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集 痛與快樂並存
第二天,下雪了,天空時而放晴,陽光充足,時而陰沉,飄起似有若無的雪花。
遼闊的鄉村注定擁有美好清新的風景,那種不含任何摻雜的純淨的白,從眼前一直延展到對麵的山頭,再從山頂靜寂的枝椏伸向遠方,目力所及的範圍全都是一種顏色,我仿佛看到一個美麗的牧羊女,身著潔白蓬鬆的長裙,而我則是沉默寧靜的雨羊,眼底幽深地凝望著前麵純樸無比美若精靈的主人,不由輕聲歎息,皚皚白雪被你穿出合適的風情,你就是那雲中執鞭人,敲打我吧,揮起你手中的皮鞭,反正我已經醉了,下雨下雪下淚下酒,都隨你吧。
我回到屋裏,自言自語地感慨,今年原本給自己定得任務很重,有好多東西要寫,大部分時間將用於寫作,爭取作品有所突破,爭取在神池小有名氣,但是,現在,我的魂都被鵬勾走了,還能做些什麽呢?
姐姐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不年輕了,你倒半輩子過去了,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不頂了,不吃香了。
我眉頭一皺,繃緊下巴,憤憤反駁,是,我不再年輕,但我是一隻晚熟的蘋果,等待有人路過來采。
姐姐邊抽煙邊想邊說,這麽大的孩子,沒有結婚,也不真至了,更何況長得標致,你看人家那牙齒,亮白得放光,沒娶過也肯定有串處,有的串門子串得都不準備結婚,方便,就近,還不用承擔,串的跟人家有了感情了,就是個不結婚了。
我仿佛大夢初醒,鵬說過,他不想結婚,在十年內,十年後會怎樣就說不清了。我記得我當時這樣回答他,人應該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情,十年後,更加找不上個合適的了。
或許,鵬真的有相好的,而且不止一個。因為有一個,就不愁有二個。
姐姐又說,你看那孩子的行為動作,聽他那說話,也是個大白花。
我問,什麽是大白花?
姐姐看我一眼,說,就是非嫖即賭,啥事也幹的人。
我臉色一僵,抽了抽嘴角,心想,是啊,我曾經發誓,我再找的男人,必定不能粘賭,也不能再碰別的女人。
可是,鵬也耍錢,據說也串過女人,我要求的二點他二點都有,重蹈覆轍,這不是說明我不是笨而是傻麽?
窗外飄過細碎的雪,屋裏的爐火一跳一跳,我歪躺在炕上,對著頂棚發呆。
未來,如此絢爛,就連下石會,因為一個鵬,就美得好比雲中客。
未來,如此迷離,誰能告訴我,我該如何釋懷,又該如何取舍。
我的心,至始至終,盛滿惆悵,仿佛下著一場永不停歇的雪,就象我的名字,伴隨我一生。
下雪了,接連幾天,斷斷續續,雪越積越厚,遠山的雪飽滿而靜默,又仿佛有隱約隆隆的聲響,院子裏的雪已被豬、羊、雞、狗、還有人踩出無數個痕跡,看上去淩亂且喧鬧,樹枝上的麻雀象會飛的落葉,時而落下,時而又生長回去,除了體型較小的比較常見的麻雀,還有大一些的飛鳥,有的全黑,有的則更漂亮,黑色的身子,雪白的翅膀,在空中掠過象優雅高貴的紳士,騾子在低頭吃草,鼻孔處噴出串串熱氣,讓屋裏的人感受到窗外雖然有融雪在嘀嗒,但是天氣依然寒冷,一隻羊從羊圈裏鑽出來溜達到井邊喝水,看著是傻乎乎慢吞吞地往前走,卻也有前進的方向。
三有有從油麥秸子裏撿出一堆爛雞蛋,有被耗子咬爛的,有凍爛的,有踩爛的。姐姐連聲歎息,好好的東西糟蹋了,二蛋在炕上追著貓,英則在地下大鍋上趴著做飯,灶上填著柴火,母雞咯蛋咯蛋地叫著,鄉村的生活就是這樣閑散,蒼煙落照臥看山。
鄉村的生活固然恬靜美好,隻是二蛋感冒了,不舒服,昨晚半夜裏給尿了一褥子,我看著他嘴邊起來的燎泡,心裏直著急,怎樣才能下到城裏,畢竟城裏的條件方便,藥也全,可是因為下雪的緣故,已經三天不通麵包車了。
每天淩晨和姐姐吵嘴爭辯,三有有在外間也被吵得睡不好,總是抗議說倆神經病,一黑夜不睡,就在那嚷了。
有天半夜,姐姐忽然說,至從龍走後,你那個院子裏老是靜丫丫的、黑壓壓的,還打生呼哨。
我聽了心猛地抽緊,身上象被澆了涼水一樣徹骨的寒冷,眼睫毛都在痛楚的顫抖,從未有過如此劇烈的傷心與難過,好象路燈下的陰影,被冰冷的升起,拉長,詭異的晃動,瞬間將我包裹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差點窒息。
但是,姐姐仍在繼續,黑夜院子裏若有人叫你,你千萬不要答應,有個女人睡在半夜,聽見有人叫她,她就答應一聲,結果第二天就死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這一冬天我這麽難受,真的是不能沒有男人,陰陽失衡,連整個院子都象是在鬧鬼,沒有風水的院落,陰氣太盛的人家,鬼都要來欺負。
原來,癡迷鵬是因為他年輕陽剛,充滿男人的力量與氣場,難道我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找尋平衡,世間一切的一切都有常理可循,我以為我沒有男人照樣可以生活,卻過得仿佛遭受到詛咒般痛苦不堪,難道鬼也是專門向遭受打擊的人伸出魔掌的嗎?
