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如煙往事
KR ���轉眼便到了春闈大試,顏聿果然不負秦玖所望,在皇帝麵前進了言。慶帝點了頭,同意讓榴蓮更名秦非凡,代替秦玖參加春闈大試。不過,慶帝卻表明,若是秦非凡高中,那就讓秦非凡做官。
顏聿原本以為秦玖不願,卻不想秦玖欣然同意。所以,榴蓮更名秦非凡參加了春闈大試。半月之後,朝廷放榜,榴蓮高中,而且是一甲的頭名狀元。
放榜那一日,榴蓮披紅掛彩去遊了一天的街,一直到了晚上,才在枇杷的陪同下,回到了府中。
秦玖還沒有睡,她屏退所有人,將榴蓮留了下來。
夜色已經有些深了,外麵極是幽靜。
兩人都沒說話,暖閣內一片寂靜,甚至連琉璃盞內正在燃燒的蠟燭滾下淚來,順著燭身流淌的聲音也隱隱能夠聽見。淡淡的燭光柔柔地映照在榴蓮的臉上,輕若蝶翼般,泛著暖暖的光暈,將榴蓮的臉龐照映得纖毫可見。
秦玖望著這五官精致卻有些稚嫩的臉龐,望著他越來越俊俏的眉眼、清澈的水眸,以及眸底的那一抹正色。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過了很久以後她才睜開,笑微微地問道:“蓮兒,我讓你代我考試之時,並未曾問過你,是否願意去。那是因為,我已經決定了此事,便不容更改。但現在,此事已成定局,容我問你一句,你可願意入朝為官?”
榴蓮仰頭,望著燈影裏的女子。他依稀看到女子容顏的妖嬈,以及那雙嫵媚的雙眸中的一點期盼。
他本該是恨這個女子的,他不曉得,她為何將他推上了會試的大門,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利用他做什麽。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竟是提不起一點恨意來。自小,家裏人就聘請當世名儒教習他學業和各種技藝,但是,卻不知為何,並不鼓勵他去參加科考。有一段時間,他曾很熱衷科考,可是都被父母親以官場險惡為由拒絕了。後來,他自己也就慢慢地淡了這種心思,卻不知,今日,竟莫名其妙地達成了心願。
他自然不信這妖女是有什麽好心,知曉了他的心願在幫助他。所以,他認為,一定是妖女太差了,或許連做文章都不會,所以才不得不讓他去。其實他很想說自己不願意,來打擊打擊這個妖女,但是,話到唇邊還是咽了下去,正色道:“說實話,我不知道你為何讓我去代替你考試。但其實我自己是願意為朝廷效力的。以前,是我父母不讓我參加會試,他們說官場險惡。如今,他們去了,我卻違背了他們的心願,因此,心中有點難受而已。”
“你不必難過,你的父母他們應該有自己的苦衷,誰不想讓自己的子女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官場確實險惡,但是,有我呢,你也不用怕什麽。隻管盡心為朝廷出力,實現自己的抱負。”
有我呢!
榴蓮訝異地抬頭,望著燈影裏的秦玖,隻見她眉眼間皆是柔柔的暖意。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會保護他?
“多謝九爺。隻是,奴才還想說句話,那就是,奴才不會為天宸宗做事的,就算是你殺了我也不會!”榴蓮想了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說了出來。
秦玖黛眉一挑,眸間閃過一絲欣慰,臉色卻是沉了下來,冷聲道:“我說了我會保護你。但是,你也要慢慢學會保護自己。你說什麽不會為天宸宗效力,倒是好氣節,隻是,如今你還在我的手心裏掌控著,這樣的話,是不是應該咽在肚子裏?有正氣是好事,可也要學會審時度勢,虛與委蛇。”
榴蓮心中一沉,斂眸說道:“奴才知道了。”
秦玖唇角一勾,“你現在已經不是奴才了,日後不用再以奴才自稱。你早點去歇著吧,明日晚間便是瓊林宴,你好好休息。”
榴蓮應了聲,快步去了。
暖閣內,隻剩下秦玖一人垂首沉思。黃毛早已倦了,蜷著身子在架子上安睡。
秦玖望著流淚的燭火歎息一聲。或許,她不該這麽早將他推入到前朝之中,隻可惜,時間是不等人的。
風雨很快就要來到,雛燕要早點成長為雄鷹,否則,等待他的,隻能是覆滅。
三月初七,宴請新科進士的瓊林宴在皇宮內的崇仁殿舉行。
秦玖帶著枇杷陪同榴蓮一道去皇宮赴宴,馬車至皇宮二門處,三人下了馬車,徒步向崇仁殿而去。
已是入暮時分,西天晚霞流彩,將半邊天空暈染成丹霞色,遠處宮殿連綿巍峨,富貴氣派,仿若矗立雲端。
秦玖在快要到崇仁殿時,被景秀宮的小太監叫住了,說是惠妃要見她一麵。秦玖看天色還不到酉時,距宴會正式開席還有多半個時辰,便讓榴蓮和枇杷先去崇仁殿,自己隨著小太監去了景秀宮。
惠妃正坐在屋內飲茶,看到秦玖進來,揮了揮手,命屋內侍候的宮女全部退下去。
“玖兒,你那個侍從挺有才華,竟然奪得了一甲頭名,倒是為我們天宸宗長了臉。”惠妃微笑著說道,顯然心情很好。
秦玖嫣然笑道:“娘娘,蓮兒就是為人呆板,但確實有才華。”
惠妃微微一笑,“玖兒,既然榴蓮入了前朝,依著本宮的意思,你便嫁入內宮吧。原本是姚昔兒要來麗京,本宮是打算將她許給康陽王的。換了你也無妨,本宮看,康陽王對你,倒是有幾分意思。不知,你可願意?”
