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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錯過的人會念叨一輩子

  夢裏折騰他就罷了,醒來還要趕他走?葉將白不悅,坐起身陰沉著臉,氣悶了好一會兒,才沉聲問:“人去哪兒了?”


  良策低頭答:“似是進了宮。”


  “北堂繆呢?”


  “昨日北堂將軍進主屋與殿下交談半個時辰便離去,將軍戒心重,奴才稍微靠近就被察覺,故而沒能聽見說了什麽。”


  葉將白頭疼,捂著額頭黑著臉想,等老子病好了,非親自去聽不可!

  “門房說,殿下吩咐過了,會很晚回來。”良策小心翼翼地問,“主子要不要現在起身?”


  “嗯。”葉將白頷首,下床讓人更衣,道,“還有事沒處理完,是該回去一趟。”


  良策鬆了口氣,心想還好,主子理智尚在。


  然而,葉將白下一句就是:“把府裏的事忙完了,晚上再過來。”


  良策:“……”


  趙長念進宮,利用黃寧忠在崇陽門的關係,順利地將武親王帶了出去。如今她也算手裏有點小權力,一路上都沒人敢上來盤問。到了宮門口,長念更是直接拿出葉將白的腰牌,連登記都省了,被守衛笑眯眯地送著出宮。


  站在街口,長念看著那往來的人群車馬,笑著扭頭:“皇叔,您看——”


  她身邊空蕩蕩的,方才還站著一個壯漢的地方,如今刮過一道風,卷過兩片樹葉。


  長念一驚,左右找了找,就遙遙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飛也似地躥進人群,撞飛幾個百姓,嗷地一聲就撲在了人家的戲台子下頭。


  四周響起驚呼和謾罵聲,武親王毫不在意,直直地抬眼看著台上的花旦。


  唱戲為生的人就是鎮定,受此驚擾,眼皮也沒眨,自顧自地唱:“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呐~”


  聲調淒婉,彩袖飛揚,柳腰盈盈地委坐在地。


  長念連忙跟過去,給旁人賠禮道歉過,便想去扶武親王。


  哪知,一湊近才發現,武親王雙眼通紅,抓著台子邊兒不放,眼淚跟溪水似的流。


  想起他那朝著天嚎的嗓門,長念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勸道:“皇叔,您千萬別在這兒嚎啊,咱們好不容易出來,總不能馬上就被官差發現送回去了。”


  武親王恍若未聞,但也沒哭出聲,隻巋然不動地盯著那花旦,嘴裏喃喃念:“奉仙。”


  台上花旦自然不是什麽奉仙,一折子戲唱罷,四座叫好,有青衣小孩捧著衣兜下來收賞錢。


  武親王二話沒說,打開錢袋,一邊哭一邊往外掏銀子。


  長念:“……皇叔。”


  “唱得那麽好,不該給銀子嗎?”武親王回過了神,擦了擦眼淚,義正言辭。


  長念點頭:“唱得很好,是該給銀子,但是……皇叔為什麽掏侄兒的錢袋,不掏自己的?”


  她可憐的小荷包,被武親王捏在手裏,掏了個底朝天。


  武親王挑眉:“與長輩出行,不該晚輩掏錢?你這小子最近日子過得不錯,還心疼這點兒?”


  心疼啊!長念在心裏哀嚎,她可是個被窮大的皇子,有錢了也是扣著花的,皇叔倒是好,一給給出去五十多兩,那可是她一個月的零嘴兒……

  不過,敢怒不敢言,長念隻能抱著小荷包,低頭應道:“皇叔說的是。”


  青衣小孩兒拿了賞銀,連聲答謝,高興地捧著衣兜就回去花旦身邊,指了指武親王的方向,小聲說了兩句什麽。


  花旦回眸,朝著武親王盈盈一拜。


  武親王不哭了,他負手站直,看著那花旦,又像是穿過她在看別人。


  “十三年前本王進宮,未曾想過一進就再也出不來。”他幽幽地道,“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就先把她迎了,一並帶進宮,也不會一孤寂就是十三年。”


  長念眨眨眼:“奉仙?”