我冷冷地阻止姐姐再說下去,不要再說了,說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黑暗中,我的淚水滾燙,順著臉頰,隨著血液,靜靜流淌。
窗外,淡淡的星光,微醺的夜霧,寂靜中盛開著分離,憂愁、怨恨,一切好比詭異的噩夢。
我就著淚水,暗下決心,今天一定要到鵬那裏去,無論誰給我開大門,我就雙膝跪在他或她麵前,哭泣著請求他或她接受我,不接受我就不起來,城裏的那個院子我再不要回去,或許真的有冤死的鬼,在等待著我,我怕,整個冬天整晚都不敢滅燈,總是在夜半一點醒來就再不能夠入睡,熬到天亮再接著睡,夜對我來說本身就是一個噩夢,讓我害怕,卻要日日麵對。
六點剛過,窗戶上泛起淡藍色的晨曦,我就起床,二蛋仍睡得很香,我穿了羽絨服走了出去。
天還沒大亮,剛好在不明亮卻能看清路的時候,我便獨自一人,直奔沙梁而去,驚了一路的狗。
我邊走、邊想、邊哭,甚至傷心得放聲抽泣,象個被父母拋棄沒有人要的孩子,已經走投無路了,今天就粘著不放,一定把這個事情定下來。
一路上再沒有第二個人,很快來到二改子家的大門外,三條狗立即狂吠不停,等了一會兒,院子裏毫無動靜,我湊上前去,屋子裏黑燈瞎火,我隻好在大門外踱來踱去地等,很冷,我在空地上蹦蹦跳跳,借以取暖。
那隻灰色條紋的半大狗伏在大門上的草垛裏,高高在上的朝我頭頂狂吠,我抬起頭朝它說,快回去,叫你主人去。
回去,叫你主人去。
可惜它絲毫不懂,隻是朝我叫個不停,我把臉縮在長毛衣的領口裏,無奈地在大門外的小路上來回踱步,不時地往大門裏瞧,院子裏始終紋絲不動,屋裏的燈仍沒有亮,我一陣比一陣無奈,一陣比一陣失望,狗叫不停,天色大亮,遠處的山脈覆蓋著白雪灼灼閃爍,空氣是一種剛剛蘇醒的清新,四周的房屋樹木靜靜地清晰可見,但是鵬家裏仍無絲毫動靜,我都等得淚水也幹了,憂傷的花兒也謝了,卻又開始自顧自地好笑起來,一個女人不知廉恥地徘徊在陌生人的門前,想要投懷送抱,偏巧人家不解風情,狗叫得翻了天,仍然沉默。
我環顧四周,抬頭看看天色,大約六點半了吧,在這裏足足等了大約四十多分鍾吧,再這樣下去,也沒多大意思了,縱然再有心,也敵不過命運,命中注定就是這樣的吧,要不,怎麽會沒有一點反應呢。
走吧,回吧,我扭回頭看了幾眼,然後大步地踏上歸途。
走在下坡路的時候,我心神恍惚,感覺象是自殺未遂,有清醒的意識,卻沒有清醒的思維,靈魂已然抽離,漂泊著無法歸位,似乎腳下長靴的跟歪了一下,我一路低頭快步走著,甚至邊走邊跑起來,雖然沿路依然空無一人,但是似乎萬物皆已蘇醒,我的動靜已不那麽明顯,並沒有再聽到狗一驚一咋的叫聲。
回去後,三有有也已起來了,看到他疑惑詢問的眼神,我便老實交待剛才事情的來龍去脈,邊說邊低頭看自己的右鞋跟,真的搖晃開了,我失聲叫出來,呀,跑斷一隻鞋後跟,真是損失大了,人沒見著,鞋跟卻報銷了。
我萬般無奈,三有有卻哈哈大笑,再跑得歡些,腿也是個斷。
姐姐也含著一根煙,嗬嗬地笑不停。
清晨清冷的空氣,太陽還沒有升起,而我卻覺得滿身芒刺,燥熱難耐,從背脊一直爬上頭皮的手足無措感,壓迫著心髒。
無法控製地給鵬打電話,話語裏蕩漾開起伏的感情,為什麽狗咬叫那麽一老氣也不動靜,我在你大門上等了半個多鍾頭,我正打算哭著求你娶了我吧,我不回去了,可你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鵬淡淡地在電話那端說,我睡覺得了。
粘著不放也不可能嗎?我故作輕鬆地笑著問。
那也白搭,我睡覺呀。鵬那邊掛了,平靜冷漠的仿佛壓根跟他毫無幹係。