秦玖聞言,黛眉一蹙,沉吟片刻道:“我是宗中之人,自來麗京之時,便已將自個兒的婚事交到了娘娘手中,任憑娘娘安排。隻是,有幾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但說無妨,本宮不會怪你。”
“今年的祈雪節,我有幸遇到了康陽王殿下,在他的錦棚內觀看了整個祈雪節。我特意試探了幾句,發現殿下對蘇相之女蘇挽香心存愛慕之意。蘇相向來與娘娘不和,殿下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如今並不敢求娶。但是,我觀殿下意思,是要待日後大權在握後,求娶蘇小姐為正妃。如今,娘娘要我嫁給殿下,他定然不會反對,但是若因此讓他得不到蘇小姐,對娘娘有所誤解就不好了。”
惠妃膝下無子,所以選擇了扶植康陽王顏閔。但是,因畢竟不是親子,所以有些事情,難免隔心。秦玖便要利用這一點,讓惠妃暫時打消把她配給顏閔的念頭。
“閔兒真對蘇挽香有意?”惠妃皺眉問道。
“秦玖不敢亂說,娘娘可以暗地裏查問一下。我認為,當務之急,不是將我嫁給殿下,而是如何讓蘇小姐盡快嫁給別人。我聽說,安陵王對蘇小姐極是愛慕,若是讓蘇家和安陵王結親,是一件極不利於我們的事。”秦玖淡淡說道。
惠妃聞言,將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木案上,冷冷哼了一聲。
“蘇挽香,聽說是極難求娶的。依你看來,要將蘇挽香嫁給誰,才是最合適的?”惠妃眯眼問道。
秦玖輕輕一笑道:“此事,最好的人選,自然是皇叔嚴王。”顏聿放浪形骸,又無心政事,讓蘇挽香嫁給顏聿,自然是惠妃樂見其成的。
“此事恐怕不好玉成,據說,蘇挽香那丫頭對嚴王並沒有什麽心思。而且,嚴王克妻的名聲在外,蘇青恐怕不會將女兒嫁給他。此事,就靠你斡旋一二了。本宮在皇帝麵前,也會多提此事。”
“娘娘放心,我一定會促成此事。”有了此事做由頭,她和顏聿碰麵就好說了。她在麗京,雖說可以自由行動,但是,頂頭上最大的耳目是惠妃,必須把她穩住,讓她不懷疑自己的行動才是。否則,她看到秦玖經常和顏聿見麵,勢必會疑心。
“既如此,你和閔兒之事,就先推些時日。”惠妃緩緩說道。
秦玖忙應了下來,看惠妃神色間有些倦怠,便起身告辭了出去。方出了景秀宮,便看到一人身著錦服快步而來。
秦玖一看到此人,唇角便微微勾了起來。那人看到秦玖,一雙厲目瞬間好似噴出了火。
“你這個……這個……賊……你怎麽在這裏?”那人原本出口便要罵人的,但看到秦玖穿了一身女裝,緋衣如火,笑靨如花,頓時呆住了。
此人正是秦玖在無憂居暴揍的那一位紈絝子弟,惠妃的娘家侄兒劉來順。
“你又為何在這裏,這禁宮之內,可是不允許男子自由出入的。”秦玖冷笑道。
劉來順抓了抓頭,嘿嘿詭笑道:“你,竟是個女人?我可不是亂闖的,我來找我姑姑。”
秦玖知曉此人的性子,但凡看到好看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會邁不動步子。此時看到他一雙色眼在自己身上瞄來瞄去,頓覺厭惡至極。遂不再理他,翩然而去。
走了好遠,還感覺到那一雙目光熱辣辣地盯著自己。
秦玖冷笑:此人,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秦玖到達崇仁殿時,裏麵已經坐滿了人,就等著慶帝到來後,便可開席了。她遙遙看到榴蓮和一個男子聊得正酣,便沒有去打擾,自己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
殿內的木桌縱向擺作兩排,木案不高,以錦繡團墊代替椅子,眾位進士都是席地而坐。秦玖坐下時,她身畔兩個男子也正聊得正歡,秦玖笑吟吟看了他們一眼。那兩人摸了摸自個兒的臉,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過了一會兒,便都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秦玖挑了挑眉,不禁笑了起來。
要說,天宸宗在朝廷中,也有些勢力。有些人就算對天宸宗有成見,也不會做得如此明顯。這兩人之所以如此,恐怕就是因為自己的名聲了。這可真是拜顏夙抓自己堂審那件事所賜,稍微有點姿色的男人,好像都怕自己會強迫了他們一般,當真是可笑。身側無人,秦玖倒是樂得清淨。
等了約一炷香工夫,慶帝便在康陽王和安陵王的陪同下駕臨崇仁殿。
眾人跪拜俯身高呼萬歲,其後宴會正式開始。一隊宮女魚貫步入席間,將精致的菜肴擺在每個人麵前的桌案上。
琥珀美酒夜光杯,當真是菜好酒好。
新科前三甲分別去覲見了慶帝。
今科的狀元是榴蓮,即秦非凡。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慶帝對這次的主考官於太傅道:“於愛卿,為朕引見一下今科的前三甲吧!”主考官於太傅忙起身行禮,將前三甲領到了慶帝麵前,逐一介紹道:“稟陛下,這位是今科會試的一甲第一名狀元,秦非凡。”
榴蓮忙跪拜道:“秦非凡叩見陛下。”
慶帝盯著榴蓮精致的眉眼,仿若是怔了一下。片刻後,他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來,點頭道:“不錯,好。真是年少出英才啊,你今年有十八歲嗎?”
