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倪齊安夫婦育有一子一女。兒子瀟儒,今年剛滿二十歲,女兒瀟佚年方十六,下半年準備去念高中。倪瀟儒自小聰穎,頭角崢嶸,長得個兒修長,雖身材俁俁卻靈巧瀟洒。臉龐生得端端正正,極象他的父親。濃眉烏髮雙眸炯炯,長發飄逸佚宕儒雅,比之他父親年輕時,那可要英俊帥氣多了。
倪瀟儒高中畢業后就一直呆在家裡,已一年有餘。這也是實出無奈啊!因為再想念書又沒個地方,想工作又沒個去處,讓他去農村又不願意,怕受不了那份苦。呆在家裡其實也不好受,去沒個去處,玩又沒個同伴。因為他班裡的大部分同學都早早地去了農村,少數幾個符合留城條件的都進廠當了工人。白天孤零零地就他一個人在家,又尋不出什麼事情來做,雖說家裡那些所謂的體力活,如買米、買煤、挑水這些雜活他都承包了,但畢竟有限。至於那些燒菜煮飯、洗衣掃地的活,都是他媽媽或妹妹干去了,有時真讓他無聊得發慌。好在他自小喜歡看書,為了弄書看,他會到處奔波,因為其時書少難借,因而他只好纏著那些大人,向他們借。要是讓他知道某人手裡有本書,那他非纏著那人不可,不借到手是絕不會罷休的。他借書的習慣好,又懂禮貌,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叫不離口,對那些卷角開頁、皺巴巴的書,他都要補好熨平了才去還。再有,他借書很守信,說好幾時還就幾時還,別說拖個一天兩天,就是超一個時辰都不會,因而那些手裡有書的人也都樂意借給他。倪瀟儒雖是高中畢業,書倒已讀個滿腹。
倪瀟儒念書時作文特別好,他的作文屢被當作範文掛在後面的小黑板上。在班裡,他的作文成績經常是數一數二的。作文課是很多同學都頭痛的課,作文是大多數同學最怕的作業,而他卻能從中屢有所獲,每每得益。溯其原因,可能是他喜歡作文又愛看書的緣故。他作文成績提升最快的階段是在初中階段。這得益於他的語文老師,因為他的語文老師就是個極喜看書的人,是一位和自己父親年齡相仿,清瘦近視的資深教師。
他最喜歡聽語文老師講課了,他所講的很多知識都是書本之外的,那些人文歷史、天文地理,他都能旁徵博引、滔滔不絕地講來,就象是信手拈來一樣。語文老師不提倡死記硬背地的學習方式,他告訴學生,《禮記》有言:「記誦之學,不足為人師。」真正的知識在於融會貫通。當然,語文知識中字的寫法、字的讀音、字的含義必須耳熟能詳,瞭然於胸。先哲蘇格拉底說:「知識由於記憶而來。」因為,漢字的使用在於搭配,由字而詞,由詞而句,由句而文,任何好的文章都是由單個漢字組合而成。如想寫出好的作文,進而寫出好的文章,最好的辦法就是多看書。古人說:「好讀書者文自來。」還有杜甫說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說的都是這個道理。自古到今,求知之路從無終南捷徑,要想有深厚的學問,全憑自身的努力。俗話說:「讀書之樂無竅門,不在聰明只在勤。」據傳,李少白年少求學時,偶見一老者在磨鐵棒,便上前問原因,老者很自信的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他因此深受啟迪,發奮求學。書中所蘊含的都是前輩所得的經驗,能鑒往而知來。讀書,莊子喻之為:「是從死人口中挖珠玉。」學校固然能教學生如何作文,但卻教不出作家來,因為文學代表的是良好的修養,代表著生活的積累,是從深邃的沉思中迸發出的一束璀璨的火花。作者是在用自己的智慧和感悟去重現生活的某個片段。他特別信服語文老師,老師講過的許多話哲理深廣而又雋永盎然,他都一直銘記在心,有些話,他甚至奉為圭臬,記在筆記本上。
