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他比她聰明
人性就是如此古怪,有阻攔的時候,千方百計也要衝出重圍,一旦你放手讓他走,他反而會在那敞開的門口猶豫不前。
長念很大方,給足了機會讓他們猶豫,同時破格提拔了七八個忠心耿耿的人,最厲害的直接從禁衛升遷至兵部侍郎,委以重任。
馮靜賢一度擔憂這個關頭大肆調度會否影響朝政,然而幸運的是,直到下一次守城之戰,京中都再也沒出什麽亂子。
戰前一夜,長念披著長衣在燈下看戰報,連日的操勞讓她憔悴不少,本來就不大的一張臉,眼下更是瘦得叫人心疼。
燈火燃了許久了,燭淚堆積,屋子裏時明時暗,她揉了揉眼,迷茫地抬頭,突然發現外頭已經是深夜,不由地咋舌:“怎麽這麽快?”
紅提已經趴在外頭的矮桌上睡著了,屋子裏悄無聲息,外頭的月光也分外寧靜。放了手裏的東西,長念起身,走到窗邊駐足。
這個月亮看著很眼熟,緩緩在人身上流淌的月光,像極了國公府裏的碧水青山池裏的水光。
國公府奢華,葉將白那個人卻是極講品位的,京都大多的宅子裏有池子,但無人像他一般,將大半個宅子都作了池子,引了活水,在那片金磚玉瓦裏愣是添上一抹山青色。
彼時她與他還未撕破臉,她尚在裝傻充愣,被他帶去池子邊,笑嘻嘻地看著裏頭的魚,然後問他:“國公,這一處為何不是金雕玉砌的?”
葉將白勾唇,狐眸裏閃著光:“這一片,是留給在下自己停歇的。”
“停歇?”
“人這一輩子要經曆的事情很多,身處富貴地,做的就是富貴事。”撩了袍子在池邊坐下,葉將白輕笑道,“富貴事做久了,就會累,累太久了,便是精疲力盡,再不想往前。是而,有這麽一處地方,才能讓在下停歇回神。”
長念當時隻傻笑,也沒太當回事,如今從案卷之中抬頭來看著月亮,她才發現,葉將白是個很聰明的人,他貪婪卻懂得取舍,盡力卻不會竭力,張弛有度,進退有法。
不像她,非要日思夜想,精疲力盡,才能在這亂世之中走上兩步。
太子實力大增,布軍已呈囂張的半包之勢,京都得各地之人前來相助,但杯水車薪。朝中仍有不少老臣主和,長念一旦反駁,他們就非議她貪圖皇位。京中百姓被人煽動,不少人罵她竊國,拒太子於城外,居心叵測,甚至守城之軍也有叛逃者。
那麽多難聽的聲音,沐疏芳都憂心忡忡,趙長念若是男兒還好,女兒家,哪能受得住這天大的冤枉?
可她偏生就是受住了,不僅受住,才能看戰報呢。
驕傲地揚了揚下巴,長念覺得,父皇在天若是看見,這回是無論如何也要誇她的,至少不能比誇太子輕!
揚著揚著,眼前又有點模糊,她胡亂拿袖子擦了一把,吸吸鼻子正打算關窗戶,抬眼卻看見那邊樹下站著個人。
“兄長?”長念嚇了一跳,“你什麽時候來的?”
北堂繆漫步走過來,眉目在燭光下漸漸清晰,英眸裏閃著光道:“剛給太後請過安,便過來了。”
長念一怔。
自從父皇駕崩,太後就大病一場,閉宮不見人。馮靜賢曾說過,若是太後能下一道懿旨,扶正她,眼下這惡劣的情況就會改善良多。
然而,長念沒讓人去撞門,她很清楚太後是偏愛趙撫寧的,哪怕門撞開了,這懿旨太後也不會下。
隻是沒想到,兄長竟然能見著太後。
“殿下不好奇,太後她老人家說了什麽?”見她傻愣愣地不吭聲,北堂繆輕笑。
長念囁嚅兩下,又耷拉了腦袋:“說什麽?”
一看就是沒抱什麽希望的。
北堂繆微哂,示意她退後些,然後攀著窗台就越進了屋子,將她按在旁邊的茶榻上坐好,然後慢慢低身,半蹲在她身側。
“太後娘娘說……殿下之前送的珠子,她都鑲在了鳳冠上,隻是委實太重了,不能戴,就擺在屋子裏看著。”
長念愕然抬頭。
北堂繆英眸含笑,臉上是難得的溫柔,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她還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都舍不得,但她知道,念兒做的是對的,沒有錯。”
鼻子一酸,長念咬唇,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嗯,老人家也說了,念兒愛哭,從小就像個瓷娃娃。”伸手接著她的眼淚,北堂繆勾唇,“但這樣的瓷娃娃,如今死守著京都,護住皇宮安寧,倒是比那些個鐵打銅鑄的人,更讓她動容。”
長念眨眼,溫熱的淚珠一顆顆砸在他手心。她扁嘴,啞聲道:“你別拿好話哄我……”
“沒有哄你,太後當真是如此說的。”北堂繆歎息,“你若不信,等明日之戰結束,我隨你去給太後請安,如何?”
伸手抹了把臉,長念咧嘴應下:“好。”
笑是笑了,眼淚卻沒掉完,哽哽咽咽地哭了許久,才打了個嗬欠。
北堂繆坐在茶榻上,看她似睡非醒的模樣,知道她也是累極了,幹脆將她攬過來,讓她趴在自個兒的腿上。
紅提半夜驚醒,慌張地抬眼,就見屋子裏的燭火已經燃盡。
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茶榻上,榻上坐著北堂將軍,她家殿下正趴在將軍的懷裏睡得純熟。
將軍溫柔地拍著殿下,一雙眼專心致誌地盯著她,眨也不眨。
這場麵,朦朧旖旎得像夢境一般。
紅提以為自己還是沒睡醒,搖搖頭,趴在桌上就繼續睡,夢裏也是一片春色盛開。
第二天黎明,城外號角吹響。
長念站上城樓,看著下頭烏壓壓的一片敵軍,臉色本就不好看,再不經意掃見中營處一個馬上的人,眼神更是一沉。
葉將白好大的膽子!
這是戰場,他竟連盔甲都不穿,一身清月長袍,大袖翻飛,在這黑紅交錯的戰場中顯得格外打眼,哪怕她在這高遠的城樓上,也是一眼就瞧見了他。
“寧忠。”她咬牙,朝人劈手指了指那抹白影,“箭射得著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