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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洛陽祭典

  二年後。

  大概是被師父說中了,劉秋的身子總是有點病懨懨的,只覺得渾身乏力,之前張天師給的葯他雖吃了,但也只是讓身體沒有大礙而已,劉瑾和孫筠的醫術雖然也不錯,但看來看去也和當初張天師的判斷沒什麼兩樣,是當年在海中被寒氣深入骨髓,只是無論怎樣用藥都不得法,劉秋的病也就這樣一直反反覆復。孫筠為了照顧他,便將手裡水路的事情開始交給孫川打理,雖然這侄兒年紀還小,但烏頭和八哥有時也會因為生意從南面而來順便帶他出海,這孩子又肯吃苦,學起來飛快,頗有些當初孫筠在水上的樣子,光是水性一項這劉夫人如今就遠遠不及侄兒。

  池中的荷花開得正盛,如此溽熱的天氣讓劉秋一直虛弱的身體舒服了些,便經常只穿了雙平底木屐在池邊水榭攬卷而卧。孫筠提了壺湯藥進來,來到池邊,將倒扣在壺上的葯碗取下倒了盞湯藥過去,見夫君無動於衷,就把書搶了過來,將葯碗塞在他手裡,再翻開書卷,原來是一本《周易》,隨即撇了撇嘴,「你這都下山多久了,還看這種算命的書,不會又想你師父了吧。」

  劉秋將手中的湯藥飲盡,從妻子手中又取過書本,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周易》原本確實是部占筮之書,可是有漢以來書中的許多哲理也被發掘出來,逐漸成為名士重臣們修身治世的典籍,故此儒家才它奉為經典,而裡面一些看法甚至與我道家頗為相近,故而師父當年也曾勸我多讀。」

  孫筠又倒了碗遞過去,「難怪當年乾爹常逼著我多讀,可是我看過些只覺得上面都是些算命的東西,再也看不下去,沒想到看這個還能治國。」

  劉秋把葯碗擱在一邊,「比如第二十四卦復卦,上卦坤地下卦震雷,是說好動的驚雷深潛在地中,以一陽深藏群陰之下,象徵冬至這一節氣天寒地凍、萬物肅殺、陰重陽衰,所以經文才說這時『商旅不行』,也就是說不要在這種時候違背天時外出旅行,講的是人要順應時勢,不要逆天而動。可是另一方面復卦中眾多陰爻下潛伏著一支陽爻,說明陽氣已在極陰之時生髮,有物極必反的意味,以此告誡世人不要被逆境嚇倒,黑暗的盡頭就是黎明的曙光。」

  孫筠來到劉秋身旁,把葯幫他喂下,「說了這麼多,夫君是覺得我聽懂了幾分?」

  這葯灌得劉秋猝不及防,不由得咳了幾聲,嘴裡的葯汁也噴到書上,害的劉秋忙用衣服拭去上面的汁水。孫筠把他手裡的碗取下,置於一旁,接著又想去幫他把手裡的書擦乾,可是扯了兩下劉秋就是不放手,一雙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看著手上的書本。孫筠只好問道:「這是看到什麼了,這麼入神?」

  劉秋把書遞給她,上面是濺著葯汁的那頁,孫筠於是又說道:「不就是髒了一頁書么?」

  劉秋給她使了個眼色,孫筠只好又仔細看了那頁,上面講的是巽卦,看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就嗔道:「行了,你可別賣關子了,這巽卦又怎麼了?」

  劉秋便問道:「夫人可知這巽卦是《周易》的第幾卦?」

  孫筠白了他一眼,「你還真當我能記住這些卦象啊?」

  劉秋無奈,只好說道:「夫人可還記得兩年前師父讓我帶回來的那個紙條?」

  孫筠滿臉的不屑,「我記得是幾個數字吧,陳留王也是,有什麼事直接過來說就是了,你們想不出來也可以到他那去問是什麼事啊,就一個謎語猜了幾年,不怕耽誤事啊。」

  劉秋搖了搖頭,「想來陳留王當年要我帶給師父時,山高路遙並不知我何時送達,顯然這是慢信。而這些年來王爺從未問過我書信之事,顯然回與不回、如何回都是答案。他要的是師父的答案,我若直接去王府詢問怕是要讓王爺失興緻。」

  孫筠好奇心起,又看了看書,「那這巽卦和字條上的數字有何關係?」

  劉秋整了整衣衫,「我也是看到巽卦才想到答案,想來陳留王生母和師父是親兄妹,王爺和師父論起來算是甥舅之親,兩人必然都對《周易》有較深的理解,以卦象傳書當然是情理之中。」

  孫筠黑下了臉,「你就不能直接點啊,非要繞來繞去。」

  劉秋笑道:「夫人莫急,講清了原委才能讓你明白這解釋的合理之處。那字條上的數字是『五七三』,《周易》的第五十七卦正是巽卦,至於後面那個三,應該是巽卦的第三爻。」

  孫筠看了看手中的卦書更加不解,「我看了,這第三爻是個凶爻,但只說『志窮也』,並沒有其他的啊,要麼是曹奐說他家要生禍事,可是這麼多年了就算是有禍事現在說也早晚了。」