語文老師見倪瀟儒作文功底紮實,穎悟敏捷,往往即參便透其微,再加之好學好問好看書,是一塊「良馬見鞭影而馳」的好料子,因而對他心傳口授,著力加以指點培養。每次都把倪瀟儒的作文帶回宿舍,細細批閱,循循講解,因而滿篇都是紅杠杠和圈圈點點。倪瀟儒因此成了老師家的常客,聆聽老師的教誨也最多。文章自古就有「文無定法」這一說,這是針對那些功底堅實,涵養深厚的人而言的。對於那些初學淺涉的人來說,畢竟還得依循一定的章法和規律才成。所謂初學即為模仿,每當看到那些優美的文章,心底就會油然生出一種欽佩,佩服那位作家的才華和深邃,立志將來也要寫出這般的華章來。老師對他說:「知識哪裡來?是從細察、靜聽、詳問中來。《易經》中說:「學以聚之,問以辯之。」還有那《神童詩》中也說:「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知識要通過不停的學習才能積累,要通過不斷的探討才能明白。要勤於學,敏於思。「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要得到學問則要靠心,所以才叫心得。」
老師還對他說:「小說絕不是什麼閑書。小說中蘊涵著豐富的知識。看一部兩部受益不大,如能十部百部持續的往下看,那定會受益終生,日後必能在硯田中有所收穫。滴水為什麼能穿石,麻繩為什麼能斷木?漢代枚乘在其《諫吳王書》中說:「泰山之流穿石,殫極之便斷干,水非鑽石,索非鋸木,漸摩之使然。」等你要用的時候,書中那些章句詞藻、人文歷史、描述技巧就會湧現腦海,任你擇取。所以應趁著年輕盡量多看些書,千萬不可愆期這大好時光。一個人若基礎紮實,知識面廣,那起點就高,想學什麼都方便,以後的路就會更寬。」
倪瀟儒深受語文老師的影響,又經老師不斷地點撥授藝,因而他的作文成績和技巧是日日見長,穩穩提高。倪瀟儒也因此越發愛看書了,書只要到了他那裡,他總是愛不釋手,困不掩卷。胡適說:「讀書要四到:一是眼到,二是口到,三是心到,四是手到。」南懷瑾先生也說過同樣意思的話:「讀書不要只靠兩隻有形的眼睛,還要用智慧的眼睛去讀書。」他看書一直都是很投入很專註的,從不飛眼瀏覽,走馬觀花,而是眼耕目耘,腦記心藏。字典、地圖、筆記本是他看書時的必備用品。借來的書,不管時間有多緊,他都非把它看完不可。不然,他就認為這是在浪費文化藝術資源,是不可容忍的。
愛看書原本是件好事,可倪瀟儒看書,有時也會看出麻煩來。一次他硬纏著人家,好不容易借到一部小說,答應第三天晚上準時送還。時間緊,可他又不肯割愛,因而上數學課時,他又偷著拿出書來看。那個女數學老師素來嚴肅,不苟言笑,又是班主任。上課時喜歡拿一根細細長長的小竹桿,班上那些個學習不太好卻又調皮搗蛋的同學,多少都嘗過它的滋味。她一看這光景就知道倪瀟儒又在開小差看閑書了,她心中那個火氣呀…突突地往上冒。她悄悄地走過去,這一次她沒用小竹桿敲打桌子。此時倪瀟儒正聚精會神,看得痴迷入境,絲毫未曾察覺,自己最怕的老師就站在面前。未等他醒悟過來,數學老師就以不及掩耳之勢,將書抄在了手裡。他的心「嘎噔」地緊縮了一下,心裡那個急呀…。因為他知道數學老師嚴厲,不好通融。這一下有好果子等著自己吃了!情知不妙,可也沒辦法。他端端正正地坐好,認真地聽起課來,希望留下一個知錯認錯,認真改過的好印象,巴望著老師能早點把書還給自己。等下了課,他跟在老師後面,又是檢討又是認錯,可數學老師卻一直緊繃著臉,故意不瞧他一眼。最後他只能怏怏離開。尋常下課時,倪瀟儒總是活潑好玩,無憂無慮。今天他可沒了這份心情,他的心已被折騰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要是拿不回書,自己沒得看那還是小事,可還不了書那就麻煩了,怎麼向人家交待呢?以後還有誰肯借給自己。他前一陣子剛看過《林肯傳》,書中有一段話他一直記著:林肯一口氣趕了好幾哩的路,借得一部《華盛頓傳》。他把書塞在木屋的板縫中,當早晨的陽光一照進小屋便可拿來看,不料一場暴雨把書淋濕了,物主不肯罷休,結果他只得為物主割捆三天的草料,以役作賠。可我能用什麼作賠呢?
