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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不是我的錯的錯

  月,是我追求的目標,可是它不高懸夜空,卻沉淪海底,讓我無法尋覓;人,是我追求的目標,活潑潑出現在眼前,卻隻是若隱若現地展露風姿,我張開雙臂去擁抱,隻撲了個空,我從夢中再次驚醒。


  和龍共同生活了一十五年後,在二0一0年愚人節那天早晨,我們好不容易從大被子裏起來,我對他說:“今天晚上不要回來了,從今往後也不要回來了,就算你回來我也不要了,隻當以前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隻是一場夢罷了。”


  他麵朝陽光,總是不露聲色,搞不清他是否言不由衷:“那不可能,畢竟還有兩個兒子”。


  我背靠著門框,歪著腦袋斜著眼睛,觀察他的表情:“也許這也正是你想要的結果”。


  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或者話語裏能摻雜多少怨與恨,但是現在又有幾分必要呢,事已到此,哀怨能頂屁用,就算流滿幾筐眼淚,甚至床角的拖鞋都飄浮起來,又怎麽能讓他已如金鋼石一般堅硬的心柔軟一點呢。


  他想說些什麽,零零碎碎的,大概就是 不是他想分手,是被形勢所迫,但是我已不想聽,因為他的話我已不再相信,一個末路窮途的人,已經到了不是慌言,就是一派胡言的地步,他又何必說,而我又何必聽呢。


  看著他那張並不帥氣的臉,不怎麽動人的眼睛,綠色的眼鏡片一高一低,我突然有些想笑,這就是我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是我打算相濡以沫過一生的男人,而今,隻剩最後那一句歌詞:將往事留在風中。


  過年以前,就在一年裏最寒冷的季節,辦了我今生第一次離婚手續,龍則已是第二次,但當時隻是簡短的書麵裁決,從今天開始,正式進入實施階段。


  我轉身離去,丟下一句:“你的事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感興趣”。


  龍走了,離開了我,我也離開了他,心底裏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輕鬆,這下可以名正言順的想別的男人了,或許我應該用現代派三千瓦功率吹風機猛吹老公睡過的被窩,或者幹脆用後現代的格力變頻空調快速製冷技術,將被窩由溫熱變成冷凍,殘留的氣息嘎然而止。


  窗外,仍是永不停息的風,唯一的風景,是城牆那邊探出半截枝丫的榆樹,光禿著身體任西風撫摸與蹂躪。


  我的臉也被風吹得爬滿皺紋,用不了多久,牆外的榆樹便會返老還青,裝嫩般的風情萬種,到時候它定會笑話我,我那些脫落的青春的羽毛,將無處尋找。


  二女進來的時候,我剛起來不久,我蓬頭垢麵地抬起頭,見她已經換好出門下街的衣服,褲縫筆挺如刀,渾身上下散發著尼龍汽油的味道。


  她貓一樣眯起眼,細著嗓子:“二肉蛋,吃啥好吃的哩?那還香的,給我吃上些哇。”


  二肉蛋啃著一塊雪米餅,騎著他的扭扭車飛馳而來。


  她逗了會二蛋,問我:“這幾天是不是龍黑夜不回來了?老不見他的車在你門口停的了。”


  我摁響電磁灶:“我們倆徹底分開了,他還回來幹什麽?”


  她頭發梳得油光,臉抹得鋥亮,嗬嗬嗬地笑,兩隻碩大的乳房在乳罩後顫抖:“分開啦,誰相信了,這麽多年的夫妻,哪有那麽容易說分開就分開的,你們倆就遇這麽點挫折就分開的話,那天下有一多半夫妻早就分開了。”


  我倒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摁滅電磁灶,疑惑地盯著她的眼睛:"怎麽分不開?離婚證也辦了,他回來我不要了,這還分不開,還有什麽糾纏?”


  她看出我的態度不是兒戲,就不似先前那麽痛快了,半天心心思思地說:“你們倆還有兩個兒子了哇,這就是牽連,你一天天看了,知道什麽是 藕斷絲連 吧。”


  她這話擊中我命門,我頓時無言反駁。無論事隔多年,哪怕走到天邊,這兩個孩子的父親,親生父親,始終是龍,就是上帝來了,也改寫不了曆史。


  二肉蛋剛二周歲,名副其實地乳臭未幹,每天抱著我大腿 走吧 走吧 ,催得我內急都得強忍著,啃著幹方便麵陪他在巷子裏來來回回,不厭其煩地磨鞋底。最近新學個本領,就是看飛機。


  不知為何,春天的飛機飛過得如此頻繁,我簡直懷疑造一架飛機象捏個麵人一樣簡單,因為我要陪著二肉蛋看到脖子發酸,而他似把飛機當作得不到的玩具,仰慕得要向後跌倒。有那麽一秒種,我竟想起我小時候,爸爸訓我的口頭禪,他眉頭皺成一堆,眼瞪得象銅鈴:“頭倒擔起,看哪來了你是。”


