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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艱難脫險

  望著石崇一隊人遠去的身影,劉秋只好轉身坐回到位置上,獨自一人烤著剩下的羊肉。沒多久,只聽咚咚的踩樓梯聲,翾風和流羽兩人忙著跑上來看他。劉秋把剛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講給兩人聽。翾風一直默默地聽著,好半天才說道:「看來,主人好多事都沒有對妾講過,他還防著我,妾更沒想到公子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傳奇經歷,雖然想象不到海戰會是什麼樣子,不過倒讓妾見識到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公子,讓我等更為仰慕了呢。」

  劉秋愣愣地看了一眼,翾風忙解釋道:「公子莫要取笑,朝中有些學問的大儒和權貴我等也見得多了,但像公子這樣既能讓朝中權貴趨之若鶩,又能在疆場和水上驅馳的恐怕也只您一位。」

  流羽將石崇吃剩的殘羹冷炙都撤去,重新幫翾風布上羊肉和米粥,又為劉秋換了兩塊炭,換了碗溫熱的米粥,自己則坐在之前綠珠的位置上。翾風頓了頓又道:「大概您還不知道,上次在金谷園露的那一手幾乎震動了整個洛陽官場,不僅現場的兩位王爺認為您是新一代的仙師,連張侍中這樣的鴻儒都覺得您是從張天師處學得的仙術,其他人就更不必說。公子可能更不知道的是,那晚席間的孫秀因為自己是天師道的祭酒,更是到處宣稱他是您的高徒。天師道本就在民間有甚多的支持者,在朝中很多權貴也是忠實的信徒,這讓孫秀的地位愈發高漲,本身他身後的趙王司馬倫又是現在權傾朝野的賈後眼前的紅人,天師道和趙王等於通過孫秀互相抬高了身價。也就是上次金谷宴會後公子突然消失不見,不然如今該是在洛陽紅極一時的名人,權貴們的宴會上必定會以邀請到您為榮。」

  劉秋真沒想到上次為了騙回章武劍產生了那麼大的波瀾,不過想想琅琊王家這樣名士重臣輩出的大族都是天師道的擁躉,上次點石成金的把戲產生這麼轟動的效果也就不足為奇了,「真想不到上次當眾炫技引出來這麼些後果,想來這次能在這裡受到這麼好的待遇該是餘波之一吧。」

  翾風抬眼望了望窗外的紅葉,又喝了小半碗粟米粥,「誰說不是呢,雖然主人為人大度,但依公子所說既是海戰上被俘還有這樣的優待,看來天師道的聲勢和孫秀的影響起了決定性作用。」

  劉秋笑了笑,「不過你家主人最後摔了酒盞,還說要關我在這裡已輩子,又說哪怕搭上你們幾個都在所不惜。」

  翾風用刀子從簽子上撥下幾塊烤熟的羊肉,又用筷子貼著碟子沾了一點點韭花方才吃下。然後便說道:「我家主人便是這樣了,一面是寬大恢弘,一面又視人命如草芥。當日曾對我說過,百年後要以妾來殉葬,說起來是莫大的寵幸,但聽起來誰能說不讓人午夜夢回暗自心驚呢。」

  劉秋也喝了口粥才說道:「不知道姑娘當時怎麼回復石大人的,總不會是當場嚇哭了吧。」

  旁邊一直沒吭聲的流羽說道:「公子大概不知,翾風妹妹雖然不比綠珠受寵,但在主人的心中也是少數的幾個排在前面的,她怎會在主人面前如此失禮。她當日只是答覆主人道,『生愛死離,不如無愛。妾得為殉,身其何朽。』」

  劉秋默然許久方才說道:「想不到姑娘的文采竟如此出眾。」

  流羽這邊說道:「公子大概不知,妹妹最擅文辭,雖比不得那些大家,但在府中則是頂尖了。」

  「姐姐謬讚了」,翾風打斷了流羽的話,對劉秋解釋道:「公子別誤會,妾知道自己身份,雖得主人青眼,仍舊是隨時可以送出的一件上好的玩物罷了,剛剛主人不也說過可以隨時將妾贈予公子么。」