放學后,他便硬著頭皮來到辦公室,恭恭敬敬地站在數學老師面前,臉上早沒了平時那種散漫不拘的神情,而是一付等待發落地樣子。什麼檢討、認錯、哀求呀,這些招全都一鼓腦兒地使了出來,可數學老師就是不為所動,只管埋頭批改作業。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數學老師這才抬起頭,用筆敲著桌子,然後氣呼呼地說:「已多少次了?你自己說!你可算是個「屢犯」,每次都認錯有餘,改正不足。」
倪瀟儒急忙說:「老師我錯了,再給我最後最後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一定徹徹底底的改過。」
數學老師「哼」了一聲,說:「你不要仗著自己學習成績好就可以不守紀律,影響他人。喔,還有,你還老遲到,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太放肆、太有恃無恐了,我還沒找你算帳呢!」
數學老師是氣上加氣,把筆扔在桌上,別轉頭,那臉是綳得更緊了。這老帳未清,新債又來,倪瀟儒聽了是頭皮發麻,心裡發慌。其實他也不過是偶爾遲到一兩次罷了。而且,語文課、數學課他是從不遲到的。語文課他當然不會遲到,數學課他是不敢遲到,但遲到總歸是不好的,現在老師什麼都知道了,已沒什麼招可支了,他只能繼續哀求說:「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這次你就饒了我吧!」
數學老師又是「哼」地一聲,說:「你又想故伎重演,又想來哄我是不是?告訴你,這一次我絕不會輕饒你的!」
倪瀟儒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可心裡又犯著急,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語文老師這個救兵。他一溜煙似地疾步來到語文老師宿舍,進門就說:「老師,我闖禍了!」
語文老師一臉驚愕,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急問:「闖什麼禍了?」
倪瀟儒據實回答說:「我上課看書,書被老師收走了,她不肯還我。」
語文老師舒了一口長氣,一邊笑著,一邊連連說道:「哎,你呀…,你呀…。」
倪瀟儒懇求說:「老師,幫幫我,否則我回去是沒法交待的,只有你能幫我。」他知道,語文老師是教導主任,又是報社的特約通訊員,在老師裡頭,他的威信可高呢。
語文老師放下手中正在批閱的作業,稍加思考後說道:「這件事情啊,你可是一連串地錯呀!古之有言:「教不嚴,師之惰。」老師嚴格,那真正是為你好,是為你的將來著想,你要理解老師的這種良苦用心才是。老師在講課,而你卻在做其它不相干的事,這是對老師勞動的不尊重。工人幹活是勞動,農民種地是勞動,老師講課同樣是一種勞動。勞動是一種最高尚的活動,任何時候它都應得到尊重。你現在所學的這些語文、數學、外語、物理等等課程,都是你以後最必需的基礎知識。之中,你可以有自己最喜歡的課程,但不應輕慢其它的課程,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有所偏廢。記住了嗎?」
老師的語調雖還和平時一樣平緩清晰,語重心長,但之中卻透出少有的嚴肅。倪瀟儒最佩服語文老師,這些話句句在理,字字入耳。他說:「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一定記住你的話,我一定會改的。」