我低著頭靠著衣櫃站著,當時的感覺是站在高高的堤壩上,用力往湖麵上扔了一塊石頭,或者是幹脆自己直接跳下去,但是,沒有聽到一絲水花拍打濺落的聲響,我也沒有掉進水裏,甚至衣角都沒有濕一點點,仿佛是輕盈地落在水銀玻璃上的陽光,沒有穿透,而是盡數被反射回來,刺痛自己的雙眼。
沮喪得無法形容,但是付出一半的感情怎麽可能一下收回,知難而進,才是我一貫堅守的作風。
求婚這件事情絕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必竟不是一件可以隨便當作遊戲的小事,開始了,就得有個結果。
吃早飯的時候,我跟英講,姐姐在半夜裏跟我說,龍走後,我的院子靜丫丫的,黑壓壓的,還打生忽哨,象鬧鬼似的,讓我既驚又怕還止不住傷心,才哭著跑去鵬那裏求他收留我,可人家狗叫得翻了天,都能睡住,沒辦法,我隻好把想說而沒說出口的話吞咽回肚裏,又帶了回來。
英訓了姐姐幾句,也不知道你一天天瞎嚼的些甚,沒一句有用的話不說了,還盡起反作用,不能少說上倆句啊。
我又纏著三有有上午陪我去鵬家見見他的父母,聽聽他們的意見。
三有有說,讓英和你去吧,
我瞅他一眼,英是我的小姑子,你說這能合適嗎?不行,就得你和我去。
三有有笑著說,行,咱們中午也不用回來了,叫鵬他爸給煮上豬蹄子。
上午九點多鍾,我和三有有引著二蛋,相跟著去了鵬家。
一天裏第二次踏上這條熟悉的路,我心底暗自嘮叨,好象每次在去的路上,都是通往仙境般美好,在回去的路上,則總是象被抽了筋一樣失魂落魄,天知道,今天的結局又如何。
過去後,直接到他父母的屋子,坐下以後,開門見山,沒說幾句,我就傷心地哭個不停,仿佛終於找到能給作主的家長,可以依靠的長輩,傾訴的對象,甚至是可以拯救我的上帝,鵬則連麵都沒露,不知什麽時候早跑得沒了影。
我抽泣著邊抹眼淚邊訴說,龍在外麵有情人,他一直把我當不懂事的小孩,從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他輸了錢以後,逼得我要我的工資,房子,找我的家人,甚至差點殺了我,純粹沒了人性,象狼一樣殘忍。
隻要有人借給他錢,哪怕是跪下叫爹也行,根本不要臉了,沒了羞恥,這輩子我寧肯死,也不會再和他在一起。
鵬的父親說,我們就擔心二點:一點,你是文人,他是文盲;二點是龍有本事,翻騰起來你們又回到一起,鵬就徹底成了光棍。
我說,那樣不是害人嗎?如若我們還準備在一起,現在也可以不分開呀,龍不能在神池了,我可以去找他呀,將來如果龍翻起來,再回來也不過是牽掛孩子,那就一人帶一個好了。
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隻想過平淡的生活,安安穩穩,隻要不打不罵,不要瞎激搗,對孩子們好些,就行了,別的我沒要求,我跟鵬說過,不跟你要錢,隻當你可憐我,收留我就行了。
鵬的父親說,人都難免犯錯誤,將來還是一家人。
我說,我隻想明媒正娶,不想瞎混,我是個比較傳統的人。
老倆口說,考慮哇,關鍵得看鵬了,我們做不了主。
出大門的時候,老倆口送出來,我回頭強裝笑顏說,我省得,他還是聽你們的了,無論結果如何,請盡快定奪,如果有可能,我就等待,如果毫無希望,那我就死心了,再不糾纏。
他父親說,這個事情得慢慢來,得仔細考慮。
我苦笑著對他說,我不是,我是個得過且過的人。
我當時心裏說,救人如救火啊,你考慮中間,說不定我早發瘋了,止不定啥時候,做了傻事,自殺了,那麽然後,這個事情還有然後嗎?
