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眼恩仇波瀾起(上)
相思豆落在地上,繞著桌腳圓潤地滾了一圈,又繼續圓滾滾的滾著,最終撞在了雲昭的靴子上,停了下來。雲昭彎下腰,將它撿了起來,卻不知此刻是不是該遞給對方。
“阿楚,你這是怎麽了?”王允之撓撓腦袋,怎麽買下了就不喜歡了呢,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我看這東西挺好,以後可以送夫君啊!”他一把拿過雲昭手中的相思豆,塞進雲楚手裏。
雲昭敲了他一下,“什麽夫君!阿楚還小著呢!”
王允之掃了一下雲楚媚骨橫生的身體,冷哼道,哪裏小了!
雲楚的眼眸終於有了一絲焦距,低頭看著手裏醜陋而又普通的相思豆,嘴角好不容易浮出一抹笑容,卻是萬分苦澀。
此情不渝,此生不悔——這哪裏像是他會用的詞!果真是她想得太多了。
“流年,等一下送一百兩下去,就當是補這顆相思豆的價格。”
鳳流年輕輕點頭,隻說了一個字,“好。”
剩下三人又是一陣麵麵相覷,不知雲楚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拍賣會在此刻正式謝幕,那台上,紅色的幕布拉下,掩住了背後身影,又過了一會兒,是個異國舞姬上台,跳起了火辣的舞蹈。
雲楚變得興趣缺缺。
本以為這次來會打聽到一點那人的消息,卻還是空手而歸。他若真的是站在權力的頂端,她唯有一步一步向上爬,直到與他並肩,或者,將他徹底踩在腳底下!
王意之此刻還在為那十壇相思酒扼腕歎息,甚至於開始琢磨將買下酒的那十家人打聽出來,然後一家一家……偷酒!
嗯,這是個好主意。
而雲昭的目光一直落在雲楚身上,即使表麵上是在看台下的風景,反倒是王允之和雲熙在此刻活絡起來,尤其是王允之,對著那十個舞姬的身材容貌都一一評頭論足一番,也不怕把小孩子教壞。
“三表哥,聽說等一下還會有雜耍哎!”
王允之一巴掌拍下去,義正言辭地說道,“你怎麽老是喜歡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雲熙抱著腦袋,委委屈屈地說道,“我本來就是小孩子嘛,不看這個看什麽啊!”
王允之一時噎住,隨後臉紅脖子粗的問道,“你哪裏小了,過了生辰就八歲了!”
“……”八歲還大!就會欺負小孩子,真是不要臉,雲熙在心裏偷偷唾棄道。
雲楚看著兩人其樂融融的模樣,眼眸一片暗沉。從未感受過真實溫柔的她,沉睡於夢中,覺醒於地獄,這一刻看到的所謂的親情,剝皮抽骨,隻剩下了滿眼的灰飛煙滅。
她如今,到底還想要什麽呢?
連鳳流年都無法替她回答,隻說會陪著她找。可他卻不知,她尋尋覓覓十三年的東西,是她最後的悼歌了,連著她的命,一起丟在了風機崖底。
忽然間,一陣巨大的響聲驚動了屋中幾人,像是桌子砸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沉悶而鈍。
雲楚看向雲昭,用眼神詢問,出什麽事了嗎?
暮春酒樓不同於雲楚之前去過的,無論是菁茗樓,解語樓還是毅鴻樓,即使後麵都有貴人,但隻能說得上是私人的,而暮春酒樓,雖然名義上是那位國師的產業,可是卻牽動了無數的人,皇室,各大世家,各地而來的商人……其監管十分嚴密,幾乎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來鬧事,所以刺客是不可能跑出來的,而且樓中的下人都是訓練有素的人,也不可能招惹別人,唯一便是客人之間發生了爭鬥。
來這兒的都是非富即貴之人,真鬧出麻煩恐怕是很難善了的。
自然,這是雲楚的個人想法,她並不了解這位國師對於天下究竟有怎樣大的影響。
“……”雲昭點點頭,“阿楚,暫時不要出去。”未免惹上麻煩。最後一句,他咽下了肚子,怕嚇到小姑娘,雖然對方未必會被嚇到。
雲楚乖乖地點點頭。
雲昭想了想,又說道,“我先出去看看情況,允之,你先隨我一塊去。意之,熙兒,還有……鳳公子,好好照顧阿楚。”
王家兄弟和雲熙皆是點了點頭。
鳳流年一言不發,身子卻微微向雲楚傾過去。
雲楚將相思豆揣在了懷裏,隻顧自倒了一杯酒獨酌。
王意之此刻坐在他的對麵,唉聲歎氣,摸約是還在為那十壇酒感到惋惜——真的不好偷啊!
雲熙見兩個大人都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又伸長脖子看了眼不遠處的雲昭和王允之,果斷當了小尾巴跟過去。
八卦神馬的,都是人的天性啊!
雲楚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真的那麽喜歡酒?”