  劉秋不想她將自己的身份看得這麼悲觀,便調轉話題,「如今看來,我在這裡可能會遙遙無期,兩位姑娘大可不必陪在這裡死守,完全可以回到洛陽。」

  翾風聽罷,起身到一旁取來熱著的米酒,來到劉秋席前為他倒了一盞,自己又倒一盞酒跪在席前敬道:「之前妾曾向公子解釋過,妾感念公子的恩情,也完全不把現下所謂府中的地位當作回事情。妾每日周旋在權貴之間,一些保命的手段還是要的,但這並不代表會在現在這樣的情勢下棄公子而去,與其隨時會丟掉性命或是被送人,妾寧願在這裡陪公子終老。妾以這盞酒向公子明此決心。」說罷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旁的流羽也離席倒了盞酒跪在劉秋席前道:「妾自幼與馬升相識,知他必會儘力完成兄長的任務,只是洛陽不是遼東,想要救我出去非他力所能及,妾願意相信公子能救我回遼東,也願意和妹妹一起長久守在這裡。」說完也將手中的酒飲盡。

  劉秋沒想到兩人居然這樣堅定地願意陪在自己身旁,不覺有些躊躇,忙離席去扶她們,便又問道:「在下何德何能,得兩位姑娘如此垂青?」

  翾風沒有起身,只是抬頭看著劉秋,「妾雖在府中,但消息一直還算靈通,這些年來一直沒聽過公子和哪位美姬傳出過半點曖昧的事情,這方面妾又有親身體會,也就是前些日子公子親口告訴妾已訂婚,這才深信您重感情,只衷情於一人,您又數次以旁觀者的身份救妾於危難,非至善之人不會如此,這樣的人值得妾相信,也值得妾託付。」

  劉秋聽罷扶她起來,「之前是我不了解,故而一直無法完全相信姑娘,這裡算我向你賠禮了。」說著便向著翾風作了一揖。

  翾風緩緩起身,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便說道:「只是如今公子困在這裡,不知後面要作何打算呢?」

  劉秋讓大家又重新回到各自的席上,並沒有直接回答剛才的問題,而是問流羽道:「公主這次從洛陽來此,不知用了多久?」

  流羽想了想,「我從洛陽附近的金谷園中一出來就被蒙了雙眼才上得馬車,這一路下來,感覺有四天左右。」

  劉秋又問翾風道:「姑娘在園中待了這麼久,可曾聽過每日的鐘聲?」

  翾風凝眉片刻,「鐘聲幾乎每天都有,只是好像不止從一處傳來,北面、東北和東面似乎都有。」

  劉秋點了點頭,「我這段時間聽下來也是這三處鐘聲。」

  說完就沒再繼續下去,而是讓兩人扶著下樓到榻上休息。

  這年的天氣比往年涼得明顯要早得多,才到秋末園中就結了些薄冰出來,只是自那次羊肉宴后,他便常常在池塘邊上打些口哨,翾風怕他著涼,只好常跑出去拿著厚厚的大氅幫他披上,一來二去兩人的情分就更親近了些,動作自然也親昵起來。翾風是石崇家中除綠珠外地位幾乎最高的姬妾,石崇又曾多次當眾揚言要把她送給劉秋,院中上下自然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倒是劉秋有著上次金谷宴飲后得罪孫筠的教訓,一直把握著分寸,斷不敢跨越一步紅線。

  到了立冬,山上下了好大的雪,足足深至小腿。翾風中午侍候劉秋用了飯食就出去收拾了下,待到回來時人卻不見了。窗外依舊飄著小雪,天空有些陰沉,翾風想著劉秋定是又跑到院中,於是取了外套奔房門外而去。

  出了房間,翾風透過雪花隱約望見池塘邊上劉秋似乎和什麼東西在一起,於是便踩著雪向他一步步走去。咯吱咯吱的腳步聲中,翾風來到劉秋身旁,這才發現他竟抱著一隻一人高的白鶴。正當她驚訝得說不出話時,劉秋突然轉過頭來,微笑著說道:「怎麼,冷得不會說話了?」