準備過去的時候,三有有讓我給臉上多抹粉,多刮上層泥子,好顯得年輕些,結果,可倒好,被我的淚水衝了個光。
從鵬家回來,隻有安靜地等結果了,整睡了三天,鵬那兒沒有絲毫風吹草動,但我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巨大的被拒絕的悲傷,因為仿佛自己全身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知覺都搭進去用盡了,僅存的隻有剛夠維持呼吸了,少得不能再少的精力,已經不能夠再負擔任何帶有冰冷的詞匯,比如,絕望、悲痛、憤恨、恐懼。
我決定打道回府了,二蛋依然身體不爽,川也一個人在城裏生活了十來天,他還是個孩子,而我一無所獲,我的院落,哪怕真的有鬼,那就讓它有好了,我努力了,我盡力了,但是,沒有結果,那已經不是我的錯了,若鬼想吃掉我,那就吃掉好了,我無處可逃,隻能認命。
終於相跟著姐姐,帶著二蛋,坐著大巴回到了城裏,好幾天沒通車,空前的人多,所以又體會了一次死而重生的感受,這種經曆交織著痛苦和快樂,對於痛與快感並存這句話,我舉雙手讚成。
擁擠的感覺當時痛不欲生,煎熬似乎沒有盡頭,過後卻會很懷念,那是一種毫無間隙的擁擠,人與人之間沒有距離,若是橡皮泥,早就粘著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顧不上男女有別,唇片對著唇片,呼吸著彼此的呼吸,感受到對方飽滿火燙的溫度,假裝冷漠的神情背後卻能聽到彼此怦怦的激烈的心跳。
生活仍在繼續,日頭依然升起落下,我依然無法入睡,睡不著的時候,常常戴著耳機聽詹姆斯.布朗特的YOU ARE BEAUTIFUL,歌中這樣唱到,你真的很美,在地鐵站,人群中,你進入我的視線,燦爛我的世界,你真的很美,但我知道再不會見到你,即便永遠不會和你在一起,我們相遇的那一刻已經永恒。
姐姐說得對,我現在單身,不用給另一半操心,正好專心致誌寫作,以前有老公的時候,洗襪子,找褲衩子,太麻煩,好不容易能落得清靜,落得清閑,為什麽一定急著找呢?不找就不必擔心孩子們受打擊了。
不久後有一天半夜23:29分的時候,突然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內容是,沒有你,還就是睡不著,難熬,未知歸屬地。
我被短信的聲音驚醒,狂喜,以為是鵬,沒想到是陌生人,想了想,回複道,你是誰。
一會兒回過來,對不起,發錯了。
我靠,這世間最悲哀的事,讓我撞上了。
再睡不著了,趴起來記日記,突然想給鵬發個信息,我如是說:
仍在無望地想你,你的美給我激情,也希望我曾對你瘋狂的愛戀會讓寶貝你從此以後象一個貴族,傲氣、霸氣、渺視一切,因為在某時某地某人,想你不止。
這是至哭泣的告白以後,唯一的一條短信,我已經做好放手的準備。
我們並排著往前走,中間隔著五年的距離,將永遠平行地走下去,此時此地,隻能為你祝福,我的寶貝,我平生第一次深愛過的小弟,從此不會再與你有任何交集。
跟老姨通電話的時候,我說,在小姑子村裏邂逅並喜歡上一個男孩,我用盡力氣追了,可人家死活不要我,不肯和我結婚。
老姨問了鵬的情況後,說,那人家肯定是有相好的了,你就不用指望了,象他這樣不掙工資的,我也不愁給你介紹個。
我馬上堅決地說,我不要介紹的,隻要我一眼看對的,二眼看對的我也不要。
老姨笑了說,那管你,你自己看哇。
仍然會有同樣的夢境,蒼茫的大地,遠遠地行走著的小小身影,越走越遠,陽光燦爛而透明,雪花象輕盈的羽毛漫天飛舞,他悄無聲息地淋浴在花海中,空氣是濕潤的,凝結著我不甘心的歎息。
晚上,坐在沙發上烤著暖霸發呆,突然想起些什麽,扭頭跟川說,拿來媽的指甲油。
他厥嘴道,不給拿。
我笑了,自己去外間拿來,慢慢地,小心地,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抹好,擰住蓋子,對他說,放出去。
川不動,擠眉做痛苦狀,我給他打手勢,他假裝看不見,我就放在他腿上,他抖擻抖擻,啪 ,指甲油掉地下摔碎了,我生氣了,拿眼狠狠地瞪他,你神經了,這下欠了。
他趕忙彎腰去擦,黑色的油性的液體噴了一地。
過了一會兒,我問川,你說媽媽是現在漂亮,還是以前漂亮?