榴蓮頷首道:“稟陛下,還不到十八!”
其實榴蓮是十七歲,但秦玖特意囑咐了他,倘若能不說自己的歲數,就不要說出來,他家裏畢竟是出過事情的。他的真實身份,是不能參加科考的。所以榴蓮便這樣含糊地答了一句,所幸慶帝未再追問。
小小年紀的榴蓮,第一次麵見君顏,表現倒是超乎尋常的鎮定。他斂眉恭敬地回答慶帝的話,神色間並沒有畏懼之色。
要知道,慶帝可不是一般的皇帝,想一想當年他是如何上位的,便可知悉他是什麽樣的人。雖說病了幾年,身子很孱弱,但是,那種天家的威嚴和冷厲的氣勢,卻是能讓近身者膽寒的。
秦玖心中暗暗欣慰,榴蓮在她麵前表現一向膽小,沒想到到了正式場合,倒有些膽識。慶帝眯眼打量了一番榴蓮,並未再多問,便接著去詢問榜眼和探花。倒是另外有人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榴蓮身上,那人是謝滌塵。
瓊林宴除了有新科三甲的進士外,還有朝中重臣參加。謝滌塵是去年的武狀元,如今是正三品的金吾衛統領。他正在和翰林院掌院元梓正說話,兩人在談話之餘,目光偶爾瞥向榴蓮,最後元梓正點了點頭。秦玖雖未聽到他們在談些什麽,卻能料到是和榴蓮有關的。
謝滌塵是顏夙的人,他對秦玖和榴蓮的印象自然不好,這個時候想要排斥榴蓮,那是必定的。
秦玖冷眼瞥了瞥坐在慶帝下首的顏夙,他身著朝服,一頭烏發梳成頂髻,被金環箍住。他靜靜坐在那裏,手中把玩著杯盞,神色淡漠,眼尾高挑的雙眸中,透著一絲冷然。偶爾和旁人交談兩句,縱然有笑意,也並不能達到眼底。
在這個世上,似乎除了蘇挽香,再也無人能讓他露出真心的笑容,縱然是坐在自己父皇身畔,麵對著如此熱鬧的夜宴,也是不能。
當年的他,可並非如此樣子。那個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曆練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
以前,他告訴她,他最恨的便是耍手腕弄權術之人,他也無心那個九五之尊的位子。可事實呢?自從絆倒了白家後,他一直在向著那個位子努力。
當年的她,是如此的傻啊!隻要是他說的話,她都會相信!所以,才會落到如此境地。
“陛下,今夜新科進士都是我們大煜國的少年才子,不如讓各位才子作詩,讓蕭大司樂派司樂坊的歌姬唱出來,豈不是美事一樁。”翰林院的掌院元梓正站起身來提議道。
慶帝聞言,眉毛一揚,似乎也極其感興趣,沉聲道:“如此甚好。就從一甲的三位進士開始吧!”