  劉秋聽了繼續說道:「這第三爻是巽卦的應爻,應爻表示對方也可理解為周遭的環境;同時它又是官爻,官爻表上級,對陳留王來說,他的上級只能是皇帝,這一爻又是辛未土爻,五行土居中央,也可理解成當今天子居所,簡單說也就是陳留王很可能認為洛陽將有大禍,而且與皇帝有關。」

  「他是怎麼想到的?既然京城要有大禍,那這位王爺是想向何處躲避么?」

  劉秋摸了摸葯壺,裡面還剩下些葯汁,孫筠怕涼了,也摸了摸,覺得還算溫熱,便將剩餘的湯藥都倒了出來,劉秋一口氣喝下才又說道:「巽卦代表的方位為東南,大晉的東南該是長江以南的江左,也就是夫人家從前的東吳故地,如果我猜的沒錯,那裡便是陳留王想要躲避的去處。」

  孫筠彷彿瞬間開了竅,「如夫君剛才所說,這曹奐是覺得洛陽將有禍事危及皇帝,他覺得這是避無可避天大的禍事,於是便想遷往江東避難,但他並不完全確定,所以才讓你帶信給張天師驗證自己的想法,然後才能下決心是否要南遷。我的天,就三個數字藏了這麼多秘密。」

  劉秋點點頭,「想來王爺定是以為這只是遠慮,並非近憂,所以才等得起。而且這種世間的大勢想來也只能問我師父了。」

  孫筠又看了看手裡那本《周易》上的污漬,「幸好這口葯是噴在這一頁,也算是運氣。」

  劉秋又說道:「師父說要我和爹爹拿著字條相機辦理,看來就是想讓我們協助王爺南遷,等於也認可了陳留王的想法。」

  兩人正說話間,劉瑾卻急匆匆進來,原來是趙王又派人來府上給劉秋下帖,劉瑾問清了事情原委便將那人打發了回去。孫筠把葯壺、葯碗收了,劉秋這邊便問道:「父親,之前不是已經回了趙王我在外雲遊不曾在家,這請帖怎麼還是一個勁地送來?」

  劉瑾將手中的拐杖拄在地上,「這次來的人是孫秀派來的親信,我就多問了幾句,原來是趙王不知因何在賈後面前推薦你到宮中舉行點石成金的法事,賈後已然同意了趙王的建議,而且許諾將倚天劍賜給你作法。」

  「什麼!」劉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竟然準備把聖上用來鎮殿的寶劍拿來給我作法事!?」

  劉瑾顫顫巍巍地在旁坐下,「誰說不是呢,倚天劍乃是前朝魏武帝曹操所造,從魏文帝開始就一直拿來作鎮殿之物,後來晉武帝得了天下,這劍依舊掛在宮殿之上,當年我去朝賀時還見過,如今竟然要拿來送人。」

  這時孫筠放好葯壺從內室出來,隨口便說道:「這有什麼不可,當年曹家的江山本來就是從劉家手中竊取的,後來司馬家有樣學樣偷了曹家的天下,這天下原本就是我們劉家的,現在只是把鎮殿的劍送回來,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們本來就得國不正,我看司馬家早晚連江山都得拱手送人。」

  劉秋扯著媳婦坐在身邊,「你一個婦道人家就不能小點聲,還怕外面的人聽不到不成?就算司馬家奪了你們孫家的江東也犯不上這麼大聲嚷嚷吧。」

  劉瑾看著小兩口拌嘴臉上並沒有難色,反倒笑吟吟地繼續道:「剛才我還問出皇后不知怎麼想的說是要為國祈福,為皇帝和皇后二聖祝禱,所以才想到要做法事。要說作法,現在達官貴人中間最流行的當然是天師道,趙王家的孫秀又是道中祭酒,自然最先想到讓秋兒這張天師唯一下山的弟子來做法事。唉,這些年魏夫人也不知到何處修行去了,始終沒有音信,否則天師不在請她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劉秋仍舊有些疑惑,「以前無論魏晉,僧道巫師都沒有進宮作法的先例,這賈後怎麼就想到這一出了呢?」

  劉瑾搖了搖頭,「如今這宮中的事情誰還說得清,只是現在賈後在宮中已是隻手遮天,趙王在她面前更是炙手可熱,不僅被拜為車騎將軍、太子太傅,聽說要不是張華這些老臣攔著,還要被委予錄尚書事的職位。」

  孫筠有些氣不過,「當年只有曹操和司馬懿這樣幾乎要凌駕於天子之上的人才會錄尚書事,如今也輪到他們司馬家權柄外移了。」

  劉秋只好又扯了下她,「你就不能小點聲,宣皇帝的名諱可是你能直接講的?不過按理說,既然是皇后要讓我去作法,而且還是為聖上祈福,應該是宮中的太監前來宣旨,或者尚書台派人前來,現在竟然是趙王派人來,可見朝中之事確實已不同往日。趙王和孫秀都非善類,張華這些老臣雖然仍有些勢力,只怕將來稍有失勢就禍患臨身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現在連石崇這樣富甲天下都要懼怕皇后和趙王,夫君如若去了就是和趙王、孫秀這幫人同流合污,不去就現在家裡這樣沒權沒勢的還不得被趙王生吃了,總不至於全家都南下逃走吧。」

