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承
客廳裏已經點燃了熊熊的爐火, 整個室內熱乎乎的。
大部分家具上都貼著圓形的標簽，中間寫著大寫的“t”字, 下麵是幾個小的字母。
“Tugend……”是德語裏美德的意思嗎？
安徒生默默想著, 看來之前圖裏帕說過的把一些較難快速處理的家具都交給了商會處理，他說的應該就是美德商會。
這個商會到底是什麽來頭？
不僅買賣屍體還買賣家具和一切能賺錢的東西。
年老的仆人送上了熱乎乎的花果茶, 酸甜的柑橘皮香味混著矢車菊和蘋果, 是冬日裏最受歡迎的飲料。
花果茶撲麵而來的香味，讓拇指探出了頭。
等到老仆人離開後，他迫不及待地飛了出來趴到了茶杯上猛地吸了口，“哇！”拇指被燙得跳了起來，吐出了發紅的小舌頭，“漢絲我的色頭被燙桑了！”
“我有藥膏。”安徒生掏出了玫瑰瓶子。
“……我害死去刺雪好辣！”拇指少年飛到了窗戶邊，突然受驚般又飛了回來, “漢斯！快砍外麵！”
安徒生飛快地衝了過去。
窗外站著一座小小的雪人。
因為最近的幾場大學, 讓原本矮小的雪人變大了一圈兒。現在它緊緊地挨著窗戶, 用煤炭做成的黑乎乎的眼睛剛好露出了窗台, 就像是在偷偷窺視著屋裏的情況。
雪人離屋子更近了。
充作它手臂的樹枝斜斜的伸到了窗台上，樹枝的前端剛好碰到了窗戶玻璃。
感覺，就像是它一直在努力靠近這座屋子，想要通過窗戶爬上來。
安徒生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精神力透過窗戶的縫隙透進了小小雪人的體內。
“不太好。”安徒生低聲說道，“我感到了, 藏在它體內的小靈魂越來越虛弱了。他似乎跟雪人融為一體了。”也許費力移動雪人, 讓小靈魂消耗了太多。
“雪人到底想做什麽？”拇指奇怪地問道, “死神學徒為什麽不來收走他？雖然他太過微小也沒法害人，但這麽放著總不太好。”雪總有融化的那天。
“也許是因為……”安徒生突然停止了說話。
圖裏帕換了身淺色的便服正站在安徒生身後不遠處，他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手中拿著一本書。
“你們在看什麽？”他輕聲問道。
“窗外的雪人。”安徒生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圖裏帕實情，“雪人裏被困著個小小的靈魂。”
圖裏帕愣住了，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驚訝地問道：“我母親肚子裏的……”
安徒生垂下了眼簾，輕輕“嗯”了一聲。
圖裏帕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他越過安徒生看向了窗外的雪人，眼神裏閃爍著莫測的細芒。
白狗雪花跑了過來，蹭了蹭安徒生的褲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雪花看來很喜歡你。”圖裏帕收回了目光，盯著雪花淡淡地說道，“自從它被從雪裏救出來以後，就一直不太開心，原本喜歡吃的東西都不太願意吃了。”
“是嗎？”安徒生摸了摸雪花的頭，“小狗是很有靈性的動物，它們其實非常聰明的。”
“我聽說你很喜歡看書。”圖裏帕突然把手中的書遞給了安徒生，“這本詩集我覺得非常不錯。”
“詩集？”安徒生道了聲謝，他其實對詩歌並不是很感興趣，但在麵對圖裏帕的時候，他總是會忍不住升起幾分憐憫之心。
那是本歌德的《格言詩》。
餐桌已經布置好了，雖然豐盛但卻正好夠他們食用並不會浪費。
圖裏帕是個稱職的主人，他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招待安徒生並且會適時的找一些有趣的話題。不得不說，圖裏帕在他這個年齡中，算得上是知識淵博了。
安徒生無論說什麽，圖裏帕都會很自然地接上話題。
一頓飯吃完，兩人的關係似乎拉近了很多。
圖裏帕對巫師和精靈的事情很好奇，但是他卻並沒有追著安徒生問個不停。“當你想告訴我多些事情的時候，你再說吧。”圖裏帕這番話，讓安徒生覺得，對方真的是善解人意的好人。
告別時安徒生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書，問道：“能先推薦一首你最喜歡的嗎？”
圖裏帕笑著點了點書皮：“有很多，但是我最喜歡的一句，寫在了第一頁。”說完後，他看了眼外麵已經低沉的天色，輕聲說道：“太陽落山了，群星也向我閃耀。”【注1】
“那麽明天見，大詩人。”安徒生對圖裏帕揮揮手，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有些急切地說道，“那個雪人雖然有些奇怪，但還請不要鏟掉它，我會盡快找人來處理的。”
“好的。”圖裏帕突然皺了皺眉頭。
原來是小白狗雪花偷偷從門縫裏溜了出來，現在正在不停地用頭去撞那隻小小的雪人。每撞一下，小雪人底座的雪便會掉落一大塊。
“雪花！停下！”