秦玖一見元梓正讓作詩,便忽然領悟了他要做什麽。但她並未著急,隻是淡淡看了榴蓮一眼。那小子絲毫不知有人要刻意針對他,而是饒有興趣地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筆墨紙硯,預備作詩。
今年的新科前三名,狀元是榴蓮,榜眼叫雲幕天,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書生。他模樣清俊,但眉目間卻透著一絲狷狂之色,但凡才子,多半都是有幾分傲骨的。他眯了眯眼,便提筆寫了起來。
探花郎名叫宋晨,他的年齡看上去介於榴蓮和雲幕天之間,他看上去為人極其穩重,他遲遲不下筆,一直在皺眉思索。
片刻後,雲幕天的詩已作好,有宮女過來收了過去,送到了大司樂蕭樂白手中。
蕭樂白今夜依然著一身白衣,那如雪般的顏色在耀眼的琉璃垂晶燈映照下,皎潔如滿月。他垂下眼簾,迅速掃了一眼雲幕天的詩作,唇角微微勾了起來。他很快將詩作交到了歌姬手中,盤膝坐在團墊上,開始撥弄箜篌的琴弦。
嫋嫋樂音從他指尖下流淌而出,這是他看了詩作後臨時現作的曲子,舒緩而動聽。歌姬便隨著樂音,開始唱雲幕天那首詩。
歌姬的歌喉動聽,曲子的曲調美妙,隻不過,那詞卻並不怎麽好。
“十年苦寒窗,一朝中狀元。……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
其他的詞句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這幾句。點出了人物是狀元,事情是伺候邪妄之人。
秦玖原本以為謝滌塵讓元梓正提議作詩,是想為難榴蓮。卻未曾想到,竟是讓雲幕天作詩譏諷榴蓮。原來,這麽快,雲幕天便已經歸在安陵王麾下了。這首詩很明顯是在抨擊榴蓮和她的關係,將她視作了邪妄,將榴蓮視作了她的男寵。
座上眾才子都不是傻子,很快便知悉此詩說的是榴蓮。原本,榴蓮和她的關係很多人還不曉得,這麽一來,倒是都知道了。
榴蓮聽了這幾句,額頭隱隱冒了汗,轉首朝著秦玖望了過來。秦玖以目示意他不要緊張,榴蓮的心似乎這才定了下來。
座上的慶帝閉著眼睛,手扶著龍椅的扶手在假寐,手指卻隨著樂音在打著拍子,似乎並未察覺到詩句中的不妥。
顏夙安然寧和地坐在那裏,手中握著杯盞,斂眸看向杯中酒液,眼睫都沒有抬一下。坐在顏夙對麵的顏閔神色就格外地值得人回味,他似乎很焦急,朝著秦玖望了一眼,又朝著榴蓮望了一眼,似乎準備著隨時站起來為榴蓮說話,這樣的裝腔作勢讓秦玖很是討厭。
這首詩作唱完了,滿堂才子無人說話,隻因不知要說什麽。隻有一人打破寂靜說了話,正是今科的主考官於宣於太傅。
於太傅學問極高,是各位皇子的授業恩師,在朝中德高望重,但是他為人耿直,對許多事情並不太了解,自然也不知道榴蓮的來曆,此刻聽了這首詩,極是詫異地揚起花白的眉毛,問道:“這是怎麽回事?狀元郎在侍候誰?”
於太傅身畔一人立刻附耳告訴了他,於太傅眯眼朝著秦玖的方向望了過來。顯然那人已經告訴了他,榴蓮便是她的侍衛了,或者說的是榴蓮是她的男寵。但無論是哪一種,似乎都激怒了於太傅。他親自閱的考卷,對榴蓮的才華知之甚詳,如今知悉這件事,當真是打擊。他瞥了榴蓮一眼,目光極其哀痛。
於太傅在席上立起身來,朝著慶帝道:“陛下,老臣實在不知狀元郎是如此出身,當真是一塊美玉落在了淤泥裏。此子甚有才華,真是可惜。”
秦玖正飲了一杯酒在口中,聽了於太傅之言,口中酒水幾乎噴了出去。美玉落在淤泥之中,也虧這老家夥說得出來這種話。她放下酒盞,慢悠悠說道:“於太傅此語微臣不懂,雲榜眼的詩微臣更是不懂了。什麽叫侍邪妄?‘十年苦寒窗,一朝狀元郎。……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秦狀元十年寒窗苦讀,自然是為了侍君,如何成了侍邪妄,難不成,雲榜眼認為陛下是邪妄不成?”
秦玖這句話一下子就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雲幕天身上,原本,雲幕天唇角還掛著譏誚的笑意,此時卻神色一震。他為了打壓榴蓮,這首詩作得太急了,竟沒有想到會有人聯係到慶帝身上。謝滌塵也微微有些變色,神色有些焦急。
雲幕天忙離席朝著高座上的慶帝叩首道:“陛下恕罪,微臣這首詩並非指的是陛下,而是指的……”
“指的是誰呢?”慶帝終於睜開了眼睛,目光深深落在了雲幕天身上,“在如此宴會之上,竟作得暗諷之詩,莫非你便是憑借這種才華考得前三甲的?”
慶帝並未動怒,話語隻是輕輕飄落。但這已經足夠了,雲幕天臉色頓變,背後頓時汗出如漿,張口似乎還要再分辯什麽。自然,以這個人這種膽識、這種輕狂的性子,不說些什麽才是怪事。
就在此時,顏夙說話了。
“父皇,雲榜眼想必是酒飲得多了,我們何必將醉話放在心上。不如,讓他下去醒醒酒吧,父皇不要壞了心情。”顏夙緩緩說道,目光卻如鷹隼一般,冷厲而銳利地落在雲幕天身上。
雲幕天頓時一僵,張開的口慢慢合上了,再不敢分辯一句。
慶帝長長歎息一聲,抿唇看了雲幕天一眼,揮袖道:“罷了,你下去吧。”
一場硝煙消弭於無形。
秦玖心中清楚,慶帝方才顯然已經動怒了。無論雲幕天說的是否是他,但是,在這種場合,他作出來“侍邪妄”這種句子,就算是慶帝明明知曉說的不是自己,心中難免也不舒服的。畢竟,下麵無論哪一位臣子,都是侍候的君王。
更何況,榴蓮則是他親自恩準參加大試的。秦玖就算在眾人眼中品行不端,也算不得邪妄。倘若她是邪妄,那麽同為天宸宗的朝中其他官員又是什麽呢?那宮中的惠妃豈不也是邪妄了?那皇帝如此寵愛惠妃,又算是什麽呢?所以,此事幸得安陵王顏夙及時阻止了雲幕天的爭辯,否則,最後被罰的,一定會是雲幕天。
很快,雲幕天被人帶了下去醒酒。
蕭樂白上前道:“陛下,可還要唱詩?”