  劉瑾嘆了口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可是我想如果只是秋兒進宮為皇帝皇后祈福應該算不得和賈後、趙王等人一黨吧,無非是現在這旨意是由趙王傳達來的,我看是不是能想辦法由陛下下旨,我們就算名正言順了呢?」

  劉秋看了一眼父親,「是啊,如果是聖上下旨召我入宮,就不必和趙王等人綁在一起了。」

  劉瑾點點頭,「正好送信的人還在客廳休息,要晚一個時辰才走,我一會就讓他回稟趙王,說既是為聖上辦事,有了陛下的旨意我才好派人尋你回來。」

  劉秋見父親要走,便伸手攔住,把剛才解出的曹奐的字條的事情和他講了。劉瑾默然片刻才說道:「張天師這是要我家帶著陳留王一家南下啊。想當年我和他共赴武帝酒宴,王爺就對向南遷徙族人的事情頗感興趣,只是司馬家的江山是從他曹家得來,自然對他家要盯得緊些,不似對我們縱容許多。如今二十年了,他還沒忘了這事。」說罷又看看兒子,「既然你師父都這麼說了,我們與曹家也算多年的交情,那你就找個時間去看看陳留王,把事情安排下來吧。」

  孫筠看著劉瑾離去的背影對劉秋道:「你真決定要給賈後作法了?」

  劉秋沒有看她,只是盯著池中的荷花,悠悠說道:「如今的形勢想不去都不行,當年連汝南王司馬亮都在他們手中丟了性命,現在的石崇更是一再丟官,我們要是硬碰硬連招架的機會都沒有。」說罷嘆了口氣,「如果只是進宮給帝后祝禱,想來群臣也該都在,這樣的事情該不會被當作后黨吧。」

  孫筠坐到劉秋近前,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柔聲道:「你看連你自己都這樣沒信心說出來,更不要想說服別人了。」

  劉秋頹然地低下頭,「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世道如此,我們能做的也就是做那些能看出來的不違背良心的事情了。」

  孫筠見他難過,便用拇指輕輕摩挲著夫君的手背,探過頭去輕聲道:「我記得當年你只給我看了點石成金的做法,可是一直都沒說是如何做到的,要不給我講講看?」

  劉秋被她這樣一說來了興緻,「當年吳郡的事情你倒是還沒忘記。這樣,夫人且到管家那裡少取些金紙,還有香爐、蛋清、黃紙這些物件,我這就為三公主講解。」

  孫筠輕推了他一把,才起身出去。再回來時劉秋不知從哪裡尋出一個竹筒,和孫筠一起用蛋清塗抹了雙手和臉上才從裡面倒出些水銀到缽里。孫筠看著他一臉的蛋清「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劉秋看著妻子的臉上也跟著笑了出來,但手裡卻沒停下來,他把金紙撕成一個個細小的紙條,然後放入缽里的水銀中,那水銀竟彷彿是活得一樣竟然把金子一點點吃了進去。孫筠有些難以置信,將缽里的水銀反覆搖晃了幾下,並沒有看見有金子露出來,這才奇道:「難不成金紙真被水銀吃下去了不成?」

  劉秋繼續將手裡的金紙條一點點投入水銀中,嘴裡喃喃道:「當年我也是看到夫人在端午節時額上點的硃砂才想到此法,硃砂是煉製水銀的原料,我年少時隨師父在山上煉製丹藥常要用到,故而才會這些把戲。」

  用了些時候,一小張金紙竟然全部被水銀「吃掉」,劉秋把缽遞給妻子,「你去把它放於火中炙烤,燒去水銀就會現出金子,這便是點石成金的法術。」

  孫筠於是在池邊揀了塊卵石,學著劉秋以前的樣子把缽中的水銀倒在石上再以黃紙包裹,然後又投入牆角燃著的香爐,這才返了回來道:「總不是從前你和天師煉丹光學了這些吧。」

  劉秋微微一笑,「煉丹時偶爾會遇到,但這法子卻早就有了,幾百年前的鎏金法就是這樣把金銀鍍到器物上,只是這些王公大臣們大多隻會坐而論道,不會去做匠人們才做的這些粗鄙之事。所謂法術都不過是些障眼法,人們看到的和以為的經常是兩碼事,心中有妄念把戲才能施展得起來。師父當年從不願用這些小技。但道理經常艱深,總不及這些障眼法在尋常人中更受歡迎,這也是他遠遁大山的原因之一。」

  孫筠從池邊摘了朵荷花捧在手裡轉了轉,「這蓮花雖從污泥中開出,但卻沒有些許沾染,強過芸芸眾生苟且於世,別說我們,想想士衡和士龍出身名門、才華閃耀,可是空有比肩賈誼的詩才卻只能每日周旋與酒宴之間,博取賈後、賈謐還有石崇這些人一笑。」

  劉秋看著妻子手裡的荷花也跟著生出些感慨,「我記得當年你曾說過小時常與陸機遊玩,也曾到他家中作客,知道他最愛聽家鄉華亭的鶴唳,只是不知如今他還記得否?」

  「『置酒高堂,悲歌臨觴。人壽幾何,逝如朝霜。』士衡現在哪裡還記得故鄉,不過是痛惜年華易逝而自己還未獲高位罷了,空有滿腹詩文而無法換來名利,這才是他這些年最不甘的。」孫筠顯然對著為故人了解得非常透徹。

