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吒琳的右臂折斷了,一千金的銀票也如約支付給了七青。

  她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但她所有的懺悔與守約都來自對恐懼的屈服,因為守約對她來說是一種奢侈,她帶著憎惡邪念回到縣宅。

  縣令和縣令夫人大發雷霆,惱怒攻心,卻又無辦法,一畫軒他一個小小縣令惹不起,管不著。他開始打七青一家的主意,誓死不讓她們好過。

  當日,吾魏便來到他們家警告,若七青家有任何三長兩短,一畫軒血洗縣衙。

  氣的縣令當場暈死過去,恍恍惚惚幾個月未曾回神。

  子允子晉如期完成先院長重託,軟磨硬泡,十顧茅廬,手段用盡,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叫他們請得了這二十年不曾出山的老先生,於是兩人一路快馬加鞭早早的去布置學院。

  雲遊四方而來的崔博實第二日一大早便架著驢車,載著張南陽,蹄蹄噠噠的趕往姑蘇之路,崔博實笑道:「先生如何看待七青?」

  車竹簾被一雙蒼老的手緩慢拉開,露出一張憨厚溫和的臉,四處瞭望,感嘆:「春天謝了!」

  又笑道:「那個孩子,我早知道,凄苦的很,不過人聰明,耐苦,懂事。」

  崔博實趕著驢車,望著前路漫漫,說道:「玉不琢,不成器,我看她就是鋒芒太露,先生就確定她一定能考上水雲書畫院?今時不同往日,這次可是先生親自擬的題。」

  張南陽捋著雪須,笑道:「博實可知我為何出山?」

  「不知。」崔博實老實搖頭。

  「哈哈哈!」張南陽開懷大笑,「大宋畫壇要變天了,是時候該出去推波助瀾一把。」

  崔博實溫溫的笑著,這個老東西,心思稔壞滴很,世人只知南張北崔,卻不知他也是張南陽的入室弟子,卻也亦師亦友。

  此時陽光明媚靜好,山鳥掠波,青山隱隱,他慢悠悠的趕著驢車,遇兩道,拉驢,說:「先生,前方就是渡口了,我們走水路還是陸路?」

  張南陽道:「博實做主!」

  崔博實一笑,拉驢轉頭,慢悠悠的走向陸路,他太了解先生了。

  從清平鎮去姑蘇走水路只要三天,但走陸路卻要五日,故畫生都會選近路,想必先生此時不會選擇水陸。

  一輛驢車緩緩的消失在山迴路轉中。

  話說七青回到家后,並未隱瞞事實,一五一十,嚴絲不漏的將此事「報告」給祖父祖母。結果可想而知,她再次被罰了,其一,她逃課;其二,不該她管的事不要管;其三,鋒芒太露。

  她權且當耳旁風了,在左右耳朵颳了一陣便無影無蹤,她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善有善報,惡有惡果,為何要一味容忍,在她看來,是懦弱。

  在罰跪一夜之後,第二日一早,她又被呵斥著早早收了行禮去姑蘇考試。

  七氏耳朵不好,她大聲對七氏道:「祖母,孫兒不在這幾日莫忘了吃藥,煎藥時火不可太大,危險。白日里多出來曬太陽,千萬不可著涼了,睡覺別忘了蓋被……」

  「好了好了!」七氏笑著打斷她,「你這孩子,怎麼越大越啰嗦,快走快走,姑蘇遠著呢,莫趕不上考試。」說著便推著七青往外走。

  隨後自己顫顫巍巍的走回家,一巴掌拍向七岩手背,「看什麼看,早走遠了,平日里總擺出一幅嚴肅樣子,看你,七兒替你抱不平,你還罰她,現在知道捨不得了!」

  「唉……」七岩嘆氣,「若事事都寵著她,依著她,待弱冠后豈不是翻了天了,現在七兒還小,許多時候都在意氣用事。」

  「呸!」七氏道:「我看你這糟老頭子才是意氣用事,不分黑白!」

  「誒誒……」七岩追上走遠的七氏:「老婆子,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七兒替我出氣了怎麼身子骨都利索了走這麼快?慢點……慢點別又摔得缺胳膊少腿的……」

  七青背著篋笥慢悠悠的晃蕩,數著天空千變萬化的白雲,無事隨手撿塊燕石痴痴的看好久,就連路邊的一株草也能引起她無限遐思,她嘴裡哼哼著她常哼的《清平調》。心道:「要是大黑(大黑牛)跟來就好了。」