慶帝顯然失了興致,擺了擺手道:“不必了。蕭愛卿,最近可有新譜的曲子?”
蕭樂白道:“稟陛下,微臣新譜了一首《江城子》。”
“奏來聽聽吧!”
蕭樂白從歌姬手中接過一個革囊,將裏麵的琴取了出來。
這是一把鳳首箜篌。
蕭樂白作為當世的絲竹四大家之一,拿手的便是箜篌。他拿起手中的酒葫蘆,仰麵飲了一口,便抱著箜篌,席地坐在了鋪在地麵的蒲團上,抬手調理了琴弦,指尖輕撥間,如水般的樂韻流淌而出。
這首曲子,起調平平,清清泠泠,似乎並沒有什麽特色。
新科進士們也都是久聞蕭樂白的名氣,但卻從未聽聞他的演奏。當下都支起了耳朵,尤其是榴蓮,更是聳耳細聽。
秦玖托腮聽著,她還不曾找著調子的時候,就覺得那調子好似先找到了她。這種感覺,就好像這琴音早就在那兒等著她一般。
它不像是從蕭樂白的箜篌上發出來的,而像是折入到這屋內的每一個器物上,折入到你手中的酒盞中,從酒盞中發出。折入到桌麵上,從桌麵上再反浸出來。
它就在那金盞銀碗中,就在你的……心裏,讓你的心在樂音中引起共鳴。
真的,這已經不是用好聽兩個字就可以概括的了。
秦玖望著蕭樂白。他完全沉浸到了曲子之中,神色溫雅而寧和,懷中抱著箜篌,流水般的長發半梳半紮,遮住了他半邊臉龐。
這樣一個人,怎麽甘心到朝中做一個樂師?他本該是一個無拘無束的江湖人。
就在這時,蕭樂白朝著她這邊望了一眼,那雙並不怎麽漂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皎皎笑意。自從祈雪節上坐了他的馬車後,秦玖還不曾見過蕭樂白,而蕭樂白似乎也對她並無成見。
秦玖執著酒杯,也朝著他微微一笑。
終於,蕭樂白的手指停止了撥動,樂音嫋嫋而至。但聽者卻覺得這首樂曲似乎永遠地留在了自己心中。
高座上的慶帝閉目聆聽著蕭樂白的樂音,唇角勾著欣然笑意。最後睜開眼睛,臉上一掃方才的沉鬱,笑微微地說道:“蕭愛卿的琴技越發高超了。”
蕭樂白忙俯身稱謝。
慶帝似乎有些乏了,微笑著道:“我大煜又得了這麽多棟梁之材,朕甚是欣慰!朕有些乏了,先回宮去了。”慶帝說著,便從高座上起身,在李英的攙扶下,起駕回寢宮去了。
眾人一起跪倒恭送慶帝。這之後,這場瓊林宴對於這些才子來說,似乎才剛剛開始。一些初認識的,便幾人圍成一圈,開始了劃拳飲酒。有一些矜持的,仍然自己坐在那裏慢慢飲酒。也有些善於交際的,開始遊走著互相敬酒。
秦玖無心在這裏再待,漫步出了崇仁殿。夜風有些涼,她忙裹緊了身上的衣衫。
“枇杷,你守護好蓮兒,我隨意走一走。”秦玖低低說道。
夜色黑沉如墨,巍峨的宮殿在遠處連綿矗立,好似怪獸一般蟄伏著。掛在甬道廊柱上的宮燈,好似怪獸的眼睛。
秦玖緩步向前走著,三年前,她從未覺得這皇宮的夜晚是如此的陰森寒冷,那個時候的她,看這裏的一切都是帶著喜悅的心情。而今日,置身此地,她隻覺得寒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前麵,拐過一個彎,便到了畫意湖。淡淡的月光照在畫意湖麵上,平靜的湖水如同一麵鏡子倒映著天上的月亮。
岸邊栽種著大片竹林,清風吹過,千竿翠竹在夜風裏擺動著,發出簌簌的輕響。
秦玖記得,當年,這裏栽種著許多花木,每一個季節都有不同的花開。
那一年,聖旨下,中書令白硯之女白素萱奉召進宮,封女史尚書,從二品,負責編撰詔書,草擬聖上旨意,賜金牌,可自由出入皇宮。可那時候,白素萱才十四歲。縱然已經揚名天下,也有人不服氣。
自從擔任宮中女史尚書後,她每日都要進宮去。皇上讓皇後將宮中的畫意樓安排給她居住,但隻要無事,白素萱還是每日都會出宮回家的,隻有偶爾太忙累了,才居住在畫意樓。從畫意樓看出去,便是畫意湖,那時候是春日,湖畔開滿了春日盛開的花。那些花雖說不如禦花園的花木名貴,但開得有朝氣,她很喜歡。
那日晚間,她用了晚膳,屏退了服侍的小宮女,便獨自在畫意湖畔玩耍。或許隻有在無人之時,她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而不是站在金鑾殿皇後身畔的女尚書。