圖裏帕的命令並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安徒生突然走了過去，抱起了雪花，雪花縮在他懷裏立刻安靜了下來。可是一把它放在地上，它又會拚命地去襲擊那隻小雪人。
拇指輕聲說道：“雪花說，這東西讓它覺得很害怕，它想跟著你離開。”
“你聽得懂動物說話？”圖裏帕驚訝地看著拇指少年。
拇指少年得意地挑了挑眉頭。
“拇指，你先安撫下雪花，我跟圖裏帕單獨說幾句話。”安徒生突然拉著圖裏帕走到了一邊，兩人低聲又快速地交談了幾句後，圖裏帕先是有些驚訝，接著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點了點頭。
他看著雪花，對它吹響了口哨，可是雪花卻隻是對著他大叫了幾聲，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跑過來。
圖裏帕歎了口氣，看著拇指說道：“雪花是我從寵物店裏親手挑回來的，那時候它才很小，這三年來它一直很聽我的話……也許，漢斯說的對，狗是種很聰明的動物，家裏發生的事情對它而言也是種折磨。”
“告訴雪花，讓它乖乖聽漢斯的話，不要搗亂。”
“對了，雪花是最喜歡吃蘋果肉，請記得時不時喂它一些。”
拇指把圖裏帕的話翻譯了過去。
雪花對圖裏帕叫了好幾聲，接著跟在安徒生腳邊，歡快地搖著尾巴。
“它說知道了，也請你照顧好自己。”
安徒生看著圖裏帕。
圖裏帕對他輕輕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帶它走吧，我想要一個人安靜一下。有太多的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想了。”
“嗯。”安徒生的表情也顯得有幾分沉重。
他領著雪花和拇指離開了法特鎮長的家。
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路上一位行人都沒有。
安徒生朝著東郊走去，最後停在了一棟紅色磚瓦房跟前。他看了幾眼漆黑一片的室內，敲了敲門，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人應門。
果然，跟三流詩人說的一樣，他的老婆每年都會帶著兒女回嶽母家過聖誕節。
安徒生繞到了房屋後方。
這裏三麵都是高高的磚牆，沒有任何的光源，因此他並不擔心有人會看到他。後麵的木門並沒有上鎖，這是三流詩人平時寫作和看書的地方，在他死後，他的家人並沒有過多的改變這裏什麽。
安徒生推開了門。
他捂住口鼻，等到嗆人的灰塵味散去後，才點亮了手中的路燈。
這是座很簡陋的書房。幾個拚湊起的木板上，堆得全是書籍。這些書五花八門，還有很多印著外國字母的雜質。
“哇！”拇指少年的眼睛突然亮了，他似乎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飛快地撲了上去。他翻開了手中雜誌的內頁，臉上露出了傻乎乎的微笑，接著拇指突然猛地回頭，心虛地朝安徒生看去。
此時安徒生則站在房間的另一邊，剛好背對著拇指。
拇指長舒一口氣，飛快地挑揀起了那些封麵花花綠綠的書籍來。他手中出現了一朵花苞，所有的書籍全都被他偷偷扔到了花苞中。
安徒生大略掃了眼自己麵前的書架，一種奇怪的感覺浮現在他腦中。
“總覺得這些書，有些……古怪。”他隨手抽出一本翻開，前麵的部分是一些根本讓人看不懂的大段錯誤印刷，可是到了第十幾頁開始，書籍印刷開始正常起來。
隻看到那印刷正常的第一段，開頭是這樣的。
【那一年我十八歲，有著美麗的容顏和傲人的身材。我是在倫敦橋上遇到他的。他叫約翰，隻比我大一歲，有好看的藍眼睛和茂密的頭發！】
咦……等等……這不就是……
安徒生隻覺得頭皮發麻，雞皮疙瘩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他飛快地往後翻去，果然後麵的內容他異常的熟悉！
他全都看過！！
“這不就是格瑞給我留下的那本人生經曆小冊子嗎！！！”安徒生忍不住喊了出來，“她把自己的身份改成了貴族女性，把一百年的經曆縮短到了三十年！”
而原本留給安徒生冊子裏關於巫術的部分全都刪掉了。
更重要的是，安徒生當初覺得格瑞描寫的那些內容太過於露骨了！現在看看這厚厚的一本書，看看裏麵精細無比的描述，他才驚覺，原來自己看的竟然是未成年純淨版！
他無語地翻過了書封，上麵的作者赫然是——綠妖女小瑞瑞。
不用說，這個讓人頭皮發麻的名字肯定是格瑞的筆名！
而這本書的名字赫然是《哦啊呀~春日柔軟美夢集》！
安徒生的手一抖。
厚厚的書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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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歌德《格言詩》
太陽落山了，群星也向我閃耀。
你要是也在這裏，那該多好啊。
——愛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