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謠言

  匈奴占據敕勒川塬之後,異動不斷,遲早要跟匈奴人對上,當天,雪朦朧就隨著穆臻言來到了軍營。


  穆臻言身為世子,這種時候自然獨當一麵,鎮北王現在親自坐鎮禹城,便是看著匈奴大軍,不讓其有機可乘。


  至於北地大本營,自然要由穆臻言守住。他一到軍營,就拉著幾名武將前往商議軍情,雪朦朧自然不會跟隨,隻在營地裏四處轉轉。


  但隻過了兩天,雪朦朧就發現北地的將士們似乎很不待見她。每次她走到哪裏,背後都會有指指點點的聲音,亦或是偷來一瞥嫌棄厭惡的眼神,甚至有時候明明她想打個招呼,對方都會假裝看不見繞路而走。


  雪朦朧今日剛走出帳篷,清冷的目光再次觸及到離她不遠處一個小士兵厭棄的眼神後,眉頭輕微的皺了一下,沉吟了幾秒後,徑直走向他。


  擋在他試圖想走的前麵,雪朦朧眯著眼,冷冷的沉聲道:“方才你為何那樣看我,天高皇帝遠,我一個區區公主你看不起也罷,但是你別忘我還是你們世子的夫人,對世子妃不敬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並未端著公主的架子,而是將自己當作穆臻言的世子妃,用北地女主人的身份表現自己的生氣,理所應當。


  語落,小士兵臉上頓時一片蒼白,他怎麽忘了眼前這個女人雖然害了世子,但她可是皇帝的女兒?

  世子又對她言聽計從,她想弄死他就跟弄死隻螞蟻樣吧。


  前幾天大家都冷眉毛鼠眼睛的,怎的也不見她發作,偏生倒黴到自己頭上了?


  雪朦朧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你不用擔心,你們都是為世子出生入死的人,我不會要你的性命,我隻是好奇你們似乎對我意見頗大,到底是為何原因。”


  小士兵呆愣愣的,見她忽然笑出聲,多了幾分平和,不知為何突然心裏對雪朦朧升起了一絲淡淡的感激,低眉應道:“是軍中傳言說——您當初差點害的世子丟了性命,還是世子和北地的……的災星。”


  小士兵說到最後,有點忐忑的看著雪朦朧的反應,本來以為她會動怒的,卻不想雪朦朧平靜的很,隻淡淡的蹙著眉,似乎在想事情。


  在北地她似乎並沒有得罪多少人,如今當時在場的武將都知道當初是穆臻宇和天池聯手陷害她,應該不會做這些事情。


  可是對於普通將士來說,他們不如普通百姓那般,會被一個小故事收買,經曆過戰爭流過血的人,自然是對這種事情深惡痛絕,對她這個傳說中的罪魁禍首更是深惡痛絕。


  可是,必然有人煽動,才會讓這些人如此情緒外露,否則,穆臻言還在這裏,這些人不至於如此。


  而且能夠引起這麽大範圍的流言,又絲毫沒有人懷疑真假就讓人信服的,這人應該在軍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那又是誰會和她過不去呢?

  雪朦朧斂著張臉,忽然目光一閃,幽幽的眸子微眯了兩下。


  很好,她好像猜到是誰了。


  除了之前想把她送給匈奴的天池,還會有誰這麽處心積慮的想害她呢。


  穆臻宇在軍中的地位,自然不如天池這個足智多謀的軍事,軍中人大多都對他十分信服,這一次鎮北王雖然將天池關了起來,可並未降罪,不明事由的人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


  看得出來,鎮北王十分看重天池,舍不得這個足智多謀的智囊團,所以隻是將人關在了牢裏,並未限製人探望。


  想通了之後,雪朦朧如釋重負般,淡淡的對小士兵說了一句話:“你若想知道真相,下午未時可帶一些人來地牢,我自會解釋。”


  小士兵愣愣看著雪朦朧遠去的身影,莫名的想信任她——看什麽?難道傳言還能有假不成?

