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神聖的東朵山
東朵山在莊有成心裏，就像父親一樣溫暖和神聖。
溫暖的是東朵山包容了莊有成的童年，包容了他的快樂和憂傷。神聖的是東朵山給了他生命，給了他勇氣和力量。
沒有東朵山，就沒有莊家，就沒有莊有成。
當然，沒有東朵山，一樣沒有朵子東的所有人。
莊家是朱洪武那年從山西遷到磊山的，到了莊有成爺爺那輩，趕上辛亥革命，天下大亂。他爺爺留下一大家子人，跟上北閥隊伍走了，從此再沒回來。
小鬼子進中原時，磊山縣因為是東州的屏障，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抗日隊伍和小鬼子在磊山展開拉鋸戰，為避戰亂，莊有成的二爺爺帶著一家老小，逃到東朵山下。
莊冬至那年才五歲，他的妹妹三歲，小小年紀便嚐盡世間的苦難。
四二年開始兵禍加上天災，老百姓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餓死人的事常有，莊冬至的母親和妹妹是四五年餓死的。
莊有成的母親跟著大人逃難到東朵山，大人先後都餓死了，十幾歲的女孩無依無靠，莊有成的二爺爺就收留了她，讓她和成了孤兒的莊冬至搭夥過日子。
莊冬至記得清清楚楚，朵子西曾經一天一夜抬出去九個餓死的人。十戶九空毫不誇張。
解放前哪是人過的日子，活著是每個人的奢望。莊冬至說，沒有東朵山上的棗樹和洋槐，他也餓死了。
那些沒有撐到山上的樹木發芽的人，給僥幸活下來的人騰出了嚼穀。
到莊有成生人時，日子漸漸好過了，但仍然吃不飽，仍要靠洋槐榆錢和野菜做添頭。
莊有成前麵有個哥哥，是到東朵山上摘洋槐花掉到山崖下摔死的。
莊有成小的時候，莊冬至常帶他到山上去，撫摸著山上的樹木說，它們都是神樹，是咱的救命恩人，你長大了要守住它們。
莊冬至對死去的人充滿了感恩之情，對東朵山常懷著一份敬意。
黃河幹村支書時，把東朵山包給了黃紅彬的父親，讓他住到山上守著山林。守了三十年，山上鬱鬱蔥蔥，溪水潺潺，美得讓人心醉。
為此莊冬至對黃河很是讚賞，逢人便誇他是個好幹部。
莊有成當兵那幾年，縣裏為盡快讓朵山脫貧，決定先從解決朵山人多地少的問題著手，開始倡導群眾開荒種地，向荒山要糧。
於是朵子東的村民一窩蜂地跑到山上，砍樹開荒，短短一年的光景就把山上洋槐棗樹砍光了。
莊冬至和黃河兩人蹲在山上抽了一夜的煙。
一個說：“造孽呢！”
一個說：“傷天害理呢！”
兩人就是從那一夜開始忽然就都老了。
再過幾年，村民發現開的荒根本打不下多少糧食，遇到天旱還會虧進去本錢，於是慢慢就又撂了荒，山上的山棗樹褚桃子重新成了山的主人。
山上有了樹，放羊的砍柴的就又開始打山的主意，東朵山的樹木再也長不成茂密的森林了。
“要是還能重新封山造林該多好。”莊冬至和黃河念叨。
可是黃紅彬的父親已經不在了，他死在了山上。
當年開荒種地時，黃紅彬的父親拿著紅纓槍，守在山上自己的小屋前，護住了小屋周圍幾畝山林。
有一天夜裏，上山打獵的人轉悠到他那片樹林子，看到有一個紅點一亮一亮的，以為是野兔，就開了一槍。
那不是野兔，是黃紅彬的父親抽著煙在守護山林。
就這樣，黃紅彬的父親死在他守了三十年的山林裏。
黃紅彬的父親死了，再沒人願意承包山林。
黃河就住山坡上蓋了兩間屋，守在山口，不許村裏人上山放羊砍柴，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麽呢。
黃紅旗接過村支書後，覺得荒山閑著可惜，便到外地取經，回來種了一大片山楂樹。果樹也是樹，隻要山能綠起來就是希望。
為此莊有成還向上麵給他爭取來一筆補貼，他多想讓東朵山重新充滿生機啊。
……
麵對眼前巨大的石塘坑，莊有成隻覺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祁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抬頭去喊黃紅旗過來幫忙。
山上哪還有人影，黃紅旗和小亮已經消失在了雨幕裏。
黃紅旗看到莊有成突然出現在東朵山，酒醒一半，衝小亮喊：“快去找你爺爺！”
喊完黃紅旗便朝山下跑，他要去找黃河說情。
黃紅旗現在特別怕莊有成。他不怕莊有成免了他的村支書，不怕莊有成板臉訓他，不怕莊有成把他送進拘留所。
就是從心裏對他有一種畏懼，到底是怕莊有成什麽呢。
說不上來，好像炸山采石就是偷了莊有成的心愛之物，做賊的怕失主的那種感覺。
黃紅旗闖進黃河家裏，身上滴答著泥水，把黃河嚇了一跳。
“叔，救我！”黃紅旗“撲通”一下跪在黃河麵前。
“你殺人啦？”
黃河從沒見黃紅旗這麽恓惶過，不是殺人放火的塌天大事，求不到他門上。
“不是，姐夫來啦。”
“他來就來唄，你這是弄什麽景呢！”
“開山采石的事姐夫不知道……他不會輕饒我的。”
“不就是把石頭起出來，挖個湖嗎？建景區是縣裏批下的，和你有什麽關係？”
要想讓黃河幫他求情，就不能欺瞞他，否則老頭子敢劈了他。黃紅旗知道瞞不住了，就把和小亮的“陰謀詭計”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黃河。
他以為黃河得大發雷霆。讓他意外的是，黃河很平靜，說：“多大點事，不就是賣幾車石頭嘛。”
黃紅旗見老爺子穩如泰山，心裏有了底，說：“叔，假招商的事可大可小，擱在別人身上根本不算什麽事，就怕姐夫大義滅親。”
“他敢，除非他從此不回朵子東了。”
“他真敢。”黃紅旗苦兮兮地說。
黃河沉思半晌，說：“山又不是他莊有成一個人的。你是村支書，為集體抓點錢有什麽不對。”
這是要他丟卒保帥，把賣石頭掙的錢交給村裏。
主意是好主意，可是黃紅旗舍不得。日夜守在山上，費盡心思終於要出人頭地了，他不甘心最後落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