  “奉仙是她行走江湖用的名字,真名是什麽,本王不知道。”武親王歎息,“也是這麽一個台子,她跟著班子唱,唱到了京都,唱到了本王耳朵裏。本王心悅她,但她身份卑賤,本王要不得她。”


  長念皺眉,不太讚同:“皇叔若當真喜歡,又何必顧及身份?”


  武親王轉過頭來看她,道:“你小子,以為生在皇家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嗎?你天生錦衣玉食,也天生比別人少了選擇的權力。我十八擁兵,二十又五勤王扶你父皇上位,誰都覺得我功高震主,能做盡所有想做之事。可整個皇室都清楚,王妃非我所欲娶之人,側妃皆是重臣庶女,我身邊,一個貼心的人都沒有。”


  他伸著手指,認真地搖了搖:“一個都沒有。”


  想起那些複雜的關係,長念抿唇沉默。


  武親王又看了戲台的方向一眼,揚眉笑道:“不過你沒說錯,我沒當真喜歡她,我若是當真喜歡,怎麽能連同他們反抗的勇氣也沒有?年少之時,誰都喜歡挑輕鬆的路子走,不願意為難自己。可到老了……也就隻有到老了才知道,錯過的人,是會念叨一輩子的。”


  心口微震,長念怔怔地盯著地麵的灰塵,腦海裏下意識地就浮現出葉將白那張臉。


  要念叨他一輩子?不,不對,她第一個想到的人,怎麽就會是他?


  武親王側眼,看她連連搖頭,滿麵懊惱,了然失笑:“你也有心儀之人吧?聽說是定國公府的大小姐,你有福氣。”


  長念幹笑,想了想,歪著腦袋問:“若我方才想起的,不是沐大小姐呢?”


  武親王絲毫不覺得意外:“沒什麽大不了,這世間有多少人會同自己深愛之人結成眷屬?大多不過是將就著過。隻是,能在聽本王說這些話的時候想起來人,想必那人深得你心。”


  長念板起臉想辯解,可想想又沒有必要,幹脆作罷,扶起武親王道:“先去找地方落腳,待會兒會有人來接應咱們。”


  “好。”武親王隨她走,滿眼望著街上行人,眼裏神色分外複雜,不一會兒,又神遊天外。


  長念沒打擾他,引他去醉仙齋,先美美地吃了一頓,而後乘車,半路接上北堂繆,一齊前往京郊。


  馬車上,武親王盯著北堂繆看了許久,道:“這位有些眼熟。”

  眼熟的這位拱手,平靜地答:“半月前入宮,有幸領教王爺刀法。”


  一拍大腿,武親王瞪眼:“北堂家的小子!”


  長念茫然,看了看武親王這激動的模樣,小聲問北堂繆:“您同皇叔有過節?”


  北堂繆搖頭:“沒有,之前陪聖駕去拜訪王爺,王爺不服老,要耍弄寶刀,我便與王爺過了兩招。”


  “那後來呢?”


  “後來,本王發現舞刀弄劍的有個屁用!”武親王憤憤地道,“還不如挖泥巴種花!”


  一個沒忍住,長念失笑出聲。


  北堂繆朝他拱手:“若是二十年前,晚輩必定不是王爺對手,如今不過年歲僥幸。”


  這話武親王就很愛聽了,臉色頓時緩和,哼哼兩聲斜眼道:“難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武藝也還過得去,沒給北堂家丟人。”


  “謝王爺誇讚。”北堂繆拱手。


  長念默默地算了算二十年前北堂繆多少歲,然後收攏五根手指,輕輕踩他一腳。


  說個恭維的話都這麽不走心,也虧得是皇叔沒多想,不然還不抽刀劈了他?

  眼角染笑,稍縱即逝,北堂繆回頭看她,眸光柔和,像三月微風拂麵,帶著一絲戲謔。


  長念突然覺得,這人脾氣那麽不好,那麽不愛與人打交道,卻還是有眾多人推崇敬仰,真的不是沒理由的。撇開別的不說,就這眉目間的風華,便能傾人三分。再加上功績和本事,的的確確值得京都閨門抱財求娶。


  馬車行一路,武親王便與北堂繆說了一路,從皇宮守衛,一路說到邊塞攻防,武親王什麽都問,北堂繆也什麽都答,兩人在行兵之事上頗為契合,說到最後,武親王直拍大腿:“你這小子,怎麽沒早點生出來呢?”