  一步跨入每日都經過的桃林,她又數著滿樹滿樹的碧桃,亦是哪棵歪脖子樹在為自己相貌不佳而喃喃自語,她向來都是這般,天地萬物,在她眼中都能別構一種靈奇。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桃花已經謝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不過轉瞬即逝,生如絢爛,凋而寂靜。

  然而,沉甸甸的果實證明著原來桃花曾經如煙火一般的來過,又會是好一個碧桃滿樹,風日水濱,柳蔭路曲,流鶯比鄰,芳草鮮美,綠水清波。

  去考試的畫生不少,看著她走走停停,一會痴痴的笑著,一會蹲在桃樹下看螞蟻搬家,果然還是那個七瘋子。

  七瘋子是除了狠奇怪(三絕)之外的另一個稱呼,是大家對她私底下的稱呼,只因他們從認識她起,她就經常這般發傻,還語不驚人死不休,膽大包天,無人不懟。大夥都對她避而遠之,此次亦同往常一般,無一個搭理她的,竊竊私語:

  「七青可招惹不得,是要斷手臂的。」

  「七青心胸狹窄,不能以德報怨,我們還是有多遠離多遠為好。」云云。

  七青早習以為常,十幾年來,不一直這樣么。

  反正無論她做什麼都是個禍害,大家都有各種理由給她裝個「罪名」。

  不過干她什麼事呢?只要不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其他的全是耳旁風。

  她兀自遨遊在自己構建的靈奇世界中,萬物就如一個生動的小精靈,只要你閉上雙眸,便能聽見花開的聲音,小草發芽的聲音,落葉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虛靜玄覽之中。

  「七弟!七弟!」

  七青的思緒被打斷,一個氣喘噓噓的少年橫道攔截,原來是專愛畫醜人的許寧。

  但見他背著篋笥,手持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頂端綁有一麵灰旗,龍飛鳳舞的葯字赫然醒目,隨風折摺疊疊的搖擺。

  她道:「叫誰七弟?」

  「叫你啊!」

  七青雙臂環胸,將他三百六十度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說道:「多大了!」

  許寧抿嘴痴痴笑著,「十五!別那幅表情呀,我真的是十五。」

  「你確定不是二十五?」

  「說我三十五的都有,嘿嘿,我不過是被揍多了,不小心長著急了些。」

  「這和揍有甚關係。」

  「關係大著呢,臉腫一次,肥一次,消腫以後收了,皮不就鬆弛了嗎?這樣日復一日老的便快了許多。」

  七青:「……」

  許寧說的眉飛色舞:「七弟,你是不知道昨日你有多帥,回去后我將你全程吊打渣琳的模樣畫了下來。對了,這就拿出來給你欣賞欣賞……為此我還特意買了個新畫冊呢,絕不拿來包葯。」說著往手便懷裡摸索。

  「打住!」七青立即制止,看你把我畫的多醜么?她擅擅笑道:「您老還是自個留著吧。」

  「那好吧!」許寧眼珠子滴溜溜的轉,露出整齊如刀切的白牙,說道:

  「我描述出來給你也成,畫的開場便是你面不改色,威風凜凜的面對披著狼皮,蛇蠍心腸的吒琳。接下來便是預熱塞,到畫作高潮部分,但見七弟火力全開,巧舌如簧,大殺四方。那叫一個妙啊!」

  「那時的你對比起臉如屎色的渣琳,就如猶如海的深處永遠停留在寂靜里,不管它的表面多麼狂濤洶湧,你由內而外都展示了一個偉大而沉靜的靈魂,在下實在是佩服至極,心悅至極……誒七兄?七兄?人呢?」

  七青早在他說了一半之時走出老遠,只覺這人果真是……有毒。

  許寧拖著葯旗在桃林柳蔭中東彎西拐,好不容易找到了桃遮柳隱的七青,喊道:

  「七弟七弟,別走啊,跑什麼,我們一起威風凜凜,舉世無雙,殺遍天下無敵手不好么!」

  七青回首問道:「你有何本事殺遍天下無敵手?」

  「這還不簡單!」許寧打了個響指,「你有三寸不爛之舌,我有將人畫丑的雙手,若誰敢欺負我們,我便將他畫的連親娘都不識!」

  「謝謝!」七青拔腳便走,呵呵說道:「我不想早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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