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烏雲將要散盡
“也沒賣出多少錢，我想把咱黃家的老林（祖墳）修整修整，圖個將來子孫能飛黃騰達；把你這兩間屋翻蓋一下，院裏院外栽上花草；再給你大孫子在縣城買套婚房，剩不下多少了。”
“除了我這兩間屋不要動，那兩件都是好事，祖宗得敬，兒孫該照應……”黃河沉吟片刻說：“你拿些錢來放我這裏，剩下的交了吧。”
“我把錢全交給你……”
黃紅旗想拿黃河作擋箭牌。
“我替你交出去？你的腦子是漿糊嗎？不照我說的做，要是讓莊有成把你的錢沒收了，你那才叫裏外不是人。”
黃紅旗訕笑著說：“聽你的，我全聽你的，我這就去和小亮對一下賬。”
小亮正在和莊冬至纏磨。
“爺爺，山上的石頭是我采的，大伯今天找上山來了，可能要治我的事，你得管管他。大伯當官咱家可沒沾什麽光，我就想多掙點錢，趕緊把婚結了，讓你抱上重孫子……”
莊冬至正在鑿一個樹樁子，頭也不抬，說：“管不著。”
“你得管，要不然我就得坐牢。”
“坐去，能惹就得能撐，你是男人嘛。”
“爺爺，你真要看著我去坐牢？等你死了誰給你打幡引路？”
“我要該死了，就去你炸的石塘坑裏躺著，不要你引路。”
“爺爺，我是你親孫子！”
莊冬至丟下鑿子，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說：“你大伯給你鋪好的光明大道不走，偏要跑回來讓他作難……他眼看要退休了，為什麽就不能給他留個好名聲呢！”
“幹臨時工算什麽光明大道？我可不想和他似的，端一輩子公家的飯碗，受一輩子窮。爺爺，你要不管他，我今晚上就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了。”
莊冬至抬頭看著房梁出了會子神，忽然說：“小亮，你找根繩子拴到房梁上去。”
“幹什麽？”
“我吊死算了。”
小亮氣得扭頭就走，在院子裏大喊，“莊冬至，你別死，好好地活你的臉麵吧！我死，我要你斷子絕孫，三十年後東朵山再沒有姓莊的這一戶！”
莊冬至哆嗦了一下，在沙發裏縮緊了身體，像一隻幹癟的蟬蛻。
小亮低著頭大步向門走，一頭撞進黃紅旗懷裏。
“怎麽樣，老爺子……”
“別提那個老頑固，他隻疼那個當官的兒子，他要我死呢！”小亮說著委屈地蹲在門口哭起來。
“哭什麽，天又沒有塌下來！走，去我家合計一下，我討到主意了。”
黃紅旗拉起小亮，兩人轉過身來，莊有成的汽車從山坡上閃著車燈衝下來，汽車在他兩人跟前鳴了一下笛，“唰”的一聲開過去了。
小亮呆呆地看著車尾燈，說：“大伯怎麽沒有停車？”
“是啊，他這就樣走了？”
黃紅旗心裏沒了底，說：“不好，他真要公事公辦了！”
莊有成在車裏看到了小亮，看到了黃紅旗。
他暈厥過去後，祁辰心裏“咯噔”一下，害怕他舊病複發，趕緊抱住他，想叫黃紅旗幫忙抬到車上，不想黃紅旗卻溜走了。
祁辰身體單薄，想要扛起比他重近一倍的莊有成幾乎不可能，隻好摸出手機給司機小劉打電話。
等小劉把車開上山坡時，莊有成悠悠地醒了過來，見自己躺在祁辰的懷裏，祁辰勾著頭護住他，不讓雨水澆在他的身上。
莊有成大為感動，抓緊了祁辰的胳膊，說：“我沒事，謝謝你啦。”
祁辰哽咽著說：“莊書記，對不起，我誤解你了。你撐著點，小劉馬上過來了，我們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了，沒事了。小祁……唉，你呀，我理解你的難處，朵子東是我的老家，我沒管好家裏人……慚愧啊！”
祁辰越發的難受，說：“莊書記，別說了，你做得已經夠好了。換作我，根本沒辦法在朵山呆下去。”
莊有成臉上現出苦澀的笑容，慢慢站起身，小劉正好趕到，把他扶到車上。
“他就守在山坡上，怎麽能看著那倆人胡來……他忘了他們那輩人是怎麽活下來的嗎？”
莊有成看著黃河的小屋，眼裏充滿深深的失望。
汽車停在山坡上，停了很久。祁辰第一次感受到了莊有成的無助。
“莊書記，紅旗和小亮是魯莽了點，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還可以補救……”祁辰安慰莊有成。
“怎麽補救？要隻是開個石塘坑倒好辦了，怕的是這個項目是假的……他們是我莊有成的親人啊，這讓我怎麽向朵山的人民群眾交待，怎麽向縣委交待？”
是啊，莊有成眼看要退休了，到末了卻落個晚節不保，這讓一輩子都在堅守原則的莊有成如何撐得住。
祁辰的內心艱難地掙紮了一番，說：“莊書記，你要信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我去找紅旗談，我去找投資，把這個項目接著幹下去……”
朵山雖然窮，可是有個好環境，各項工作也都做得很紮實，如果磊朵公路修好了，很快就能步入發展的快車道。
這個時候，朵山不能出事。
絕不能出事。
盡管祁辰對重新尋找投資人信心不足，可他想，隻要保住莊有成，幫他守住榮耀，守住朵山人民對鎮領導班子的信任，再大的困難都有辦法解決。
現在的莊有成是混沌的，眼神混沌，大腦混沌，就像掉進一口枯井裏，恐懼和絕望縛住了他的理智。
祁辰的挺身而出，尤其他給出的解決問題的方案，讓莊有成眼前一亮，仿佛一天的烏雲散盡，心情隨之舒展開來。
隻要把假招商變成真項目，死棋就活了。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山裏的景色依然清新怡人。
莊有成抓緊祁辰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說：“拜托了。”
小劉開動汽車，祁辰看著村裏的房屋說：“靠山吃山，朵山還是要圍繞山做文章。”
“朵子東村的石頭牆，石頭房子，你看有些老房子連屋瓦都是用石片代替的，多有味道。等我退休了，就回村裏來住，我要繼續守住這些老物件。”
“莊書記，你就光守住啊？”
“我們這一代人，能守住一些東西已經不容易了，要想大發展，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你好好幹，衝鋒陷陣我不行了，需要我壓陣時，肯定能穩得住。”
“好，咱們一言為定，到時候你可不許退避三舍啊！”
“哈哈哈……”
兩人說著相視大笑起來。
“莊書記，黃支書和小亮在老爺子家門口呢，要停下來嗎？”小劉問。
祁辰看向莊有成。
“不理他們。”莊有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