我心裏想著是現在的我瘦多了,臉沒以前大了,應該是現在漂亮一些吧。
沒想到川這麽說,沒有分別,您就長得跟個男人一樣,除了您現在刻意的打扮成一個女人外,您的長相、性格給人的感覺,就是個男的。
我聽了,仍不在意,笑著問,那你說是李宇春象個男的,還是我更象男的?
川認真道,李宇春是非常中性,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而您讓人一看就是個男的。
我聽了,完全出乎意料,我自認為比李宇春要女人些,因為李宇春就已經夠男人了,而我比李宇春更男人,那是什麽概念?
怪不得鵬不要我,男人怎麽會喜歡象個二男人的女人呢?敢情我煞有介事地每天噴香水、抹指甲油、累死累活地蹬著寸半高跟鞋不過純粹是瞎掰,不過是刻意地裝扮成一個女人。
我隻能仰天長嘯了,為什麽?為什麽我就沒有一副特女人味的外表而特男人的性格呢?或一副特女人味的外表且特女人的性格呢?那樣才合乎邏輯與常理呀,最起碼別人尤其是男人路過這裏的時候,不會把黃花看成綠草、蘋果看成梨吧。
可即便是那樣的合乎邏輯又有什麽意義呢?我這般的個性十足,特別稀有的存在,有什麽不好嗎?很過分嗎?難道非得男追女,女追男就注定要失敗嗎?無論怎樣,這便是我,即便是我看清了自己,難道還能改變嗎?打從娘胎裏出來就這樣了,又這樣了半輩子了,以後會更老了,那麽比以後更以後的以後,隻會越來越倔,還能奢望做到柔軟如水嗎?
如海洋般深不見底的夜色。臨睡前,川跟我說,您不在家去了下石會的時候,我爸給打電話來。
我用帶了問號的眼神看著他。
他又說,也沒說個啥,就是問我學習咋地了,問二蛋會說話了沒,還說叫等他的,五年之內,打清欠款回來呀。
我問,你怎麽回答的?
川不屑地說,我也不知道該說啥,誰相信他的話了,但我也沒辦法,就是瞎接應了一氣。
我冷冷道,哼,回來也不要他,除非我死,或者出了車禍,失憶了,以前的全部忘記了,成了空白,然後再重新開始,他想得倒美,下次要記得告訴他,不要把老子對你的容忍,當成你不要B臉的資本。你個破爛貨,趁早死心哇。
又是一個難以入睡的午夜,我在本子上寫下了這樣的詩,
糾結在日落邊緣
早已經醒了
天還沒有亮
燈是亮的
亮了整夜
不止整夜
而是整個冬天
身邊沒有男人的氣息
電視裏有 有很多
追光燈下的搖滾吉他手
赤裸的胸肌布滿紋身
撥片下撩人的旋律配以似乎汗濕的淩亂長發
午夜劇場的英俊小生
出浴時露出滿是腿毛的腿
我的眼睛很忙 我的身體很安靜
因為我 不在電視裏
電視外的人說我
任憑怎麽打扮
你總是完全是個男人
比個男人還要倔的男人
可是 我知道 媽媽知道
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
還有一個它知道
擁抱著我的呼拉圈
在它懷中 我會感覺自己最女人
我的腰 隻有它懂
可是 懂我的
我不需要
我懂得的
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