  劉秋聽了也吟誦起陸機的詩句來,「『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惡木豈無枝?志士多苦心。整駕肅時命,杖策將遠尋。飢食猛虎窟,寒棲野雀林。』誰能想到詩做得如此慷慨,如今人卻如此不堪,聽說他的字寫得亦好,尤其是寫給賀循的那件書札,甚至被說成筆法奇崛,可惜了他這絕世的本領了。」

  孫筠顯然對陸機的話題更感興趣,「那封信札因為首句『彥先贏瘵,恐難平復。』所以現在都被稱為《平復帖》。賀彥先多病,平時都躲在家中不肯出來,但想見一見他手裡的寶貝現在比見他還難,我每次去求他想看上一眼都故意推託,最後氣不過還是直接去找士衡寫了一篇收在身邊。」

  劉秋看著妻子笑出了聲,「你還有這手段,我怎麼不知道家中還有陸機的字,不過他與潘安現在都是金谷園中的常客,夫人既去求他,應該也向潘安仁求一副字。」

  孫筠白了夫君一眼,「我與士衡是自小的交情,求他自然沒有問題,若要再求旁人自然要求士龍。不過潘安的字雖然不知道,他和士龍一樣也在外追逐名利,但他對待夫人卻是極為專一,這是我最為欣賞的地方,夫人楊氏在時兩人便是世人盡知的潘楊之好,家中再無其他妾室,去年楊氏過世他亦未再娶,又作《悼亡詩》數首,足見其衷情。『念此如昨日,誰知已卒歲。』想來也只有潘安這樣的痴情之人才能寫出這樣的詩句。」

  劉秋回憶起當年在吳郡顧榮府上時的情景,便感慨道:「『凜凜涼風升,始覺夏衾單。』潘安對他妻子固然好,但如今也和士衡一樣失卻了自己詩句中營造的那些美好。當年我和王駙馬曾在吳郡顧榮宅中品評詩文,還為他『高以下為基,民以食為天。』這樣發人深省得句子感嘆,如今時光荏苒,他所留下的除了乾癟衰老的軀殼外也只有同樣乾癟虛弱的靈魂,無論內外都不復當年那個英姿勃發充滿朝氣的俊美青年了。這世上我所敬佩的詩人只有陸機和潘安的才華可與前世賈誼、曹操、曹植比肩,以現在的情形看,他們恐怕也會有賈誼和曹植般坎坷的命運,甚至還不及他們。」

  孫筠找了塊絲巾遮在臉上,到牆角取回已經被燒得有些烏黑的石頭,上面已經隱約透露出金子的顏色,這才笑道:「看來我現在也能如夫君般點石成金了。」

  十日後,劉秋想著父親所託,便轉到鄴城前來拜會曹奐。

  隨著張天師和魏夫人兩人的離開,鄴城和陳留王府都顯得冷清了許多。來到王府門前,門僮一見是劉秋便直接把他請進宅來,一邊又著人進去向王爺通稟。進到內廳,只見曹奐一人獨自坐在上首,許多年未見,這位曹魏曾經的末代皇帝已經蒼老許多,五十多歲的年紀雙鬢都已斑白。劉秋於是走上前去,跪拜道:「晚輩劉秋向王爺問安。」

  曹奐忙讓他起身在一旁落座。劉秋於是道:「上次王爺托我帶給師父的字條已經帶到,前年南下江州再見時師父又把竹筒交我,讓晚輩和家父相機辦理,在下駑鈍,如今才理出其中的含義,還請王爺莫要見怪。」

  說完便從懷中取出竹筒交還過去,曹奐讓其他人全部退下,這才說道:「這些年公子南北奔波,聽聞很是吃過些苦頭,如今還能受託來看望我這將死之人,已是非常有心了。」

  劉秋不明白如今曹奐怎麼變得如此悲觀,只好安慰道:「王爺春秋尚盛,又與師父和師姑頗有淵緣,習些長久之法便能善自保全,為何卻要言及生死?」

  曹奐並不理會,只從竹筒中取出那張絹帛寫就得字條,看了又看,方才問道:「公子既說解出其意,可否說來聽聽。」

  劉秋這邊於是繼續又說道:「稟王爺,這三個數字錶示的乃是卦象,是巽卦的第三爻。此爻為凶爻,表官鬼也表中央,而巽卦方位東南,意指遁避的江東所在。家父說了,定按師父和王爺的意思全力相助。」

  曹奐說了聲好,眼中閃出一絲光彩,接著緩緩轉身向身後招了招手,屏風後走出來兩人。曹奐令他們坐於身旁,對劉秋說道:「秋兒,回去後代我謝謝山陽公。我曹家當年篡漢讓我心中一直頗為不安,如今你父親不記舊年亡國之仇,仍願意協助我們南遷避禍,這讓我甚為感動。」說罷一指身邊兩人對劉秋道:「這是我的兩位公子過兒與遷兒,過兒年長,已封為世子,對鄴城和洛陽的事情都熟悉些,凡在北方需要交接的事情,你找他便可。遷兒稍稍年幼,還須多鍛煉,我打算先南遷一部分族人,這方面諸事你可找遷兒。此事我也會告知曹家族長,有些事如我不在你也可通過遷兒找到族長商量。」