  北堂繆道:“若王爺晚生十年,許是能邊塞暢飲,同陣殺敵。”


  “唉,唉!”武親王連連歎息,搖頭道,“沒機會啦,本王這後半輩子,也就能睡在那紅紗帳裏享安樂,哪裏還遇得著長刀飲血的機會?本王那些個將士部下,都快十年未見了……”


  十年啊……英雄遲暮,美人也白頭,當年兵臨城下,幾個滿身鮮血的人歃血為友生死相依,如今日子好過了,反而是難見上一麵。偶有書信,都是被宮人查過又查才放到他眼前,寒暄都不敢多言。


  北堂繆神色微動,也跟著悵然。


  長念一路上都安靜地聽著他們說話,看他們情緒都低落了,才笑著插嘴安慰一句:“皇叔莫急,馬上就能見著了。隻是……侄兒也不清楚皇叔有哪些親近的部下,故而隻托人請出來當年您身邊最出名的那位副將。”


  “李常安呐?”武親王眼眶微濕,“好,人還活著就好。”


  “皇叔還想見哪些人?”長念問,“侄兒著人去安排。”


  因著江西收糧之事,馮靜賢拓寬了人脈,長念手裏能差遣的人也就更多了。要是以前,替這些個帶著兵的副將請假定是為難,可如今,也隻需要打點一番便能見著。


  武親王想了想,跟數家珍似的數起自己當年最親的幾個將軍副將:“趙飛龍、韓子客、秦雙……”

  劈裏啪啦十幾個名字,他數完想了想,看著長念道:“這麽多人不好記,這兒也沒紙筆,你且將前三個人找來便是。”


  長念應下。


  武親王不知道的是,這個看起來沒什麽本事的七皇子記性極好,但凡他念過的人,她都記得。在從耳下車,長念就將名冊寫了出來,交給了北堂繆。


  北堂繆翻了翻,低聲道:“旁人都還好說,這個韓子客瘋瘋癲癲的,十分難搞定。”


  “那便交給我。”長念笑道,“你我既是共事,沒道理讓你一個人累。”


  深深地看她一眼,北堂繆道:“我寧可自己累了。”


  “兄長這是看不起人?”長念叉腰,“我可能幹了,馮靜賢前幾日還誇我呢,說我靈性十足,不若其餘皇子迂腐守舊。”


  看著她這驕傲揚起的小下巴,北堂繆莞爾,伸手扶了扶她頭頂的玉冠,輕聲道:“這麽能幹,前些時候怎的病得跟白紙似的?”


  提起那事,長念眼神微黯。


  “念兒是不是有事瞞了兄長?”北堂繆皺眉,“以前遇見事,你好歹都同我說,如今怎的半個字都不提?”


  “怎麽說呢?”長念抓了抓鬢發,“我與輔國公……”


  剛說了個開頭,北堂繆臉色就沉了,輕輕握了她的手腕,語氣冷硬地道:“我早說過,你莫要與他多糾纏。”


  “說是那麽說,可我也沒法子。”長念嘀咕,“那人算計起人來,我跑也跑不掉。”


  北堂繆抿唇,眼底微微有戾氣。長念瞧見,連忙安撫他:“不過如今好了,總算是有自己的王府了,等大婚過後,他必不能與我再多來往。”


  起碼明麵上的來往是不能了。


  提及大婚,北堂繆仍有擔憂:“那沐大小姐,聽聞很是不好相處。”


  “也隻是聽聞罷了。”長念笑嘻嘻地同他比劃,“沐姑娘人很好的,也仗義,也瀟灑,是我最佩服的女子。與她成親,我很開心。”


  眉頭皺得更緊,北堂繆暗暗搖頭,心想以她的性子,看誰都覺得好,他還是得幫她留意些。


  安排好了三日的行程,武親王甚是高興,一見著人就抱頭痛哭,聊了起來。長念要回京,他大手一擺:“你且回去,本王就在這裏與人安置,明日你再來接本王。”


  長念惴惴不安地蹲在他身側,認真地抬頭問:“皇叔,您不會突然就跑了吧?”