語文老師用滿意和信任的語調說:「無咎者,善補過也。《易傳·繫辭》還有,《易經·系傳》第三章的卦辭說:「震無咎者存乎悔。」知錯能及時反省,能自我糾正就好,這樣才會進步。」接著他站起來說:「現在我帶你去數學老師那裡。」
到了辦公室門口,語文老師讓他先站一會,他一個人先進去。倪瀟儒踮腳向里張望,只見他和數學老師在嘀咕,好長一陣子后,才招手讓他過去。倪瀟儒快步來到數學老師面前,連連認錯。數學老師顯然還餘氣未消,嚴厲地說:「這回暫且饒過你,記住,這是最後一次!還有,明天你給我好好地寫份檢查,掛在黑板上。」
倪瀟儒趕緊回答說:「好的好的,我一定寫好掛上去。」
倪瀟儒終於拿回了那本書。這書一到手,他又是一付鮮蹦活跳、無憂無慮的樣兒。這是他的天性使然。此時天色將晚,夜幕初垂,從學校到家裡要走二十幾分鐘的路,他倒一點也不覺路長,也不覺飢餓,正好可以一路走一路看。吃過晚飯,他又接著看。這回他又很準時的將書還了,可是卻將寫檢查的事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翌日早上,他急匆匆地幾乎是半跑著才趕到學校,即便如此他仍是最後一個進教室的人。頭一節課正好是數學課,數學老師已站在講台上,沒等倪瀟儒坐穩,就冷不丁地點名道:「倪瀟儒,你給我站起來!」
那口氣之嚴厲,立時讓整個教室一片愕然,愔愔無聲,落針聞音。倪瀟儒機械般的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根本不知道老師為什麼要讓他站起來,心裡頭是「十五隻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數學老師劈頭問道:「你的檢查呢?為什麼不掛上去?」
倪瀟儒心裡不由得「啊喲」一聲,心裡已是叫苦不迭,原來老師提的是這一壺呀!他在心裡狠狠地摑自己耳光,怎麼能把這事忘掉!他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下課就寫,喔,不,我…我下課就掛上去。」
幸好,數學老師只嚴厲地瞪了他幾眼,沒再逼他拿出檢查來,不然當眾撒謊,這個丑又出大了。倪瀟儒只能一心二用,邊聽課邊打著腹稿。一等下課,他就唰唰地開寫,一氣呵成。這多虧了他的作文功底,一篇通順流暢又頗為深刻感人的檢查硬是在上課前掛到了黑板上。
倪瀟儒愛看書已看出過事情來,他愛寫作文也同樣寫出過事情來。有一次,他實在拒絕不了同學的央求,就幫兩位同學各寫了一篇作文。過後他就忘了這事。過了幾日,老師讓他去一下宿舍。他好生奇怪,想不出老師叫他去作什麼?因為自己的作文老師已批改過了。他過去了,語文老師問他說:「那兩篇作文可是你寫的?」
倪瀟儒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因為他倆老纏著我,只好替他倆各寫一篇,為的是聊以塞責。」
語文老師聽后不禁「噗嗤」一笑,說道:「這那是聊以塞責,實在是越俎代庖呢!同學之間互相幫助,這本身沒錯,可是方式不對呀!要知道,你原本是想幫助同學,可結果卻大相徑庭,你不是在幫助他們,相反是在損害他們。」
倪瀟儒聽了不甚明白,因而問道:「老師,真有這麼嚴重嗎?」
語文老師扶了一下眼鏡后說:「當然有這麼嚴重嘍!因為於你倒是多一次練習提高的機會,於那兩位同學卻是失去了一次練習提高的機會。你想想,要是他們的作業全由你包了,那他們還能學到什麼?難道還不夠嚴重嗎?」
這一下倪瀟儒懂了,他神情悾悾地說:「老師,我知道錯了,我立刻就改,以後再不幫他們寫了。」