  翾風忙拍落劉秋身上的雪花,又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這才說道:「公子是從哪裡尋到這樣一隻大鶴,就一個人站在雪地里,也不怕凍著。」

  劉秋把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小聲說道:「你讓院里所有的人都退出去,讓流羽在大門外守著,別讓旁人進來,然後再過來找我。」

  翾風點頭應下,忙打發了侍候的婢女出去到隔壁院子去烤火,轉身關上院門回來時劉秋已把鶴帶至屋檐下,正用粟米粥和菜葉喂它。劉秋見她過來,低聲說道:「姑娘莫要怪我,流羽雖是親近但和我相處的時日還短,鶴的事情我還不想讓她知道。」

  翾風默默點頭,又拂了拂劉秋肩頭的雪,然後很自然地用手挽著,依偎在他身旁,輕聲問道:「公子這是多大的神通,才尋得這樣一隻聽話的仙鶴?」

  劉秋解釋道:「這鶴是師父當年一直養的,我自小隨他在龍虎山修行時就與它熟識,後來師父又送給我傳遞消息用。本來它會自己隨著我的足跡飛來,這次大概是因為我是被秘密押來這裡的緣故,所以我吹了好久的口哨才終於找到這裡,前些日子吹得我都快絕望了。」

  「山水阻隔,鶴怎麼能夠聽到你的口哨聲?總不會是因為它是你師父身邊的仙鶴的原因吧。」翾風顯然無法相信一隻大鳥會如何找到這裡來。

  劉秋撫摸著鶴的羽毛,「它飛在天上能聽見幾十裡外的聲音,想來這麼長時間定是飛了許多路來尋我,上次見它時還在海邊,能尋到這裡實屬不易。」

  而後又讓她去尋筆墨和帛書過來,翾風疑惑地看了看他,才去找了這些東西出來。劉秋讓翾風照看著鶴,才鑽到屋裡去準備,不一會才又出來。翾風看了看他手裡寫了字的布條,便問道:「你把鶴找來,該不會是要讓它幫你送信吧?」

  劉秋點了點頭,兩人於是一起用線把那布帛綁在鶴腿上,劉秋於是用手指向北方的天空,打了個口哨,那鶴像能聽懂一樣,向空中鳴叫了幾聲就振翅飛去。劉秋這才說道:「姑娘如果消息靈通,應該聽過陸機在洛陽曾讓從故鄉帶來的黃耳狗千里送信回吳的故事,這鶴從這裡飛回山陽大概只有兩百里,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救我出去。」

  翾風怕他在門外凍到,扶著回到內室,方才問道:「這麼說公子是知道這裡是何地了,否則如何讓人來救。」

  劉秋回到榻上,拉著翾風坐在一旁,「之前我們聽見過周圍每天都有鐘聲,你和流羽都說是乘了三、四天馬車到的這裡,洛陽出城這個距離的山上能有道觀的有幾處,北邙山、嵩山等多處名山都有。可是我們都聽出這周邊三處都有鐘聲,以我對自家道觀的了解,沒有哪座山上同時有三處道觀,所以猶豫了很久。直到前段時間我忽然想到當年曾在白馬寺外聽到胡寺的鐘聲,才恍然大悟這三處可能有一處是佛寺。洛陽周邊除了西門外的白馬寺,我依稀記得只有嵩山上似乎有一座佛寺,我記得更清楚的是也只有嵩山上有兩座道觀,一座是太室祠,另一座是萬歲觀。嵩山南麓有穎水流過,想來就是我們從這裡向山下遙遙望見的那條河水。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離嵩山腳下的崇高縣不遠,這麼大的宅院,到時只要他們帶著人過來,相信會很容易找到。」

  翾風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主人既把公子困在這裡就料定你無法知道這是何處,知道了也很難讓人報信回去。想不到公子對山川風土如此了解,這麼快就識出這裡是何地,更能駕馭仙鶴來送信,難怪公子得罪主人如此之深他都拿你無可奈何,也就是摔摔杯子但還得好吃好喝地軟禁在此,若不是他相信你有些常人沒有的神通,怕是早就丟了性命。」