  可若是公主殿下真的重傷了世子,為何世子還是對她如此好?


  不如,去看看好了,她人似乎不如傳說中那般凶神惡煞,刁鑽跋扈罷!


  下午未時,雪朦朧準時來到了關押軍師天池的地牢中,一踏進陰冷潮濕的地牢,撲鼻而來一股陰冷氣息,她沒想到世子和其他將士都在裏麵,似在商議些事情。


  而天池被關押的牢房似乎比其他人待遇好了很多,不僅有幹淨的床鋪,還有新鮮的飯菜,甚至以往泛著臭味的髒跡都幾乎沒有。


  “公主,你來幹什麽?”天池看著朝這邊走來的身影,立馬皺著眉,語氣冷淡中似乎還帶一絲嫌棄。


  “這裏陰暗潮濕,公主千金之軀,還是離得遠一些吧?省的玷汙了您的鳳體!”


  “十一,你是來找我嗎?”穆臻言愣了一下回頭,看到真的是雪朦朧,抬眸朝她笑著,倒是一時間沒計較天池的語氣。


  雪朦朧略一挑眉,看著天池,淡淡笑著:“不,我此番前來是來找軍師求證一件事的。”


  穆臻言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雙不解的眸子看著天池,“軍師?”


  這幾日他忙於軍務,連和雪朦朧說話的時候都十分少,每晚他回來,她幾乎都睡著了,他自然不好打擾了。


  天池聽了也是一愣,語氣卻絲毫不見好轉,依舊冷冰冰的:“不知公主求證何事。”


  雪朦朧眸光綴著淡淡笑意,不慌不忙的開口:“小事而已,隻是我近來聽聞軍師對我頗有意見,說我差點害了世子的性命,是不祥之人,我覺得有些冤枉罷了,所以來找個說法。”


  天池冷哼一聲,也不顧穆臻言在場,直接說道:“天某可不敢冤枉公主,隻是公主當初被匈奴所劫,世子為救你卻差點沒命,這可是人盡皆知的,自從公主你來到這裏後,你可見這北地有過片刻安寧?”


  雪朦朧清冷的眸子不由掠過一絲諷刺,繼續說道:“原來軍師也有為自己謀略的時候,我為何被綁匈奴,好像也有軍師一份功勞吧,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全推我身上,我可受不起這份大禮呢。”


  頓了頓,“軍師莫不是忘記自己為何會被關在地牢裏了?父王大度,看重人才,所以沒有限製人來探望,可軍師利用自己的部將在外傳播流言,汙蔑本宮的名聲,便是辜負了父王的一番信任!”


  “你……你沒有證據,就想空口無憑誣陷我嗎?”天池心裏突然慌了一下,又立馬冷靜下來氣問道:“公主若是行得端坐得正,旁人說什麽,您又何必在意?”


  “證據?”雪朦朧眸光一轉,忽的笑了:“好啊,那我就給你證據。”


  說完,雪朦朧一隻素白的手伸出來,就從寬大的衣袖裏掏出來一封穆臻宇的親筆信,和來自原來天池帳篷裏的一個信物,放在眾人麵前。


  天池臉色一時之間極為僵硬,所有的辯駁登時全堵在喉嚨口,“這信……是偽造的吧?公主好手段!”


  雪朦朧嗤笑一聲,蹲下身子,“軍師莫不是有火眼金睛,你還未曾打開信封看一眼,怎的知道這裏頭寫了什麽東西?又怎麽知道本宮是偽造了信封汙蔑與你?”


  天池一時情急,也是因為穆臻言在一旁虎視眈眈,他本是穆臻言的人,可如今暗中和穆臻宇私自來往,所以心慌意亂,才想著否認,沒有想到忽略了如此簡單的細節,倒是讓雪朦朧撿了便宜。


  這女人,真是會挑時機過來!