語文老師滿意地說道:「知道嗎?沒有錯誤的人,並不是說他從不犯錯,而是說他能及時糾正。所以古話說:「知錯即改不為過。」凡夫俗子,焉能無錯?即便人們頂禮膜拜的造物主都不能倖免,因為他既造忠良,也鑄奸佞。知錯即改,才難能可貴。」接著,語文老師又笑著說道:「不過,你可以換種方法幫他們,你可以告訴他們,你寫作文的心得體會和方法,但千萬要讓他們自己動手寫。其實,老師所教你們的知識是很有限的,關鍵並不在於知識本身,而是攫取和運用知識的方法。老師給你講一個道理,你要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這才真正掌握了這個道理。老師也同樣的要求你們自己去做,自己去實踐。」
倪瀟儒點頭應道:「好的,老師,我記住了。」
語文老師覺得,倪瀟儒是他教書生涯中所碰見的作文寫得最好的學生。因而對他很是賞識,不免有些偏愛。他把這些道理講完后又鼓勵說:「喜歡寫作文是件好事,好的文章就是這麼練出來的。不然,即便語文學得再好也是寫不出好文章來。就象學外語,如不練習口語,那學得再好,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啞巴外語而已。要是有興趣、有時間的話,你可以把寫好的作文隨時拿過來,我們一起來討論修改。」
倪瀟儒趕忙搖手說道:「哎呀,我怎麼好跟老師比肩呀!」
語文老師卻說:「不能這麼想的,唐代禪宗六祖慧能的再傳弟子百丈懷海禪師曾說:「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於師,方堪傳授。」如果學生的知識只能與老師齊肩,那說明老師未盡培養教育之責。學生的學問見解應當超越老師,「青出於藍勝於藍。」這才是教育的目的,也是老師所希望看到的結果,這樣的學生才值得培養。」
倪瀟儒說:「那我會經常拿些作文過來請老師批閱的。」
語文老師鼓勵他說:「你隨時拿來好了,愛學習是好事。」
倪瀟儒至此還沒弄明白,老師是怎麼知道的,因而便好奇地問道:「老師,你是怎麼知道這兩篇作文是我寫的。」
語文老師笑著作答說:「這個么…是看出來的,因為那兩位同學的作文水平還遠未達到你現在這個層次,在目前,他們還不可能寫出這樣的作文來。」
倪瀟儒又接著問道:「那也不能說明一定就是是我寫的呀!」
語文老師又笑著作答說:「古人說:「文如其人。」亦說:「字如其人。」這就是說,看一個人寫的文章,看一個人寫的字就可判斷出這個人的價值取向,審美取向,甚至是品德修養。柳宗元說:「心正則筆正。」如果一個人文章寫多了就會自然而然的形成一種特有的風格。先不說它們文中的思想內容,就說它們的外在風格特徵,有的氣勢恢宏,字挾風霜,詞奔雷電;有的細膩精妙、刻畫入髓;有的音韻鏗鏘,奔放無拘、揮灑超俗;有的深刻犀利、針錐棒叩。」
倪瀟儒聽了后急切的問道:「老師,那我現在的風格是啥樣?」
語文老師笑笑說:「你呀…你現在還夠不到風格這個高度,如果一定要勉強說是,那也不過是一種模仿,就像尼采師叔本華,蕭伯納師易卜生那樣。此處的「師」就是指風格而言。不過真正的風格是臨摹不來的,因為它是獨一無二的,就像人的個性,能模仿,卻拿不過來。你代同學寫的這兩篇作文,內容雖不同,但立意、條理、議論均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就其行文風格而言,是在刻意模仿魯迅先生的《一件小事》這篇短文,你說是也不是?」
倪瀟儒佩服地點頭道:「是的,是在模仿魯迅先生的這篇短文,因為…因為…」
語文老師點頭說道:「始於模仿名家作品,爾後才有別具一格的文風,不管是否承認,這便是多少名家當年所蹈之徑。文化雖一脈相襲,但內中卻有變遷。從唐宋以前的古文到元時的話本,從明清的章回到現代小說,就是一條變遷之路。你現在著力模仿這沒錯,只是不可邯鄲學步,而忘其故步。你現在的作文隱顯著那種辭藻絢爛又清麗婉約的影子,不可丟棄了喲!《大學》中說:「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說人要不停進取,今天的進步已成過去,要每一個明天都能進步。你雖尚未形成自己的風格,但卻已初顯一種寫作習慣,多反映在寫作技巧上。」說到這裡,老師挪了挪身子,無意間看到了那口外表陳舊卻運行準確的掛鐘,下意識的拍了一下桌子,嘴裡同時說到:「哦喲,又這麼晚了。」