一簇盛開的瓊花散發著沁人的幽香,白素萱忍不住俯下身子,閉目去嗅那簇花。這簇瓊花原本是開在湖畔的,離水很近。不知為何,冷不防她的雙腿膝蓋一麻,她身子前傾,撲通一聲栽進了湖水中。
她掉入到水中時,目光微掃,看到湖畔花枝掩映處的小徑上有人走了過來。
白素萱其實是會水的,但是她故意裝作不會水,在水麵上胡亂地掙紮著,聲音微弱地喊著救命。因為她感覺到自己雙腿忽然一麻,似乎是被人用什麽東西打中了,是有人故意要讓她跌到水裏,她雖然不會武功,但這種事情還是可以猜想到的。
初春,夜晚的湖水還是很涼的,冰冷的寒氣透過骨髓沁了進來,冷得徹骨。她一邊掙紮著,一邊冷眼看湖畔。
不一會兒,便見到兩道人影緩步踱了過來。借著迷離的月光,秦玖清楚地認清了前麵那個人,正是在梅林中打獵的那個紫衣少年,當時她就猜他是二皇子顏夙,如今在宮中看到他,果然是真的。而站在他後麵的人,秦玖認得,是昭平公主顏水璿。
她每年都會進宮覲見姑母,所以和顏水璿見過幾次麵,兩個女孩子很投機,所以關係很好。
“二皇兄,有人掉水裏了。”顏水璿指著在水中掙紮的白素萱道。
顏夙負手立在湖畔,夜風將他的衣角吹得翻卷起來,少年眯著眼睛,唇角帶著笑意,靜靜說道:“哎呀,就是,這是誰啊?怎麽這麽不小心落到了水中。”
白素萱一看顏夙的神色,便知事情是他做的,她憋了一口氣,不再掙紮,身子慢慢向水下沉去。
“啊?二皇兄,我方才看她好像是素素,沒聽說過素素會遊泳,你快去救她。”昭平公主顏水璿焦急地喊道。
顏夙皺眉道:“素素,你是說那個白素萱?那可不得了,雖然我不太會鳧水,但是也要想法救她上來。”他說著話,飛身向湖麵上掠了過去。
白素萱眼看著那人好似大鳥般掠了過來,原本在水麵上奄奄一息掙紮的人,猛然伸手,便拽住了顏夙的腳。顏夙原本是要將白素萱從水中拉出來的,冷不防,她忽然伸手來拽他。他身在半空,不好使力氣,就那樣,被拽到了水中。
撲通一聲,顏夙摔到了水裏,水花四濺。
白素萱似乎還覺得不解氣,從水中翻出來,按住顏夙的頭便往水裏壓。她沒有武功,但水性卻好。顏夙武功好,但水性卻不好。如此被白素萱按著喝了兩口水後,白素萱才放開她,好似遊魚一般遊到了岸邊。
她渾身濕淋淋的,衣衫都貼在了身上,頭發也早已散開了,濕答答從額前垂落,掩住了半邊臉,隻露出一雙噴火的眼睛,那清眸中的豔光和湖畔的那簇瓊花一樣令人驚豔。她站在花叢邊,掐腰笑道:“本小姐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顏水璿張大了嘴,指著白素萱的衣衫提醒道:“素素,你的衣服還是濕的。”
白素萱這才發現自己衣衫貼著身子,將自己身形都暴露無遺,她忙抱住肩,快速跑了。
第二日,朝會覲見結束,朝臣們都退出了禦書房,白皇後忽然道:“素素,你去叫大皇子來禦書房一趟,我和他有事商量。”
白素萱知曉姑母應該是有重要之事,否則不會讓自己親自去傳的,遂不敢怠慢。出門問了太監,知曉顏閔出了琅廷殿,正要出宮去遊玩。
秦玖怕誤了事,忙一路小跑著追了出去,終於趕在二道門前攔住了顏閔。不過,並不是顏閔一個人,和他結伴的還有二皇子顏夙和謝家的公子謝滌塵。三個人驚訝地看著從天而降的白素萱。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最驚訝的便是顏夙了,他怔怔看著素萱,臉色奇異地微微泛紅。
因為剛剛奔跑,白素萱臉上緋紅嬌豔,但她看見三人後,神色沉靜,不苟言笑地走到他們麵前,斂下睫毛,誰也不看,徑直朝著顏閔福了一禮,“皇後傳殿下到禦書房,請殿下隨我過去吧!”
顏閔頗驚訝,望著素萱道:“原來是女史尚書大人,不知皇後傳本殿下有什麽事?”
白素萱神色淡淡地說道:“本官並不知,還請殿下速速過去。”
顏夙這時候插話問道:“你就是白素萱?”