  大兒子十一歲了,簡稱川,念五年級,個頭老高了,而且早熟,電視節目裏一男一女將要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捂著眼,跳起來,瘋狂地往外跑,邊跑邊喊:“完蛋了,完蛋了,床上運動要開始了。”我看他著忙的樣子,還以為十級大地震要來了,搞清狀況後,我撇撇嘴:“激動什麽,她又不會跳下來和你擁抱。”


  孩子們讓我開心,充實地度過每一天,可以說,他們就是我的全部。雖然現在很多人,幾乎我身邊所有的人都在感慨,早知今日,當初何必要二蛋,現在無論誰,一聽你有兩個兒子,都得後退一步,思量再三,再三思量,你想重找一個,難,看哪個腦殼吃錯藥了,或許會要你吧。


  沒有人要,我還不急著找。老公,切,不過是可有可無,是一種生理需要的產物,大不了,有些人有條件腐敗,有些人有條件奢侈,而我,有條件自慰。


  上單位領製服的那天,二嫂見了我,最近大約是受佛祖點化,竟動了些許惻隱之心:“我早就說你不用要二肉蛋,你不聽,你看現在,吃苦的是你,男人又不親孩子,一離開家就全忘了。”


  我不以為然:“我不這麽認為,撫養他的過程,帶給我快樂,相比負擔,我覺得快樂更多一些,而且很有成就感,所以,不後悔。”


  二嫂笑,也許在笑我天真,也許在笑我固執:“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啥事也都要經過了。你二哥那幾年也是紅火得不著家,我自己帶著倆孩子,有苦也沒有個說處。鄰家的孩子吃香蕉了,我的孩子眼巴巴看了,我心裏比喝了苦菜湯還苦了。”


  “我才不愁呢,告訴你,我都有目標了”。


  二嫂感興趣地問:“誰”?

  “謝萌”。


  “人們都說謝萌有神經病”。


  “我就喜歡神經病”。我衝她眯著眼樂。


  她鼻孔裏吹出個 嗯 字,表明她不置可否的態度,估計她不相信我的話是認真的,事實上,我沒有半句虛言,我這人隻是倔,但是從不騙。


  去年新年後的第二個星期一上午,龍把離婚手續需要的文件複印好後,拉上我和二蛋直奔民政局。他那輛破一汽佳寶在路上顛簸著,我隻感覺頭暈目炫,象是生活在海底的一顆醜陋植物,被強迫撈出水麵, 內心鬱悶不安,幾乎要窒息過去,虧得以車代步,不需要力氣。


  車開進民政局大院的時候,十二點過五分,樓道裏空無一人。


  龍吩咐我:“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辦事的就在後麵的樓裏住著。”


  我點點頭。


  果然,很快,一個挺年輕的辦事員上樓來了,出乎我的意料,我想象中該是一位稍有年紀,模樣親切的大姐,眼前卻是一個涉世不深的柔弱書生,走路的時候,眼瞼低垂,一直看著地,神情十分靦腆。


  龍填表的時候,我坐在一旁沙發上看了本雜誌,二肉蛋在屋子裏亂轉。


  龍填好後,叫我過去,在他的名字下麵認認真真的簽上我的名字,然後,用右手食指的指頭肚粘上紅色的印泥,在離婚協議書上,莊嚴而肅穆地按下屬於我自己的紋路。


  我感覺離婚和當年結婚時有著同樣的神聖,結婚好比一個女人的初潮,離婚呢,好比一個女人的初夜,表麵上我慢不經心,仿佛隻用

  了腳後跟就做出選擇,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麽隨便,我已經用我大腦的精密零件仔細核算了多遍。


  離婚協議書也是龍一手草擬的:雙方自願離婚


  一 二個孩子歸女方所有,男方付撫養費

  二 財產歸女方所有,債務由男方承擔


  三 位於舊堡街的四間水泥現澆房歸女方所有。


  最下麵的兩個手印象兩隻哭紅的眼睛,我鼻子也跟著不是滋味。


  辦好離婚證後,辦事員拿起結婚證準備蓋章,我聽見龍問了一聲:“能不能暫時不要蓋?”我胸腔最柔軟的部分被這話刺中,不自覺地顫抖了三個回合。


  那辦事員不加思索地回答:“哪能了。”


  我拿起結婚證來一看,在不帖相片書寫文字的那一頁正中央蓋了個長方形的章:雙方離婚,證件失效。


  收拾好證件後,以前的是兩個鮮紅顏色的,剛領的是兩個黑紫紅顏色的,我拿著那本雜誌,衝那辦事員晃了晃,問:“把這本書給我拿上看吧?”


  他爽快的點點頭 行。


  出門的時候,我猜想,象我和龍這樣和和氣氣的,甚至有些纏綿意味的離婚方式他可曾見過?見過多少?