  劉秋於是拜道:「晚輩知道了。劉家早些年依先帝之意現已在夏口和會稽都有封地,臨行前家父說任由王爺選擇南遷之地。」

  曹奐看了看身邊的曹遷道:「遷兒,你有何想法?」

  曹遷想了半刻道:「父王,兒臣以為為保萬一應同時向兩地各移居些族人方為妥當。」

  曹奐微微點頭道:「就依你所言吧,餘事你與秋兒商量便好。」

  劉瑾的要求沒用多久就有了答覆,皇帝果然下旨讓劉秋督辦祭祀,孫秀從旁協助。由於時間定在九月初九,宮監下旨時還不斷催促劉家儘快找到這位「常年雲遊」的劉家公子,別讓聖上空等。劉秋雖然疑惑為何定在重陽,不過也不願多想,只是和孫筠開始著手準備。宮裡大概也等的焦急,才到仲秋就已數次差人到山陽要劉秋儘快赴京督辦秋祭。

  秋祭設在南城的太社,劉秋和扮做「師弟」的孫筠抵達時孫秀早已在場,不時向身後的太常發號施令,更讓他奇怪的是曹過居然也在孫秀身旁忙前忙后。見到劉秋前來,孫秀自然連忙跑過來向「師父」施禮,劉秋不得不和這個賴上來的「徒弟」打了聲招呼又問了現在祭祀慶典的進度,便對他身後的曹過道:「從前只聽說世子常入洛陽,不想原來是在祭酒身邊做事。」

  曹過聽了便回道:「不瞞仙人,孫大人在京中一直對我多有照拂,往來做事自然方便些。此外他還是我教中祭酒,如今我已拜在他門下,自然常常隨侍在側。」

  劉秋心中一驚,沒想到曹過已和孫秀攪在一起,不由得開始懷疑曹奐是否已和孫秀也有牽連,不過回想起上次去鄴城時陳留王府中破敗的樣子,應該還不會,於是便說道:「在下不過是一凡俗之人,怎配稱仙人,不過是聖上和賈後抬舉。只是我與陳留王還算有些交往,知他一直嚴禁家人投入道家門下,世子如今怎麼連王爺的教誨都忘了。」

  曹過這邊又答道:「仙人此言謬矣,論起來張天師也算是我舅公,道家事本就是我家事,何來是否投入道家門下之說。自舅公和魏夫人隱居避世后我道家已沉寂有些年頭,如今祭酒大人正將其重新發揚光大,我追隨他共成大業有何不妥?」

  這邊話音剛落,孫秀就呵斥道:「閉嘴!仙人豈是你能指摘的,劉公子是我師父,論起來就是你師公,哪有徒孫和師公頂嘴的道理!」

  曹過慌忙跪下不斷磕頭告饒,劉秋見他這個樣子也不能再說些什麼,只好託辭查看場地拉著「師弟」孫筠飛也似地逃走。

  劉秋張羅了幾日方才搞出些樣子,雖然不很得法,不過因孫秀在旁,他又拉上平日主管祭祀的太常操辦,劉秋反倒成了整個典禮的顧問。看著布置得有些眉目,想著出去散散心,劉秋便找了個機會拉著媳婦出去轉轉。孫筠這些日子也被一應禮節約束得難過,雖然仍要換上男裝和夫君上街,但總比整天都被道袍拘著好過百倍。想著祭祀前幾天要齋戒沐浴,兩人便跑到西門外找了家酒肆,在樓上的位置要了幾個菜,又讓小二去買來兩壺杜康,準備大吃一頓再替皇帝齋戒。

  兩人剛吃沒兩口,不想一旁走來兩人在這對夫妻酒桌的空位坐下來,劉秋抬頭一看大吃一驚,來人竟然是馬升。只見他抱拳想劉秋作揖道:「許久不見,不知公子可好?」

  和馬升一同來的那人頭戴斗笠,上面垂下的面紗遮住了臉龐,雖然看不清是誰但隱約感覺到是位女子。劉秋也不容多想,只好還禮道:「閣下怎麼找到我這裡來了?」

  馬升笑道:「劉仙師被聖上和皇后邀來作法,京城早已傳遍,小人在太社外苦守幾日都見不到您,多虧今天帶著夫人出來喝酒,這才有機會得見。」

  劉秋扭頭看了看孫筠,只好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不知先生這次找我有何貴幹?」

  馬升又作揖道:「上次金谷一別,幸虧公子告之我家公主下落,如今我已是琅琊王府上的車夫,故而今日相見是奉了我家公主之命。」

  劉秋聽了,心生慚愧,「當日也是我謀划不周,雖然也算救出你家公主但卻無法保全她回遼東與家人團聚,只能讓她棲身於王府作個妾室。」說到此處,劉秋的眼圈有些紅,「當然我更對不住翾風姑娘,即使當時近在咫尺仍然無法救她脫身。」

