厚,拆著拆著,中間竟然別著一根鋼筋,鐵架子底部緊緊塞著一塊三棱子木頭,看來當時還很費了一些心思,並下了功夫,我每拆一塊,想起他當年一塊塊放上去,想到這是他曾為我做的事情,在我印象中,他專為我做的事情並不多,所以,心痛得很曆害,他心裏也有關心過我,可現在卻走到分手,這真是令人失望,現在,我每取一塊磚,就覺得他在我身邊放上去,每塊磚上留下他手指的溫度,手掌的力度,以及心跳的熱度,每塊磚都代表著他的肉體和靈魂,於是,我感覺象是在親手把他一塊一塊拆成碎片,我流著淚,暗自說,你看你,何必這麽辛苦弄這個架子,還弄得這麽結實,害我今天拆的時候這麽費勁。


  我就想起在一次回代縣的路上,龍邊開車邊說,有個人說他過得啊,那是苦瓜瓜熬得苦菜湯,你看看苦成個甚,苦菜湯就是苦的,還用苦瓜瓜熬,嗬嗬,想想這滋味。


  他笑著重複了好幾遍,那樣子好象說完了,還意猶未盡,仍沉浸在其中仔細品味,但我當時聽了,毫無感覺,現在,才忽然找到了感覺。


  苦和甜相比,總更讓人記憶深刻,因為苦,總是要讓人過分用力的品嚐,而且是,不由自主地。


  收拾院子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把相公給砸死了。


  院子裏立著二塊鐵皮,一塊薄,一塊厚,厚的那塊很重,是鋼板,我一個人根本搬不動,我隻好用勁去取那塊薄的,但突然那塊厚的朝外翻倒,相公正在我身邊低頭嗅來嗅去,被砸個正著。


  我叫一聲,唉呀,灰啦。


  趕緊把鋼板移開,相公已經側臥在地上,鼻孔流出粘稠的血,奄奄一息了。


  它的頭向後抽搐,它的喉嚨在顫抖,我看著血淋淋的它,心在顫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隻是任我怎麽虧欠,也虧欠不回它的命,我很快把它扔出去,灑了些土,把它流在地下的血跡打掃幹淨。


  中午川放學回來,我和他說了相公之死,我又和他說,把相公扔出去,不一會兒,我又出去倒垃圾,它卻不見了,不會是又活過來跑了吧。


  川看我一眼,說,哪能了,肯定是被別的野狗頷走啦。


  我皺著眉頭,低聲說,那是了。


  因為在院子裏忙,不是搬碳搬磚,就是倒垃圾,所以有一段時間沒有上單位,但領導安排結一次帳,我結好後,給江南打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我都有種久違的感覺。


  我說,多時不見,領導讓結賬,我已經弄好了,我們約個時間,我把帳給你,因為我最近家裏有些事,所以,怕我上單位你不在,而你在的時候我卻又沒有去。


  她說,我現在就在單位上了,她稍猶豫一下說,你先等一等,我也有些事需要處理,完了我再跟你聯係。


  我說,好,明白。


  然後,她忽然笑著說,你這家夥,多時也不上來,快晌午了,才給我打電話,我以為你要請客呢。


  我臉一熱,瞟一眼表,還真是,十一點多啦,我的確應承下請客,還沒抽時間兌現。


  江南愛吃涮鍋,一次我們相跟了四個人去自助火鍋店涮鍋,我記得我已經吃得要撐死了,江南仍吃得有滋有味。


  我連忙說,一定一定,等我把院子裏的營生做完,咱再聚一聚。


  那是收拾開院子的第二天,也是上午差不多這個時間,我慌亂地給江南打電話,我說,江南,今天領導讓取款,我怕弄錯,還相跟得郝哲,款順利取出來了,也交給領導了,但不知道咋就把支票存根丟了,怎麽也找不見了,你說這可咋辦呀?