  劉秋摸著她的手有些冰冷,就讓她把炭火放在旁邊,旋又說道:「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神通。師父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代天師便是當年割據一方的張魯,若真有那麼大的神通也就不必帶著全家舉漢中之地投降曹操了。有些事情,你看著它真,其實是假的;有些你看著它假,其實是真的。世上的事情,如同霧裡看花,有些是真花真景,有些只是泡影罷了。姑娘大概不知,我家這第一代山陽公便是漢獻帝,說起來兩漢各代帝王都算是我祖上,當年漢武帝巡遊嵩山,命人增修了祭祀這裡太室山的太室祠,幾乎同時又讓人在這裡修建了萬歲觀,後來這兩處都發展為道觀。漢明帝時嵩山上建有佛寺,大概是漢以後又改為護國寺,因為胡寺和漢代朝廷的關係不那麼緊密,所以記得不是那麼清楚。我哪裡是對山川地形熟悉,不過是祖宗的事情少時曾多背了些。」

  翾風的臉被炭火映得通紅,一邊烤著手一邊說道:「妾出身鄙薄,只是聽人提起過公子家世和前朝有些關係,不想竟當年大漢的正統後裔。」

  劉秋笑了笑,「當年再輝煌也不過是隨風的往事罷了。」

  翾風從旁邊倒了盞熱水遞過去,自己手裡又捧了一盞,「大漢雖已不在,但威名仍在。如今異域仍舊以自己是漢室後裔為榮,內遷的幾支匈奴都宣稱自己是漢代外嫁公主的後人而將自己的漢姓改為劉姓,曹家和司馬家雖然先後取代了漢室,但還沒有哪個外族願意隨了他們的姓。公子常在中原可能不知,但妾非漢人,對這些自然知道得多些。」

  劉秋看了看她,「姑娘是否在石家待得久些便謙卑慣了,我每次見你都不停地自稱妾,我看府中無論是地位更高的綠珠還是你身邊的流羽都沒有你這樣恭敬。」

  翾風淺淺一笑,「綠珠在府中是唯一的存在,雖然說起來她也只是姬妾,不過主人一直未娶正妻,她便是實際意義上的正室,府中又一直傳言她早年曾和主人有著過命的情分,甚至有傳主人一直不娶就是因為她的緣故,這樣的情勢下我們這些真正的姬妾就更不能和她相較。至於其他姬妾,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存的辦法,於我而言,出身本就不高,放低身段既然是最簡單廉價而有效的生存手段,平日多自稱幾聲妾何樂而不為。」

  劉秋有些憐惜道:「姑娘正當妙齡,不想卻如此看淡世情,不被身邊鶯歌燕舞和翩翩少年所迷,甚至只是一味只為求存,這不該是你這個年紀的女子所該有的。」

  翾風喝了口熱水,「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就說眼下,公子若脫不了身,我們就要陪著死守在這裡;但是公子若脫得了身,可否想過妾和流羽當如何自處?妾並非是專為自己打算的人,否則當初就不會一聽主人說到要來照顧公子就主動請纓,只是如今主人與公子已成劍拔弩張之勢,這麼久下來主人必可通過種種行跡推知我與公子的親密關係,如此種種,怎能不早做打算。」

  劉秋聽到此處長嘆了口氣,「姑娘既如此說,倒是難住我了,這次本想著是叫人來強救我出去,但你畢竟是石崇的人,從這裡強行帶走我還有幾分可行,但若強行帶走姑娘便形同於從他手裡搶人,必定後患無窮;之前石崇多次向我提出願將姑娘送與我,一直被我婉拒,而若要我現在強行向他手裡求取於你,必定會招來懷疑,到時來人想要強救我出去反倒又生變數。」