  馬升見他如此,便又說道:「翾風姑娘和我家公主甚是交好,公主說她昔日曾作詩半闕,公子可還記得?」

  劉秋有些疑惑慕容荀會否真把翾風的詩讀給他聽,雖然孫筠就在身旁,不過到了此時還是誦道:「『春華誰不美,卒傷秋落時。突煙還自低,鄙退豈所期。』當年蒙她照顧才撿回條性命,這詩她曾與我說過,當時還只有半闕,只是不知現在是否湊齊了。」

  「桂芬徒自蠹,失愛在蛾眉。坐見芳時歇,惟悴空自嗤。」旁邊的女子摘下斗笠,已是雙目垂淚,再看過去時竟然是翾風姑娘!只見她接著說道:「承蒙公子還記得,妾的後半闕已作出。翾風見過公子和夫人。」

  劉秋看了看身旁的劉夫人,到底還是孫筠開口道:「平時一直聽夫君提起你,今日見了果然非是尋常女子可以比得,只是姑娘既在石崇府中何以出來在此相見?」

  翾風本想作答,怎奈眼淚竟象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只好以手帕遮面。孫筠亦從袖口裡取出張帕子遞給劉秋,劉公子方才發現自己竟然也淌出兩行熱淚。馬升見狀只好說道:「那還是我來說吧,我家公主嫁入王府如今已有兩年,今年剛為王爺產下一男嬰。王爺家雖有妻妾,卻是頭一位公子。更沒想到的是,如今僅僅數月公主又已有孕在身,王爺大喜之下便准了她所請,到石府將她平日最好的姐妹翾風姑娘要過來貼身照顧孕產,這才有了今日相見。」

  孫筠看著劉秋的樣子,料想他只顧著哭也說不出什麼,便替他說道:「想不到當年又是駙馬又是王爺的,一幫人費勁心機,最後還不如一個男孩來得直接。」

  馬升於是低聲說道:「翾風姑娘之前聽從公子的計策,一直將自己扮老,旁人看上去差不多有三十歲的年紀,常被身邊其他婢女恥笑,石崇身邊不缺美女,自然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人傳言姐姐身染奇症,更是人人避之不及,故而出來容易許多。此外也是如今石崇失勢,他接連貶官,隨便有個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心驚肉跳,王爺這時張嘴自然比當初容易許多。我家單于聽說有了外甥又像極了自己差點就親自來洛陽看望,最後只好讓人帶了書信給公主方才作罷。」

  聽到此處,劉秋愣了一下,回想起當年扶余城下遙遙望見的那個黃毛孩子心中暗叫不好,於是問道:「敢問閣下這孩子可是如公主般黃色頭髮?」

  馬升沒有多想,只是答道:「別說頭髮,就是眉毛都和我家單于般皆為黃色。」

  劉秋聽了便說道:「這便壞了,公主若身為妾室在王府中倒還算好,如今已產下王府中唯一的男丁,便已遭其他妻妾記恨,若再產一胎仍是男孩,公主在王府中的地位便扶搖直上直逼正室,怕是要被群起攻之,而這黃髮黃眉高鼻的胡人特徵便是最好的攻擊借口。」

  馬升一聽也有些慌了神,「真如公子所說,那便如何是好?」

  劉秋也沒想出什麼,只好道:「琅琊王的家室不是旁人可以輕易干預得了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過既然這些年下來王爺只得了這麼一個公子,想來我們只要擔心公主今後的日子會否好過。」

  旁邊的翾風這時也說道:「如今妾既在公主身邊,往來走動自然方便許多,公子如有事找王爺差個人來找奴婢就是,自然他日如果公主有難也願公子和夫人能伸出援手。」

  劉秋這邊客氣道:「姑娘不必勉強,王爺如此尊貴怎是我等想求就能求得的。」

  不料翾風卻淡淡地說道:「公子不與京中權貴交往,自然不知其中的奧妙,我家王爺旁人看著尊貴無比,但也有難言之隱和旁人猜不到的苦衷。他雖高高在上,但平日里幾乎不與其他親貴和朝中重臣來往,只有琅琊王家與他多些交往,彼此互為依靠。尤其是王氏族中的王導,年紀與王爺一般又聰慧異常,乃見識過人的飽學之士,故常受邀到府中與王爺清談。」

  劉秋聽了有些好奇,想起當年伏波將軍孫秀曾講過司馬睿之母夏侯夫人與小吏通姦之事,便問道:「姑娘既如此說,敢問是何等隱情如此厲害?」

  翾風嫣然一笑,「也不過是些傳聞罷了,公子只要記得有這樣一說便好。」

  孫筠讓小二再添兩副碗筷,親自給每人倒上酒,舉杯說道:「今日難得有此機會大家能聚到一起,我就以此杯為諸位賀。」

  到了重陽這日,辰時剛過惠帝和賈後就率文武百官到南城太社秋祭,按劉秋的布置,每人俱佩茱萸前來,祭壇上供著雄黃酒和蓬餌,以求禳除災禍納福呈祥的兆頭;祭壇兩旁按照孫秀的意思分立龍旗和鳳旗,以示二聖並尊之意。待孫秀宣布開始后,劉秋身著道袍,外面又披一件黑色披風,鄭重地從惠帝手中接過倚天劍,隨後又從賈後手中接過一枚銀錠,趙王司馬倫則在帝後身后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切。劉秋返身登壇作法,孫筠則一身道士打扮在旁侍候。劉秋借著朝日拔出倚天劍,瞬間便現出萬條霞光,不由心中暗嘆,果然好劍!而後長假在手中便如出水游龍上下翻飛,不多時便如之前法事一般將那銀錠投入壇前燃著的鼎中,隨後又順手將披風解下甩手拋入鼎中,在場重人不知何故紛紛將目光鎖死在鼎里熊熊的火光之中。劉秋這邊則在祭壇上燃起一柱香,在壇前再三祭拜。