“嗯。”王意之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女兒紅,“可惜我生的太晚,無緣品嚐朝露公主的佳釀。”
雲楚莫名地笑了笑,“幸虧你生的晚,不然恐怕成了珩王的門生了。”
王意之眼皮一跳,“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不過這樣的高帽子可別往我頭上戴,我最多也是爭取個禁衛軍,奉旨抄家時去挖一挖朝露公主的庭院,看看能不能挖到好酒。”
“王老爺子聽到你這番豪言壯語,不知作何感想?”
“他已經習慣了。”王意之的唇角勾了勾,“相處這般久,我還不知阿楚是何許人士,聽口音,是尚京人,不過表哥提過你之前並不住在尚京,是有什麽緣故嗎?”
這話問得還真是讓雲楚否認不了,若是雲昭,恐怕問完第一句就不會問下去了,這廝分明是確定了她是尚京人,果真是——不好騙啊!
雲楚抿了一口酒,慢慢說道,“我年幼時的確住在尚京,後來八王之亂,被我娘遺棄在廢墟之中,之後我被人救起,輾轉到了明安。”她回答得半真半假,順帶將對方接下來要問的也回答了。
“……”王意之沉默片刻,才問道,“你還記得當年幾歲嗎?”
雲楚斂下眸子,唇角勾了勾,意外有些無奈,“王公子就這麽喜歡揭我的傷疤?”
王意之的神色僵了僵,搖頭歎道,“我並非此意,恐怕你也知道為何表哥這般照顧你的原因了。”
雲楚遲疑地點了一下頭,“我救過他的弟弟雲熙,還與他失蹤的妹妹同名。”
“隻是同名而已嗎?”王意之目光如炬地盯著雲楚,“我那妹妹失蹤時已有六歲,想必已知事了,若不出現意外,應該不會記得家在哪裏。”
“王公子都說了,不出現意外,可是你是否想過,如果真的不出現意外,為何那個孩子不肯回家呢?“雲楚的語氣幽幽似鬼,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王意之竟然無言以對。
“王公子是怕我接近雲世子別有目的?”雲楚冷嘲。
而王意之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在懷疑她。
“罷了。”雲楚冷然,起身,“王公子這般防著我,這酒也喝不下去了,請代為告知一聲,小女子不勝酒力,先行回了。
“等等。”王意之急忙拉住她,“阿昭還沒有回來,外麵不知情況如何,你初來乍到,能避則避。”他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在對方冰涼的目光中,竟是沒了聲音。
這是毫無溫度的眼睛,絲毫沒有原先的俏皮之感。
她在告訴他,既然你心中已經懷疑,與我便沒了利用價值,我也沒必要裝下去了。但我並不害怕你會去告訴雲昭,因為他不會信你。
眼睛都是映射心髒的。
可是王意之第一次感覺到人的心髒也可以涼薄到這種程度。
雲楚甩開了王意之的袖子,走出了廂房。
鳳流年忠實地跟在她的身後,仿佛永遠都是不離不棄。
眼角的餘光,隻看到王意之那單薄的身影,陰沉得讓人心顫。
鳳流年蹙眉,卻被雲楚抓住了手,她搖了搖頭,沒關係,他們都是會演戲的人,就看誰,演技要拙劣一點了。
隻是雲楚還不曾走出幾步,迎麵便是一堆菜湯迎頭澆下——
一貴公子看著不遠處滿頭菜湯的人,大笑道,“哈哈哈哈,你看看,有人被打中——了,嗝,快,你去看看,是哪個倒黴鬼?”
“是,少爺。”他身邊的一個藍衣小廝立刻向雲楚的方向跑過來。
雲楚麵上平靜如水,拿出帕子細細地為擋在她身前的鳳流年擦臉。
“其實你不用替我擋。”
“我喜歡。”三個字,足以說明一切。
雲楚低低地歎了口氣。
“哎哎哎,是你們兩個,過來。”那藍衣小廝出口也不客氣,直接就上前指著他們頤指氣使地喊道。
雲楚側頭,並未理會他,心裏琢磨著如何能暗中將這筆仇報回來,而且不會查到自己身上。
“嘿,你個臭娘們沒聽到我說話嗎!”此人想來也是蠻橫慣了的,竟然一點小小的不滿便出口成髒了。
此時,雲楚又聽到不遠處一聲巨響,她挑眉,原來那災禍還沒解決掉,這效率還真是令人擔憂。
於此同時,她眼前白花花的一閃,定睛一瞧,才發現鳳流年腳底的那根豬骨頭直接嵌入了那小廝的胸口,她的眼皮跳了跳,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地味道瞪了一眼身前狼狽的人,完了,闖大禍了。
“他要碰你。”鳳流年氣定神閑地解釋著原因。
雲楚隻覺得內傷。
“我手下留情了。”
“……”她難不成還要誇他一番?
鳳流年確實手下留情了,那豬骨頭從前胸到後背整根橫貫,也沒有對準心髒,此刻那小廝隻覺的痛,卻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
隻是人卻是呆呆地瞪著他們二人,渾身發抖。
雲楚默然,這手法,不去當殺手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