  “軍師,可還有話說?”雪朦朧將信封收起來,“其實這個信真的是假的,本宮也隻是猜測……軍師當初聯手穆臻宇陷害本宮,將本宮交給匈奴,本宮從不否認世子是因為本宮受傷,可是若要追根溯源,軍師才是罪魁禍首,軍師讓人散播謠言的時候,千萬別把自己忘記了才是。”

  雪朦朧看著他麵色鐵青的樣子,笑著問,“或者,軍師因為此事對世子懷恨在心,所以,已經決定站在穆臻宇的陣營裏了?”


  眾人麵色一驚,看向雪朦朧的眼神有些意外:這北地兩位公子在外人眼中可是一團和氣,可是圈裏人也是看得出來一些貓膩的,尤其是這一次穆臻言出事之後,穆臻宇趁機大肆攬權,更是打破了當初兄弟和睦的假象。


  穆臻宇下獄,也是穆臻言一手促成,兩人算是撕破了臉皮,這兩大陣營已經擺到了明麵上。


  可是誰也不會把這種拉幫結派的事情擺到桌麵上說出來,就算是穆臻言自己,怕是也不會如此。


  雪朦朧身為公主,為了維護北地和睦,按說更應該熟悉這種掩人耳目的和平局麵才是,沒有想到她會主動開口戳破這一層窗戶紙。


  天池麵色微微一僵,看著穆臻言解釋道:“世子殿下,屬下……隻是一時氣性,並未有針對您的意思。”


  眾人一看這個場麵,就已經明白是天池在故意挑撥他們和公主的矛盾了,頓時麵色也十分複雜。


  雪朦朧隻淡淡的看著天池,沒有再多說什麽,畢竟他作為北地的軍師,心還向著穆臻言這裏。


  但站在一旁許久的穆臻言冷著臉,寒著聲說:“天池,我看在你是軍師的分上,才沒有計較你對十一不敬,之前的匈奴綁架十一事件,你也摻了一腳,讓你在這地牢多受罰幾天,已經是輕罰了,父王不忍,可本世子不會。”


  頓了頓,他垂眸,“即便是人才,也要心術正,否則,本世子寧可不要。”他掀起眼皮,不冷不熱道:“明白了嗎?”


  眾人見狀,連忙借口退出大牢,留三人在地牢中,說些他們最好不要聽的話。


  天池扯了扯嘴角,略帶自嘲的輕笑了一聲,眸子裏寒冷一片:“原以為世子是個可以追隨的人,沒想到有一天也會被兒女情長所絆,就當我天池自作多情也罷,罰,我領了,這軍師的位置,還請世子另尋他人吧。”


  他受了不小的傷,鎮北王雖然沒有下令殺人,可該有的懲罰,天池也受著,他雖然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可實際上卻十分硬氣,即便受了傷,依舊初心不改。嗬嗬……


  心術不正?


  在這陰謀權力鬥爭之中,誰能一身正氣行走天下?

  他衷心為主有什麽錯?


  可如今穆臻言的態度卻是傷到了他的底線,讓天池緊緊繃到現在的精氣神徹底崩塌,“世子,這裏不適合您與公主殿下,請回吧。”


  穆臻言看著天池背轉過去的決絕身影,不由揉揉脹痛的眉心,心底有些煩躁:天池這麽多年追隨於他,他並非是鋼鐵心,無動於衷,可是當初的軍師足智多謀,一心為北地籌謀,如今摻雜了太多私人情感,早就不複當初了。


  雪朦朧在一旁看著穆臻言,也略帶擔憂,沒想到天池的心氣這麽高。


  “天池,你是軍師,你應該知道自己對北地來說有多重要。你……”雪朦朧忽得緊了緊眉,欲言又止。


  鎮北王如今不處置天池,是有原因的,匈奴如今如同懸在空中的一把利劍,隨時準備抹開北地的脖子,這個時候,北地上下團結一心才是最重要的。


  天池追隨鎮北王多年,對匈奴的作戰手法再熟悉不過,這一點,便是聰慧如穆臻言,在對待匈奴的經驗謀略上,怕是都不一定能勝得過天池!