  我坐進車裏,龍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平靜,與平日並沒有不同,十五年的婚姻在十五分鍾內解決了,我多少有些失落,象眼睜睜地丟棄了錢包,錢包裏裝有我這些年的心血。


  車子快速往家駛去,街上人煙稀落,隻有房子連著房子,彎道連著彎道,迷茫連著迷茫。


  我剛才看了一篇文章,題目是“象女王一樣快樂”。


  最後一段話是這樣寫的:


  不需要金錢,不需要美貌,隻要擁有一個好男人,任何女人都會是自己的女王,並且,象女王一樣快樂。


  在那間吞吐了無數對夫妻,簽過無數個字,按過無數個手印的辦公室裏,我當時想,此時此地這本雜誌,封麵已被一支圓珠筆畫得麵目全非,卻是專為我準備的,其中的這篇文章是一個叫葉傾城的作家專寫給我看的;


  沒有了金錢,也從不曾美貌,但至少我還有龍。


  有那麽一陣,我甚至狂熱的想,隻要能幫龍渡過眼前這一劫,隻要能肥叉叉地撈錢,就算出去賣淫,被人輪奸,象個饅頭似的任人揉捏,我都不會拒絕。


  冷靜下來後,一片寂靜,確認所有的電器都OFF以後,我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為了防止要帳的上門騷擾,離婚了,那麽意味著我有了重新選擇的權利,改正錯誤的機會,生命重頭來過,至於重頭來過的對象,可以仍是龍,也可以不是。


  東邊枝頭的花枯萎了,西邊枝頭的花要開放了,結束,開始,絕望,希望,相伴相隨著。


  那麽,新的目標,在哪裏?

  然後,謝萌的影子浮現在眼前。


  我出生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浸泡的大環境是社會主義發展的初級階段,革命戰爭已經結束,階級鬥爭將在一定範圍內長期存在。


  我家裏姊妹兩個,排在一起,放在照片裏,那個容貌出眾,一眼就討人喜歡的不是我,是我姐姐。


  我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一夜之間,一覺醒來,我在不覺中蛻變成一個男孩,就象玻璃罐裏的小青蟲,第二天飛出一隻花蝴蝶那樣徹底的質變,為什麽會有如此荒唐的風中刮來般的夢呢?因為我們家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孩,我還是排行老二,據說我出生時,媽媽對我抱有很大的期望,因為我在她肚子裏踢得很用力,隻是我的降生不僅讓媽媽失望,連我對我自己都很失望。


  就長相而言,我長得一般,就是那種把臉上的零件拆開來分析,沒有一件值得驕傲的,但也不能算難看,那要看你有沒有心思去仔細發掘,如果你願意,並有足夠的耐心,總會找到動人之處.

  當然,還有許多安慰人的名言警句,比如說,外表美不如心靈美,還有擁有美麗的外表不如擁有豐富的智慧等等,隻是當時我太小,還不具備這些條理性客觀性的見地,從一個拖著鼻涕的小孩長到稍懂些許憂愁,在一個很簡單的卻又是特定的某一過程中,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同是一個母親生養的姐姐漂亮迷人。


  這毫無準備的幡然醒悟竟讓我如同在森林裏走著走著,“撲通”掉進巫婆的陷阱一樣,身體的某部分丟失了,剩下的那部分總顯得不平衡,所以,從那以後,我一直在試圖尋找些什麽,具體的自己也不清楚,說不明白,大概就是那種可以改變命運,擺脫常理世俗的束縛,讓自己感到自由幸福卻必然為世人不能接受,不能認同的東西。


  那是個星期天的下午,爸爸媽媽都出去了,家裏照例隻有我和姐姐兩人,天氣暖洋洋的,我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寫作業,大概小學二年級的模樣,姐姐在念初中。


  她挺愛臭美,整天抱著鏡子左照右看,並跟我講某某長得好,某某某長得不好之類的,不知說到哪個人現在早已不記得了,我扭回頭跟她說:“我覺得不好看,眼睛太大,讓人覺得眼神發直,象死魚眼。”


  姐姐沒料到我會這麽說,怔了一下,隨即問我:“我的眼神看起來直不直?”


  經她這麽一問,我才想起仔細打量她,拿一個外人的陌生人的眼光去看,心裏還在想,就是真的發直又怎好如實說,就這樣想著,忽然覺得她長得好看,尤其是一雙眼睛,絕對是故事書裏寫的歌裏唱得水汪汪的大眼睛,跟芭比娃娃一樣,同時意識到自己長的不如姐姐,自己是單眼皮的小眼睛.

  這個念頭來的太快了,我以前從沒有想過,就象無意中伸手推開一扇門,翻開一本書,看到另一個世界,既然已經看到了,就無法忘記,也回不到過去.

  我長得不如姐姐,是家裏最醜的一個,這念頭瞬間生了根,並很快根深蒂固,我明白無論怎麽努力,就象進入窯燒裏的瓷器,一切已定形定性地無法改變,於是我的腦筋像被天外來客使了個金鋼無敵手,一擊過後,我暫時失去知覺,待眼前迷霧散去,我可憐的大腦隻剩下一根筋,這不僅是我的第七感覺,是通過事實論證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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