  翾風淡淡一笑,「公子有心了,妾知道之前曾因誤會差點誤了你的婚事,如今就算能救妾出去,怕是想要入得公子府中也並非那樣容易。妾若能侍候堂下為奴為婢自然是好,但若不得,只求在石府中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劉秋伸出手,待翾風把手放入手中便輕輕握住,「姑娘待我之心我自然明白,將來若有機會定會報答。眼下的事情確實棘手,不過若是只想在石府自保,我倒有個辦法,不知姑娘願聞否?」

  翾風反手輕輕握住劉秋的手,「很多時候幸福來自降低要求,妾要求不高,願公子告之。」

  翾風的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氣,在旁邊聞著很是受用,劉秋將她又拉近了些,便接著說道:「姑娘所有的問題都逃不出美貌二字,石崇疑心你與我的感情除了我對你有兩次救命之恩,更多是相信你的美貌可以打動我能夠收你入府;而你若留在石崇府中,無非是要以容貌和其他姬妾競爭博取刺史的歡心。」

  翾風問道:「公子的意思是要我自毀容貌,可總不至於要妾毀容吧?」

  劉秋眨了眨眼睛,「姑娘若完全沒有容貌,甚至毀容,怕是在府中眾多姬妾中會無法生存下去,你們不同於綠珠和石崇有過不一般的交情。之前你說過將頭髮染黑得辦法,不知可有使頭髮染白的方法?」

  翾風似乎聽懂了劉秋的言外之意,「公子是要妾扮老?」

  劉秋點點頭,翾風又繼續道:「若要如此,妾只要平時稍用些草木灰水來洗頭,便可讓發質一點點變差,然後每日少敷些灰也能讓面容暗淡下來,姿色必然會一點點差下來。這樣想必主人便不必疑心妾因被公子看上而與公子可能的私情,妾也不必擔心因與姐妹爭鋒帶來的明槍暗箭,想來也唯有如此了。」

  劉秋還不忘提醒她道:「石崇府上那麼多歌姬、侍女和婢女,里裡外外只為爭一個男人,姑娘之前一直在頂層,幾乎可以說只在綠珠一人之下,想來早已忘記活在中下層的那些侍女如何被別人踩在腳下。所以即使扮老扮丑,也不可把自己打扮得太丑,否則只怕也無容身之所。」

  翾風臉上透露出一絲苦笑,「公子所說的分寸妾自會把握」,然後也嘆了口氣,「之前以為自己出身微賤所以才活著不易,現在見到公子方才明白即使生在富貴之家又有天師護佑仍有可能九死一生,除了這次妾還聽聞公子數年前也曾被人投入長江后斷了幾根肋骨又淹了水,也是如這次一般死裡逃生,故而更深切體會到人生艱難原是不分高低貴賤的。」

  劉秋握了握她的手便說道:「有些權勢總會讓人活得舒服些,象你家主人不就是如此么?」

  翾風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問道:「公子既已為妾做好打算,不知可否有為流羽這位鮮卑公主打算過?妾知公子一人要為數人籌謀的辛苦,但她也算多年的姐妹,總要為她尋得一個出路才好安心。」

  劉秋撓了撓頭,「之前我雖和他兄長慕容廆在戰場是刀兵相見,流羽自己也曾潛入扶余王城想要毒殺受我們保護的扶餘國王伊羅,不過既然慕容部已歸順,往日的恩怨就都不作數,而且既然我已通過馬升答應為單于救出公主就一定會儘力。只是如今朝中形勢江河日下,昔年武帝在時單于就曾向朝廷呈報過此事,請求聖上幫助尋找妹妹,後來皇帝不過是不痛不癢地下旨要去各地不得將異族的戰俘或奴僕進行買賣,如今新帝即位已有幾年,當年朝廷對待鮮卑公主被販賣這件事依舊沒有下文,現在我要是託人報上朝廷,恐怕不會比當年單于新降時去求皇帝的效果更好。何況從石崇這裡挖個人出去,沒有過硬的勢力在背後支撐怕是比登天還難。」