  待香燃盡,劉秋將手中「倚天」插回劍鞘,孫筠這邊則將清水灑入鼎中將火熄滅,場外隨即進來兩名侍女,每人手中各捧一金盤,劉秋將鍍了金的銀錠取出用粗布擦乾,放入其中一盤;隨後又從鼎中取出一件入帛布般的東西置入另一金盤,遠遠看去好像又幾個字在上面,接著便和兩名侍女來到帝後面前,一名侍女將「金錠」舉起,在陽光下頓時閃耀出金色的光芒,後面的朝臣和遠處圍觀的百姓頓時爆發出一片驚訝之聲。另一名侍女將盤中的帛布展開,竟是剪成「晉祚永延」四字的字樣。無論布匹還是紙張,能在鼎中的烈火中一柱香的時間都不被燒盡,而且居然能燒出這樣祥瑞的字句,此等「法術」立刻在群臣中掀起一片溢美之詞,「陛下萬歲」和「皇后萬歲」之聲不絕於耳,緊跟著便跪倒一片。遠處的百姓雖看不真切,但多少還是看到火中燒不壞的「神布」,也隨著朝臣跪下。

  劉秋見此情景,便朗聲賀道:「貧道以煉成的真金和浴火而出的天命祥瑞為皇帝皇后賀!」

  賈後此時已笑得合不攏嘴,惠帝也跟著憨憨地笑著。劉秋趁機跪求道:「貧道也想沾一沾聖人們的喜氣,想把這煉出的金錠和祥瑞求回,找一仙山勤加供奉,為我大晉祈求國運昌隆。」

  賈後忙道:「愛卿平身,哀家准了便是。」

  話音剛落,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鶴唳,眾人都仰首望去,只見一隻大鶴飛來,在空中一邊盤旋一邊鳴叫,飛了數圈方去。在場之人都已愣住,還是一旁的孫秀反應快,立刻帶頭高呼萬歲,在場的眾人亦跟著高呼。

  忙了半日,秋祭到午後方才結束,孫秀本來已安排好酒宴慶功,劉秋費了好大力氣才推辭掉。夫妻二人收拾好東西正準備返回山陽,這邊卻被王敦攔住,行至偏僻處這駙馬便說道:「好小子,這麼大的事情連兄弟我都不告訴!」

  劉秋被他問得發矇,「不就是一個祭祀么,無非是場面盛大些,可這也並沒有什麼啊?」

  王敦見他一頭霧水,只好急道:「兄長知不知道,就這樣一個祭祀我和公主卻是三天前才收到宮裡的通傳,連齋戒都沒做完。」

  劉秋被他說得更是不明就裡,「所以這次賢弟就沒祭好?要麼改天我到府上幫你補祭一次。」

  王敦被他氣得直跳腳,「唉,我的好哥哥啊,你怎麼糊塗至此!尋常祭祀皇后並不參加,也就是關乎桑蠶和紡紗的祭祀或是特別隆重的祭祖才會出現。秋祭本來算不得大祭,也無關祭祖,這次祭祀皇后不僅參加,而且是明顯的帝后並尊,事前一些朝臣又不知情,兄長還沒發覺出蹊蹺嗎?」

  此時劉秋也覺察到事情的嚴重性,不由得問道:「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王敦見他有點聽明白的樣子,口氣稍稍有些緩和,「尋常的一個秋祭只要一個主管祭祀的太常出面即可,可這次不但將趙王親信孫秀置於太常之上,更搬出大哥,這事不是太過古怪了嗎?」

  劉秋聽聞此言,頓時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依卿所言,莫非我真的被捲入朝堂的爭鬥,被別人利用了?」

  王敦點點頭又看了看四周,確定四下無人這才說道:「賈後與太子遹不睦已久,國舅賈謐與太子亦多齟齬,太子並非皇后所出,故而宮中早有賈後要廢太子的傳言。只是皇后地位雖高但若廢太子仍嫌自己地位不夠,這才使出祭祀的奇招來。」

  劉秋凝起雙眉,開始覺察到事態的嚴重,「今日龍鳳之旗並尊我就覺得奇怪,陛下和賈後一同祭祀我也覺出有異,更讓人奇怪的是我向聖上請求賜福竟然是賈後下旨允許。」

  王敦知道劉秋這才算開竅,於是又解釋道:「兄長大概不知為何祭祀要選在這時,重陽本是九月初九,取其雙九皆陽數。而九月為地支戌月,戌土位於卦象乾宮之中,更應乾陽之意,后黨正是以此呼應如今朝堂之上有兩個乾陽、兩重天,以此襯托出皇后與聖上同樣地位。此外他們還說,晉乃亞日,就是兩個太陽,先帝當年以此為國號就是暗示如今皇后將要為尊之意。」