倪瀟儒聽得十分入迷,欲窮根刨底,非把老師的話都掏出來不可,因而懇求說:「老師,你再講一些給我聽聽。」
語文老師微笑的說:「下回吧,你看,我還有那一大疊作文要批改呢!」
倪瀟儒雖極不情願但也只能就此作罷,反正每次到語文老師宿舍來那最後的情形幾乎雷同。他一直惦記著這事,因而沒過幾天又便去語文老師的宿舍。語文老師繼續上次話題說道:「你的作文一直是由我批改,所以我就看出你的寫作習慣來。一呢,是喜歡用排比句和邏輯關聯句,而且是很擅長用這些句法,就是說你用得又好又活,用得恰當貼切,同時,你還喜歡把那些優美又朗朗上口,同義或近義的詞語,疊起來用。不過卻把握得好,用得是個地方,讓人沒有那種旨在故意堆砌或賣弄的感覺。再有呢,就是喜歡穿插一些成語典故或格言警句,是不是這樣的?」
倪瀟儒點頭說道:「是的是的,這些都是書上看來的,是老師教的,你不是說,看書不但要用眼,更要用心,最好能作一些讀書筆記,同時,把那些優美的句子記錄保存,說不定日後寫作時都能用上。」
語文老師說:「這沒有錯,是個好的學習方法,這說明你平時書看得多,廣聞博記,而且對這些詞語的含義和用法已掌握得十分透徹。古人有一句調侃的話,叫做:「千古文章一大偷。」宋朝名宰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說過一句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其實是蹈襲老子:「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語意而引申而來。不過,只要偷得好,偷得妙就好。只有不停的讀人家的書,以後才有可能寫出自己的書來。只是要標明出處,至少是加上引號,就像寫論文那樣,這叫做:「盜亦有道。」不然就變成剽竊了。所以《論語》中說:「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道與!」再一個呢,對那些起著銜接轉換,承上啟下作用的段落或句子,發揮處理得較好。上下間沒有鬆弛斷裂的痕迹,整個行文流暢舒展,內容上緊湊貫穿,脈絡分明,一氣呵成,有綿連不輟的氣勢。」
講到這裡語文老師稍停了一下,倪瀟儒則睎望著自己的老師,他盼著老師立刻講下去。語文老師看著他急切的樣子,就繼續說道:「一個人書看多了,知識存量必然就多。很多同學都這樣,遇到寫作文時,鋪開紙握著筆,冥思苦索老半天,也只能幹巴巴地寫上一張半頁就再也寫不下去了,彷彿世間的詞語已經窮盡。這是因為平時書看得少,詞語貧乏,文思難啟的緣故。就像啞子有話要說卻卡在嗓門口,「咕嚕咕嚕」地說不出不來,那是很難受的。南懷瑾先生在講到如何寫文章時這樣說道:「心裡想到哪裡,就寫到哪裡,寫完以後,再增刪調整一下就好了。」而你和你的同學相比呢卻正好相反,一旦開寫則文思泉湧,那些辭彙章句會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大有讓你收不住手的感覺。因而你的作文一寫就是洋洋洒洒十幾頁,這在我所教的學生中還沒有過。你的問題不是寫不出來,而是割捨之難。」說到這裡,老師習慣的拿起杯子來喝水。
倪瀟儒不甚明了割捨之難的意思,因而脫口問道:「老師,這割捨之難的意思是…」