  江南說,應該在了哇,你再好好找找。


  我說,找過啦,我們二個返回銀行找,路上找,辦公室找,都找遍了,沒有,我印象下進了辦公室還裝的了,但是,眨眼功夫,就沒了,真是日怪了。


  江南說,那要實在找不見,就是個跟領導說,看人家安排該咋下帳。


  我歎氣說,問題是取款的個人把存根丟了,這簡直就跟和尚把鍾丟了,不是個挨訓啊。


  江南笑,那誰叫你丟了,不管甚你再找找,我去銀行把存根號碼查出來,完了看開上個證明啦啥的能不能。


  我說,哦,行,可全拜托你了啊,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說,不愁,眾人想辦法了哇。


  三天後的下午,我正在大門上刷漆,突然接到江南的電話,江南激動地說,雪,那個支票的存根號碼查見啦,但是沒用啦,因為那個存根已經找見啦。


  我聽了,也是心花怒放,急忙問,真的,在哪兒?


  她說,秦箭主任給你找見啦,說是在大辦公室的地下了,他看見啦,就給揀起來放起啦,我今天和他們說起這件事來,秦箭主任說他拾了個存根,拿出來一看,正是你丟了的那個。


  我興奮地大聲說,唉呀,真是太幸運了,我以為肯定找不見啦,這二天老擱記這個事情,吃不好睡不好地了還。


  江南笑著說,這下倒不愁啦哇,那你要不上來,要不給秦箭主任打個電話叫他給你先放起。


  我連聲說,好,好,好。


  然後,我給秦箭主任打電話,我問,存根是不是在你那兒?

  他說,嗯,是了。


  我說,那你給放好,我這倆天院子裏有些營生,過倆天上去,問你要哇。


  秦箭主任說,放倒沒問題,不過,給你找見這麽重要的東西,你好歹也得請上一頓了哇。


  我笑著說,不用說請一頓,請二頓也是應該的啊。


  秦箭主任說,不用請二頓,請一頓就能啦。


  早晨剛七點,天還飄著小雨,我就已經在街上了,大部分門市的卷閘都關著,街上隻有稀少的行人。


  我撿剛開門的五金門市進去,拿一個油漆蓋子問女老板,有油漆嗎?

  有。


  有比這個綠色更綠得綠嗎?


  女老板看一看那蓋子上的小圓點,你那個顏色就夠綠了,我們的果綠比這個還淡。


  我說,家裏牆圍子有磕碰了的地方,需要修補一下,但配不上一樣的顏色。


  路邊開門的商店一家挨一家的都進遍了,答複都一樣。


  直到走進最後一家,那女老板看一眼那個油漆蓋子,馬上胸有成竹地說,你要找一樣的顏色,現成的肯定沒有,以前的顏色和現在的顏色哪能一樣,你隻能是買上白色的和綠色的自己配,想配多綠就多綠。


  我一聽,正和我意,行,就這麽辦。


  我提著二筒漆往回走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門市都開了,路人也多起來,我邊走邊想,這世上的事真得很奇怪,原本以為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幾乎要放棄了,但突然就有了轉機。


  事實上,我興衝衝地回家後,依然沒能調出合適的顏色,不是濃便是淡,因為綠得方法不同,原先的是黃綠,買來的是翠綠,所以,最終,我還是把牆圍子整個覆蓋一遍。但是,沒有了因為配不上相同的顏色而深深地遺憾,雖然原來的顏色我很喜歡,不想放棄。


  但最終我還是妥協了,我的固執在轉了個彎後得到緩衝,於是,我不再堅持。


  仔細想來,真的應該感激那位陌生的女老板,她輕輕地一句話,就順理成章的給我提供了一個彎道,讓我比較容易的認識到自己決策的錯誤。


  原本屬於過去的東西,就不能用現在的眼光來非常用力地去苟求,我應該做的,要不將它用完,要不將它遺忘。


  那麽,龍與我的愛情隻屬於過去,龍讓我告別過去,開始全新的生活,是不是同樣的給我提供了一個彎道,隻不過,這個彎道轉得太急,無情的生硬。


  那麽,對龍,我是不是應該同樣感激?


  隻是這場景如同坐在桌前,端著感激卻在飲恨。


  也許,人是應該沒有過去的,即使可以有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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