  翾風有些驚訝,「公子上次不是還當著流羽的面說只要見過我家主人就會有搭救她出去的辦法嗎?」

  劉秋舒了口氣,「其實還是有些思路,只是要去藉助別人的力量,但仍沒有十足把握,還要看到時形勢如何,因為可能要涉及一些權貴,我還不方便說,到時一切都要看造化。她遠離遼東漂泊了這麼些年,一上來剛有了些希望我就把她剛燃起的火苗撲滅總歸不太好,反正還有機會,從正面看總比從反面看要來得好些。」

  翾風又向他身邊挪近了些許,「妾知公子若要做到這些定會有許多困難,既然儘力了,會否成事便只能看天意了。這些日子妾曾作詩半闕,一直想不好後面那一半,不知公子可有興緻願聽這半闕詩么?」

  劉秋不想翾風如此善解人意,頗有些欣慰,抬眼與她對視片刻,迎面便遇到對面眼裡的脈脈溫情,「先前流羽曾說姑娘以詩文出眾,一直沒有機會拜讀大作,如今既有機會,自然願聞其詳。」

  翾風看著劉秋的眼睛,「公子不必太過自謙,之前兩次在金谷園中席間賦詩妾都在場。」

  劉秋忙搖手道:「讓我在席上背詩還行,讓我作詩就不行了,姑娘難道忘了,每次席上賦詩我都是拿前人的詩作來應付。」說完又看著翾風的手,說道:「姑娘那半闕詩就別賣關子了,趕快說吧。」

  翾風也不再託辭,於是吟道:「春華誰不美,卒傷秋落時。突煙還自低,鄙退豈所期。」

  劉秋聽了,默默低頭,「詩如其人,姑娘心中總是如此哀怨,如此心境怕是要白白辜負大大好韶華。」

  翾風將手抽回來,用手帕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妾不過是郊外的野草,過了一歲就會枯萎,哪裡談得上韶華。今年這麼早就下了大雪,和公子說了這麼久想必也乏了,流羽姐姐還在院門口守著,我去叫她進來。」

  不待她起身,劉秋又握住她的手道:「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姑娘莫在等待中丟失了自己。」

  翾風眼角又湧出淚水,忙用手帕擦了,便奔了出去。

  之後幾天雪斷斷續續地又下了些,劉秋也不怕天冷路滑,每日都到院牆邊上遠遠地望著山下的穎水。翾風怕他滑倒,每天一早都安排家僕清掃院子,又讓流羽盯著他,只要劉秋跑出房門,就去取毛皮的大氅跟在後面幫他披上。

  眼看一旬就要過去,算著日子也該有人前來,可是整個宅院一直靜悄悄的,翾風知他心裡焦急,只好沒人時低聲安慰他或許是積雪太深道路難行才延誤了時日。劉秋知她說的有些道理,但也無可奈何,只好讓人取兩盞熱酒就著雪景和翾風小酌。

  又過兩日,翾風和流羽正陪著劉秋在二樓賞雪,突然遙遙地望見一大隊兵士奔著宅院這邊行來,翾風給流羽使了個眼色,讓她到院門去看動靜,流羽忙披了件外套下樓而去。那隊人馬到了宅院外面,便散開來圍住,隨後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帶著一隊騎兵也不下馬直接向裡面闖來。隔壁的幾個宅院瞬間傳來一片混亂的嘈雜聲,雖然石崇的別墅也有些部曲守衛,但見了這麼多的官兵也不敢輕舉妄動,個別幾個膽子大的拿著劍上去詰問,便被馬上的騎兵一槍戳倒在地,家丁們又看到後面的步兵都張好了弓弩,就再沒人敢上來阻攔。

  流羽很快就跑回來,氣喘吁吁地回復說下面不知哪裡來的官軍,帶頭的也不多言,只是著手下到處盤問公子被藏在哪裡。正說著,只見院門咣當一聲被踹開,一名軍官帶著幾個騎兵就駛進院子里來,馬上盤桓幾步后便向著樓上喊來:「承露兄可在此處?」