白素萱轉身,素白的官服在她轉身之際飄飛起來,蕩起一股冷風。她冷冷望著顏夙,福了一禮道:“正是本官。”
顏夙望著素萱清麗絕豔的麵容,登時啞然。素萱知道他昨晚暗算自己下水時,並沒有看清自己,遂眯眼道:“二皇子,不知畫意湖的水可好喝?”
顏夙臉上神色頓時僵住了。謝滌塵不知畫意湖的水有什麽典故,一直追問顏夙,少年臉上那種尷尬的神色,惹得她好久後想起來還會偷笑。
當年的畫意湖是如此的美麗,如今,卻隻餘一片竹林蕭然。
夜色漸深。秦玖覺得自己的酒意醒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殿喚了榴蓮一起回府。冷不防一隻修長的手伸來,抱住秦玖的腰肢,將她向竹林中帶去。竹林中發出竹竿碰撞的聲音和樹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也正是因為這些聲音,秦玖才將察覺到的輕微的聲音誤認為是風吹樹響,才很容易被人攬住了。
她被攬住的那一瞬,有些心驚,正要出手。隨即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低頭發現攬著她腰肢的那隻手衣袖純白如雪,她即刻便知曉這人是誰,正是方才在大殿內撫曲的蕭樂白。秦玖直覺蕭樂白對她並無敵意,所以她試著掙紮了兩下,發現他卻越箍越緊,心中想,倒是要看看他要做什麽。
越往竹林中走,霧靄便越濃。
“大司樂,你這是……要帶我到哪裏去?”秦玖淺淺一笑道。
腰間的手瞬間鬆開了,秦玖慢慢轉過身子,月光下,正對上蕭樂白那張平平無奇的麵孔。他手中提著酒葫蘆,方才在大殿內撫琴時的優雅溫潤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爛醉如泥的狂傲。他眯了眯眼睛,口齒不清地問道:“哎?你知道我是誰?”
原來是醉了。聽說,蕭樂白酒品很好,喝醉之後,不會發酒瘋,隻會譜曲、撫琴,難不成傳言是錯的?他喝醉後,還會襲擊孤身女子?
秦玖慵懶一笑,撣了撣自己腰間的衣衫,“這世上,除了大司樂,還有誰的身上會有這麽大的酒味呢?大司樂,既然醉了,不如早點回去歇息吧!”
蕭樂白仰麵再灌了一口酒,細目中醉意更濃,他似乎並沒有立即離開的打算,而是趁勢往前傾,伸指挑起秦玖鬢邊一縷發絲,唇角輕輕泛起一絲癡迷的笑意,慢慢靠向她耳邊,低低說道:“秦玖,哦……秦玖!你的病好了嗎?”
秦玖沒想到蕭樂白還掛念著她上次在祈雪節上感染風寒的事情,心中頗感動,笑微微道:“多謝大司樂掛念,我早就好了。”說完話,秦玖直覺蕭樂白離自己太近了,她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退。
沒想到蕭樂白竟如影隨形般也跟著向前邁了一步。他搖晃著手裏的酒葫蘆,醉眼迷離地說道:“病好了就好,方才,你為什麽不辭而別?”
秦玖離開大殿,自然不用向他專門請辭,除非是朋友。蕭樂白此語,顯然是將秦玖當作了朋友。秦玖心中一動,方才在崇仁殿上,蕭樂白一曲箜篌,讓慶帝心情頓時愉悅起來。可見,他這個樂師在慶帝跟前是極受寵的。若是能將此人收為己用,對日後行事自然會有無窮的好處。隻不過,此人看上去對慶帝極是忠心,要收買他似乎也不是容易的事,但至少不能得罪他。
秦玖展顏笑道:“方才我並沒打算離開,隻不過是出來逛一逛,如今卻是就要出宮,這次正式向蕭兄辭別。”
蕭樂白聽到秦玖稱呼他蕭兄,似乎甚是高興,伸手將背上的革囊取了下來。秦玖這才發現,他竟一直背著箜篌。
“方才忽然有了一首好曲子,正是為你而作,待我彈給你聽。”蕭樂白隨意席地而坐,也不管地麵上的土會不會弄髒他的白衣。
這人酒瘋上來,果然是撫琴啊!