  正因為如此,即便鎮北王明裏暗裏偏袒天池,雪朦朧都沒有給穆臻言施加半分壓力。

  畢竟,她不隻是雪朦朧自己,她還是穆臻言的妻子,北地的世子妃,皇族的公主,自該將個人榮辱放到最後。


  從前,她驕縱任性,無憂無慮地長大,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誰動了她一根頭發,那便是死路一條,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如此忍讓的一天。


  大概,這便是成長。


  長大了,肩膀上的責任就重了,活得就不如當初痛快了。


  “嗬,隻怕在世子眼裏,我這個軍師還不及公主你半分重要呢。”天池半閉著眸,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嘲諷的弧度,“公主殿下捫心自問,這一次內戰開始,真的隻是因為我們嗎?若非是公主那一封親筆書信,朝廷如何會出兵北地?若非是為了救你,世子如何會重傷?你有何立場站在這裏質問於我?”


  雪朦朧抿唇,“本宮的錯,本宮不否認,可本宮敢說自己捫心自問,問心無愧!”


  天池冷笑一聲,“皇家之人都如此厚顏無恥嗎?”


  雪朦朧上前一步,“天池,你錯了!我是穆臻言的妻子,可我也是皇族公主,我放下一切負擔愛他,從前不能,也不敢,何嚐不是被你們逼的?我不過一介女子,何嚐不喜歡相夫教子,安穩度日?你們給過我這個機會嗎?你莫不是忘了當初在這個地牢裏,你是如何致我於死地的?”


  “我恨他的時候,即便是誤會,可也是真的恨他,我書信一封,是因為穆臻宇誤導我——北地穆府有造反之心,若非你推波助瀾幫了穆臻宇一把,我興許不會徹底下定決心,認定穆臻言有反心!”


  天池愣住了:“什麽?”


  穆臻宇在京城所做的那些事情,他是不知道的,當時他跟著鎮北王忙於攻打禹城,所以穆臻宇告訴他:穆臻言在京城為了雪朦朧受傷的時候,他才會如此震怒。


  “說來也要謝謝你們製造了這麽一場災難,我們平安度過,我以後會全心全意待他。”雪朦朧揚聲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天池,若你願意,你還是北地的軍師。”


  天池收緊了拳頭,看著女子大義凜然的五官,忽然覺得自己卑微到了塵埃裏,這讓向來心高氣傲的天池如何受得了?


  不,他沒有錯!


  他那麽做,隻是為了穆臻言好,雪朦朧是個禍害!

  她是個禍害!

  他為民除害有什麽錯!


  “公主為了當初我是如何對你的了?”天池忽然冷冷地笑了,“你險些命喪於此,真的不想殺了我泄憤嗎?何必裝的如此大度,你內心怕不是想把我剝皮抽筋吧!”


  他就不信,這女人會如此退讓,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裝模作樣,不就是為了給穆臻言看嗎?


  他偏偏不讓她如意!


  “你說的沒錯,如果你不是軍師,不是父王看重的智囊團,本宮定要將你剝皮抽筋,五馬分屍,才能泄心頭之恨。”雪朦朧卻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恨意,“可本宮說了,本宮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本宮敢愛敢恨,可也分得清是非黑白,輕重緩急,個人恩怨和家國大義,本宮分得清楚。”


  天池心底翻湧著驚濤駭浪,可麵色十分嘲諷:“裝模作樣!”


  “別說了,十一,我們走吧,讓他好好想想。”穆臻言倏然開口,對天池不假辭色,“若是你鐵了心要辭官,我會和父王說,不過,該受的刑罰,一分也不會少。”


  天池背對著兩人,背脊挺直,一言不發。


  雪朦朧暗歎口氣,隻好跟著穆臻言一起走了。


  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天池霍然轉身,凝著一抹複雜的視線,停在雪朦朧的纖纖背影上,直至她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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