  劉秋向下望去,正是好久未見的駙馬王敦,忙將窗戶大開沖他喊道:「處仲賢弟,幾年未見,不想最後是你來此尋我。」說完便哈哈大笑。

  這邊翾風忙和流羽扶著劉秋下樓。到了樓下,正遇上剛剛進屋的王敦。幾年未見,兄弟二人便緊緊抱在一起,王敦口中大叫:「兄長可想死我了!」

  良久,二人才又分開,劉秋便問道:「怎麼會是賢弟前來救我?」

  王敦眼中閃出些淚光,「幾日前山陽公親自帶人來我府上說賢弟被賊人所劫,關押在這裡,要我想辦法搭救,又說這裡有部曲把守,最好能帶些兵士前來。我一聽部曲,料定必不是尋常蟊賊,必定是哪家權貴才有這個實力。於是只好和阿龍一起去求琅琊王,從他那裡私下調了一千屬兵前來。」

  劉秋這才從王敦身後認出王導,忙和他打了招呼,這邊王導則接了王敦的話說道:「兄長本想帶著兵馬直接上來搜山,可是我們對這邊的情況不熟,山上又有積雪,貿然上山很容易被人發現。我們擔心公子被預先轉移走,於是就按照山陽公的說法先派了哨探到山上摸清楚地形,昨晚又提前派了一隊便衣控制住周圍有利的地點,這才帶著大隊上山來救公子。」

  王導當年還只是河邊戲水的孩子,如今都已到了弱冠之年,不光詩書連行軍打仗都有這樣老到的見識,不由讓劉秋暗自讚歎,轉身便對王敦說道:「有些年不見,茂弘連帶兵都這麼老練。剛才處仲猜測這裡是權貴的宅邸,可知是哪家么?」

  王敦看看王導,「上山時阿龍說能把這麼大的別墅修到道觀旁邊的,該不會是這幾年開始熱衷天師道的石崇吧,結果我們上來一看還真是,我說大哥,你這可不厚道,這麼遠叫我們來救你,連誰家的地方都不說。」

  劉秋臉一紅,忙解釋道:「實不相瞞,我在這裡確實見到過石崇,不過以此並不能說明這裡就是他的宅邸,這次來救我出去本來就是撕破臉皮的明搶,只要不是聖上的地方,是誰家的宅院又有何關係。」

  王敦想想便說道:「說來也是,既然都帶兵來搶人了,管他是誰家的宅子呢。」轉身又對劉秋身邊的翾風和流羽道:「等你家主人回來后,你們便說是王敦帶兵前來,救他被盜賊劫持的哥哥劉秋,若有何事讓他到駙馬府來尋我或是報官都行。」

  這時,身後的王導走到王敦身邊貼著耳後說道:「兄長,我們畢竟是借了琅琊王的親兵前來,在此不宜久待,免得消息走漏節外生枝。」

  王敦聽了微微點頭,對劉秋說道:「大哥馬上簡單收拾下東西,這就隨我們下山去,我和阿龍就在門外等著。」說著就和王導帶著士兵出了房門。

  劉秋這邊只帶了青冥劍的劍鞘在身上,翾風心細,將幾張紙折起來裝入一個素麵的香囊放到劉秋懷裡輕聲道:「公子的身子還沒完全恢復,這是這段時間服用的藥方,回去找個名醫參考著方子重新配副葯好繼續調養。上次是妾疏漏,幾個香囊的紋樣差點壞了大事,這次就用了平常面料素麵織的,公子若還能惦念翾風,只要睹物思人就是了。之前說的法子妾已在用了,你看今日這頭髮的光澤就略為暗淡些。」

  劉秋看著翾風略微有些枯糙的頭髮,覺得眼眶有些濕潤,但礙著還有其他侍女在旁侍候,只好緊握著懷裡的香囊低聲說道:「姑娘和流羽的事我會記得,定不負你一片心意。」

  流羽從旁將毛皮的大氅幫劉秋披上,翾風又將前面的扣子系好,方才說道:「『北風其喈,雨雪其霏。』公子如此妾便知足了,駙馬還在外面等著,公子快去,莫要讓他們久等。」

  劉秋知道不可在此逗留,只好一狠心轉身出了房門上馬和王敦一道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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