老師放下杯子,又往裡移了移這才繼續說道:「你在寫作文時往往因為辭彙章句太多,反倒一下思緒繚亂,該用哪些詞句倒要費力斟酌一番。對學到看到的一些好詞好句,非想盡辦法用上去不可,甚至不惜為此拼湊出一大段來,要知道,有好句子不等於就有好文章。用對地方才是妙句好詞,在此文是極優美好句子,而在彼文卻是敗筆,味同嚼醋,不知所云。你最近的幾篇作文裡頭都用了幽默的手法,有一處用得極妙,讓人不禁捧腹,可是另幾篇就勉強了。因而該割捨時就一定不可吝嗇,但就目前而言,我認為你這個寫作習慣還是利大於弊,這樣可以增加辭彙的存量和熟記它們的含意及用法。這以後么,就應該向更高的境界發展了。」
倪瀟儒真是心悅誠服,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師的剖析絲絲入扣,精闢入理,就像是在重現自己寫作文時的那種情形。他說:「老師,你真是知人識微,言必有中,你說的和我寫作文時的那種情形完全一模一樣,絲毫不差啊!」
倪瀟儒不明白老師講的更高的境界是一種怎樣的境界,便又問道:「老師,那以後我該怎樣寫才好呢?怎樣才能達到更高的境界呢?」
語文老師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問道:「你在寫作文時有那種刻意追求文章篇幅的傾向,認為自己能寫出長篇大論來,還頗為得意,可是這樣?
倪瀟儒一直在認真聽,當聽到老師的話擊中他的要害時不禁「噗嗤」一笑,心想老師真是厲害,把自己的心思全給洞穿了,就像自己當時把這種想法告訴了老師一樣,他脫口說道:「是這樣的,只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老師微微一笑然後說道:「這個么是你自己在字行裡間告訴我的。」
倪瀟儒一邊佩服的點頭一邊「哦哦」的應著,想了想后說道:「老師,我想長的文章總要比短的好嘍!」
語文老師告訴他說:「文章不能以長短而論,並非越長就一定越好,篇幅緊湊但又意思完整,邏輯慎密又不失文采,同樣是極好的文章。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說:「文字短長,視其人之筆性。筆性遒勁者,不能強之使長;筆性縱肆者,不能縮之使短。」還有《莊子·駢拇》中說:「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你這樣寫難免會入落冗餘臃腫之中,篇幅拉長了,而文采卻遜色了。以後可在短小精鍊上多下些工夫,多作一些嘗試,可以自己提煉一些詞句,反覆修改,才能淘沙得金,力求更加的精美。所用詞句應力求達到畫龍點睛的意境,而非畫蛇添足,讓人看了不覺得有可有可無的詞句,這樣的文章才是高境界的文章。與此同時,也可嘗試多寫些散文,因為你現在寫的多半是記敘文,它是以記敘為主軸的,儘管之中有抒情議論的元素,但畢竟與散文不同。不過,你作文中的那些抒情議論已顯露出散文的端倪,因為散文是最能反映一個人所累積的知識,看似東拉西扯,其實都圍繞你要表達的那個中心,所以才會有「形散而神不散」這一說。」
倪瀟儒雖是在不停地點頭,但眼神中卻流露那種茫然來。
語文老師見他還不甚明了,因而又耐心地進一步說道:「相比之下,短小精悍的文章,要比長篇大論更難寫一些。因為,長篇大論式的文章篇幅長,有足夠的空間,讓你從容地去作詳盡的描述。所以那些刻畫入微,鋪陳備細,詞藻華麗的文章,多半篇幅較長。而短小精悍的文章受篇幅的局限,因而遣詞造句的要求就高,往往只用一個詞語,只用一句話就要把事物的特徵描述出來,言簡意賅又準確明了。所以孔子說:「辭,達而已。」林語堂則說:「文學之美不外是辭達而已。」魯迅先生也曾說:「凡可用可不用的字還是不用的好。」他在《我怎麼做起小說來》一文中又說:「…所以我力避行文的嘮叨,只要覺得夠將意思傳給別人了,就寧可什麼陪襯拖帶也沒有。