隻不過現在,在這黑沉沉的竹林裏,縱然蕭樂白琴技再好,秦玖著實沒有心情來聽他撫曲子。倘若引來了人,縱然她的清名早就被毀得沒有了,但還是不太好。
秦玖忙阻止道:“蕭兄,夜已深,你又喝醉了,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這曲子,我改日再聽如何?”蕭樂白哪裏肯依,醉醺醺的眸中閃過一絲哀怨,“這曲子是我專門為你所作,你若不聽,我還要這把箜篌有何用,不如砸了了事。”說著,舉起箜篌來,就向地麵上摔去。
秦玖直覺和醉酒之人是講不通道理的。眼看著箜篌就要摔落在地麵上,她伸袖一攏,便將箜篌接了過來。輕輕撫了撫箜篌的琴弦,淺笑道:“蕭兄怎麽舍得砸琴,秦玖可擔當不起。蕭兄既然非要撫琴,那我就洗耳恭聽了。”
蕭樂白這才轉怒為喜,坐在地麵上,在光線幽暗的林中,開始撫琴。
他似乎根本就不用看琴弦,隻憑著手指的感覺,一曲優美的樂音便流淌而出。喝醉的蕭樂白和清醒的蕭樂白相差竟如此之大,秦玖歎息一聲,仰首望著天空中的冷月,凝神傾聽。
原本不過是敷衍著聽一聽。但是蕭樂白不愧是蕭樂白,醉後的樂音更加動聽,猶若有魔力一般。隻是,這首曲子,並無一絲歡樂之意,在空穀閑花、高天流雲的飄逸境界之外,似乎夾雜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哀怨和悲涼。
這是作給她的曲子。
秦玖閉目,這世上,難道能看穿她內心的,竟是這樣一個陌生人?
一曲未終,就聽到湖畔的小徑上傳來一聲冷喝,“什麽人在此喧囂,還不出來!”
秦玖一怔,明白這是值夜的驍騎,耳聽到外麵腳步聲越來越近,顯然已經將這裏包圍了。這片竹林占地不大,很容易就會被發現,要是逃跑也是有可能的,隻是卻要涉水而走。這冰冷的湖水,如今的她恐怕是經受不住那種寒意了。
秦玖笑道:“蕭兄,看來今日是注定不能聽完這首曲子了!”
蕭樂白揚眸朝秦玖一笑道:“你先在這裏待著別動,讓我先出去引他們走。你雖然不在乎自己的清名,可我還是替你在乎的。”
蕭樂白說完,抱著箜篌站了起來,漫步朝竹林外走去。雖說腳步依然有些踉蹌,但看上去酒意似乎消了不少。
“原來是袁統領啊!方才酒意上來,便在林中撫了一曲,不想倒是給袁統領添麻煩了。”蕭樂白醉醺醺地說道。
驍騎統領袁霸。
說起來此人的名字,倒是如雷貫耳。
二十年前,他便是名震江湖的高手之一,後被先皇收為己用,做了驍騎統領。先皇薨了後,他的位子並沒有動搖,對慶帝也極是忠心。如今,外城有謝滌塵的金吾衛守衛,但這整個宮城的安危,卻是他來守衛的。此人不參加任何黨爭,隻為慶帝所用。白皇後當年,也甚是欣賞他的耿直。隻是他,卻將白皇後視為了叛逆。
“竟是大司樂。天色已晚,大司樂怎麽還不回府歇息,崇仁殿的瓊林宴結束了。定街鼓再過兩刻鍾便要敲響了,大司樂當知宵禁之令。”袁霸冷冷說道。
他四十多歲的年紀,身著驍騎統領的服飾,身材中等,麵容清瘦,氣質沉穩如淵,一雙眸子淩厲中帶著一絲警告,整個人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刀。
“多謝袁統領提醒。否則宵禁了可就麻煩了,蕭某這就回府。”蕭樂白拱手謝過袁霸,便踉蹌著離開了畫意湖畔。
秦玖凝眉聽著外麵的動靜,聽得驍騎的腳步聲漸漸遠離了湖畔,她才快步出了竹林。她快步走了幾步,便忽然凝住了腳步。
在竹林不遠處的湖畔,一道人影負手凝立。
月色透過疏枝碧葉,在他臉上打下重重的陰影,看不清他麵上的表情,但那種光風霽月的氣質,秦玖卻是認得出來的。
秦玖看顏夙凝立的樣子,是來了很久了。至少,他聽到了竹林中的曲子,看到了離開的蕭樂白和袁霸,但是,卻很巧妙地沒有讓蕭樂白和袁霸發現他。
秦玖忽然勾唇輕笑開來,她的笑容在夜色裏綻放,好似一朵清絕秀雅的花,但卻含著誰也覺察不出來的悲哀至極的意味。
“這麽晚了,殿下真有閑情逸致,在這裏做什麽,這邊環境陰森,萬一衝撞了鬼魂什麽的,難道殿下不怕嗎?”秦玖意味深長地說道。
顏夙原本似乎是沒想搭理秦玖的,聽到此話,猛然抬起了頭,朝著秦玖漫步走來。
秦玖駐足,轉首眯眼望著漫步而來的顏夙。
夜風吹起他的長發,露出他的臉龐,這張俊美到驚心動魄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除了冷肅,還是冷肅。但到了他麵前,他卻忽然勾唇而笑,笑容滿帶譏諷,如一朵帶刺的花,透出一股耀目的風情。他眸光如刀,灼灼生輝,逼視著秦玖道:“環境陰森?那九爺倒是真會挑地方,在這裏和人約會。說起衝撞鬼魂,九爺不怕,我怕個什麽,在九爺手中殞命的人怕比在本王手中也少不了多少吧!”
秦玖之所以說鬼魂,是因為這裏擁有他和她的回憶,而她,其實在世人眼中是已經死了的。
“這麽說,王爺果然是不怕了!”秦玖咯咯一笑,“果然是心狠手辣之人。”
“彼此彼此!”顏夙冷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