  「可是這麼亂編真能有人信?朝中大臣有幾個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他們這樣瞎編能唬住幾個?」

  「可是架不住有人假裝相信啊,還有些將信將疑的。」王敦拍了拍劉秋的肩膀,「再說不是還有大哥如此好的手段加持么?大哥是張天師唯一下山的弟子,一手點石成金的法術早就在京中被傳得神乎其神,再說還有孫秀這位趙王的親信為你力挺。這些年你又行蹤不定,更平添了幾分神秘,大哥在洛陽城中甚至被傳為有半仙之體。」

  「沒想到現在我竟被傳得這麼厲害。」

  王敦嘆了口氣,「是啊,今天兄長不光當著群臣和百姓再演煉金之法,居然還搞出烈火出帛書的祥瑞,最後還又仙鶴獻瑞,在場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所以更加強了賈後在朝中的地位,也讓人相信她將鎮殿的倚天劍賜予你換取作法並非是任性胡鬧。只是小弟許久不見兄長,雖然從前見過那鶴,但不想現在你的道行居然精進到能夠煉出帛書不焚的地步。」

  劉秋沒有想到自己到底還是捲入朝廷的紛爭之中了,而且自己還是無意間站在最反感的賈後一邊。其實他對賈後了解也不多,只是石崇一直追隨賈謐,讓他「恨屋及烏」連帶討厭賈後。至於帛書的事他還不想過早揭穿謎底,不過還是面帶慚色,「早知會到今日的地步我到洛陽后無論如何也要先和賢弟碰頭商量一下,可是賈後就算現在聲勢高漲也未見得就能把太子如何吧,畢竟聖上還在。再說她自己又沒兒子,就算她把太子廢了,總不至於自己接皇上的班繼續干吧。」

  王敦只好說道:「這就又要小弟給哥哥解答了,數月前這賈皇后聲稱自己曾在先帝病逝期間生養過一子,因當時國喪並未向外公布。」

  劉秋被他這樣一說只覺得背後發涼,心想自己這回真的是助紂為虐,以後若被師父知道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於是問道:「即使是當年先帝駕崩,以當時皇后的年紀想要生養也殊為不易。總不會是別人的孩子吧?」

  王敦將手指放在唇旁,輕聲道:「聽聞那是她妹妹的孩子。」

  劉秋這邊卻又問道:「可是賈後既然要抬高自己為何要預先對賢弟封鎖消息,到最後才通知你呢?我原本並未多看重一個祭祀,又想你消息一向靈通許多,故此才沒去提前知會,沒想到事情竟會是這樣。」

  王敦搖了搖頭,「兄長你久居山野不問朝中之事,許多事情自然不知道。還不是我族兄夷甫貪圖權勢將長女景風嫁給國舅賈謐為妻,可是又腳踩兩隻船將次女惠風嫁給太子。本來太子遹因景風美麗最先求娶,未能如願便怨恨夷甫親近更有權勢的賈謐;可是另一邊賈後因太子與族兄結親便開始懷疑夷甫的忠心,最後連帶我王家都受牽連,這才把下給我家的旨意押后許多時間。」

  劉秋沒想到大名士王衍也能糊塗至此,但也只好問道:「如今皇后與太子相爭,皇后得勢而賢弟一家又失信於她,你當如何自處,總不會倒向太子一邊吧?」

  王敦搓了搓鬍鬚,淡然道:「此事我還真問過濬沖,他以為王政將要頹敗,時局將有大變,最好隨波逐流,既不倒向皇后也不必勸諫太子,有時間還不如多寄情山水。」

  劉秋聽了心中有些不快,但也知道王敦對兩位族兄甚為仰慕,只好說道:「聽聞令兄已升至司徒,不想貴為三公也會棄朝廷權柄于山水之間。」

  王敦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嗨,別說三公,就是我兄夷甫身為尚書令,又是太子老丈人,現在不也首鼠兩端么,不過是為了保全妻兒罷了。」

  劉秋知道無法再問下去,只好說道:「愚兄許久不來洛陽,這次聽說原來石崇府中的流羽姑娘進王府後已為琅琊王生了一個公子,現在連帶翾風也被她從石崇府中要走,賢弟可聽聞此事?」

  王敦乾笑兩聲,「此事阿龍已告知於我,只是兄長看中的翾風姑娘雖然出了石崇家中但亦難與你到山陽,大哥的婚配真是艱難,要不我讓茂弘去和王爺說和下,把翾風姑娘許給你作妾?」

  劉秋瞟一眼身旁的孫筠忙說道:「愚兄駑鈍,於婚姻之事並無什麼想法,一切隨緣,阿黑就不必為此多慮了。」

  王敦當然看出劉秋神情的變化,看著孫筠便說道:「大哥身邊的這位小哥眉清目秀看著有些眼熟,似乎以前見過。」繼而張大了嘴巴瞪著劉秋用手指道:「這麼多年不娶難道是因為你有龍陽之好?兄長不要怪罪,小弟之前是誤解了,怪不得不怎麼提翾風姑娘,你們之間確實是真友誼。」

  劉秋用了一個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身邊的孫筠,知道在王敦面前很難解釋清了,只好順著他說道:「難得賢弟看出這些,我被皇后消遣來此半月早想和家裡人一道躲回山陽享福,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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