…所以我不去描寫風月,對話也絕不說到一大篇。」德國詩人海涅則說:「誰用最少和最簡單的象徵表達出最多和最深刻的思想,誰就是最偉大的藝術家。」這些大師的治文態度就是凡可用可不用的字堅決不用。不單是寫文章講究精鍊,繪畫藝術同樣也注重此理,對不該著墨處,就是要:「惜墨為金,疏可走馬。」兩者可謂是異曲同工。前幾個星期給你們講解的《阿Q正傳》這篇課文,其篇幅不長,但即便象魯迅先生這樣有七百萬文字傳世的文學大師也要反覆斟酌,幾易其稿,可見要做到精鍊,著實不易啊!所以我才對你們說,若要想給魯迅先生的文章增減一字或改動一字都不易。」
老師的話使倪瀟儒深深地折服,他聽得連連點頭稱是,說:「老師,你講得真是太好了。」
語文老師只是笑笑,然後又繼續說道:「不過,這裡我還要說明一下,我說的難,不是指它的文字形式,若光講文字形式,恐怕你現在就有這個能力改。只是你雖能改動一字一句,但總讓人有增一字鬆弛,減一字缺失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文章原有的意境沒有絲毫提升,這樣的改動就沒有意義,不過是多此一舉,弄不好遂成笑柄都不一定。所以它難就難在此處。文章意境是千秋,但凡能夠傳世的藝術作品都極注重意境,妙到極處的藝術作品都呈現這番意境,即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那種意境。寫文章的人都希冀靈感降臨,可是靈感的火花卻極難捕捉,而意境的奇妙則更難把握,所謂意境應當是那種人物、景象、語言融為一體的,沒有一種語言能夠把它的美感完全表達出來的境界。為達意境的美妙,曾引天下無數才俊掏盡其才而為之。昔日南宋畫院出過兩道極講意境效果的考題,一個畫題為《深山藏古寺》。入畫的是,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岭,林木茂盛,古樹參天,清溪曲折,潺流而下,一位僧童彎腰汲水。那古寺卻深藏不露,了無痕迹,猶如藏於九地之下。其實,早在宋徽宗時也有相類似的畫題,叫做:《竹鎖橋邊賣酒家》,那善畫者,只在橋頭竹外掛一酒幌,而那酒家則全無蹤影,密藏於竹林深處。又如取自韋應物的詩句為題,叫做:《野渡無人舟自橫》,只見一隻鳥棲於船上,一隻鳥則是下飛狀,欲來這條船上棲息。是用飛鳥棲息覓食來暗示舟子的行蹤。這也是繪畫中的「空白藝術」的手法。另一個畫題是《萬綠叢中紅一點》。所展現的畫面是,白雲下碧水旁,一位淑女在憑欄遠眺,綠色彌望,芳草青翠,樹木蔥蘢,唯有淑女的櫻唇是紅的。前者著力於深蘊不露、幽深高遠的玄妙,後者渲染人物景色渾然天成的奇巧。都是那種「柳藏鸚鵡語方知」的美妙意境,讓人回味遐想,可謂曲筆寫意的傑作。」
每次去,老師都會給他講很多知識,倪瀟儒一直豎起耳朵,屏氣靜聽老師的教誨,生怕漏掉一字。倪瀟儒真夠幸運的,遇上這麼一位誨人不倦的老師。語文老師認為倪瀟儒求知慾強,悟性好,因而覺得有責任、有義務厚加培植。當倪瀟儒在學習的方法上或學習習慣上出現負面傾向時,當他渴望獲得更多知識的時,老師總會在這間稍顯狹小的宿舍里,在那張古舊的寫字檯旁,象家庭教師那樣,對他循循善誘地講解,適時匡正他的負面傾向。在這裡,倪瀟儒領受了比別的同學更多的教誨和知識,可以說,他的很多知識就植根於這間狹小的宿舍里。倪瀟儒一直牢記老師的話,按照老師的的指點去練習嘗試,因而他的作文水平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作文功底亦愈發的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