  武親王瞪眼:“瞎說什麽呢?本王的家眷都在宮裏,本王能跑去何處?”


  想想也是,長念點頭,與北堂繆一起歸府。


  她問北堂繆:“武親王何如?”


  “雖幽居深宮多年,但威信仍在,不靠兵符依舊能動三鎮陳兵。”北堂繆道,“請動了他老人家,殿下可暫時不必擔心東宮異動。”


  心口微鬆,長念笑道:“今日多謝將軍。”


  停下步子,北堂繆側身,低頭看她:“你我之間,談何謝?”


  長念傻笑,雙手合十,俏皮地朝他作揖。北堂繆受下,扶著她的手讓她平身,眼裏光芒盈盈。

  這畫麵很美好,要是沒人打擾的話,便能定成一幅畫掛在牆上。


  但是很不巧的,偏生有人出來打擾了,而且動靜極大。


  “咳咳咳咳!”


  鞭炮似的一串咳嗽聲,炸得長念往後小退一步,慌忙轉頭。北堂繆一頓,也是跟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葉將白隻著中衣,背對著他們站在旁邊的庭院裏,似是沒看見他們,腳步虛浮地走了兩下,便扶著旁邊的石欄,再度咳起來。


  北堂繆一時間沒認出這是誰,正想上前看看,卻被旁邊的趙長念一把拉住。


  “這是一個在我府裏養病……為什麽會在我府裏啊?”她一邊解釋一邊咬牙,“不管了,總之便是在府上養病的人,傳染之疾,將軍別過去為好。”


  北堂繆將信將疑:“是個什麽人?”


  “街上要飯的。”長念閉著眼睛道。


  尊貴無雙的輔國公,在聽見這個身份之後,咳得更加波瀾壯闊、氣勢洶湧,帶著抑揚頓挫的節奏,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了。


  長念連忙把北堂繆往外推:“明日一早再去與兄長匯合,今日時候不早了,兄長早些休息。”


  “念兒……”北堂繆不滿。


  長念沒法子啊,叫他看見葉將白在這兒,有嘴也解釋不清,隻能胡亂應著:“清晨我便過去。”


  北堂繆歎了口氣,輕聲道:“明日將沐大小姐也請上同行可好?”


  “好好好!”管他說什麽,統統應下,長念將他送至門口,笑著擺手,“路上小心。”


  北堂繆與她行禮,往她身後看了一眼,眉頭不鬆,卻是轉身上車了。


  送走這人,長念大鬆一口氣,轉過身眉毛就豎了起來,責問門房:“國公為什麽還在?”


  門房苦著臉道:“小的們哪裏知道?他不肯走,咱們誰敢去趕啊?”


  這人是賴上她了?長念叉腰,氣衝衝地回到方才的院子,葉將白還站在那兒。


  她大步上前,抓著他的胳膊就道:“您這是做什麽?”


  中衣單薄,一捏胳膊,他身上的熱度就透過衣裳傳了過來,長念轉怒為驚,墊腳一探他的額頭,又氣又無奈:“今早燒還退了,這怎麽又燙起來了?”


  再看看他的打扮,她橫眉:“病了還穿這麽點兒出來晃悠?”


  也不知道是不是燒糊塗了,葉將白眼神恍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認出她似的,輕聲道:“我醒來沒看見你。”


  “廢話,我又不是你的眼睫,如何能一醒來就看見?”長念轉身將他往屋裏拖,按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再碰碰他的手,又怒,“額頭滾燙,身上冰涼,國公是故意折騰自個兒?”


  抿了抿唇,葉將白道:“沒有,我出來尋你,尋不到。”


  “不知道問問下人?”


  “他們說你晚上回來,但已經這麽晚了,你才姍姍歸遲。”狐眸裏有些委屈,他垂眸,小聲補充一句,“還是同別人一起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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