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門
徐衍身上有著淡淡的幽香,不刺鼻,甚至還有些好聞。
可現在是想這些的時候嗎!舒棠狠狠地鄙夷了自己一番。
她被抱的呼吸困難,掙紮著吐出幾個殘破的字符:“咳,咳咳……我快喘不過氣了!”
相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舒棠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她眼見自己直麵對抗時掙脫不開束縛,便掐著徐衍身上的皮肉,使勁兒那麽一擰。
他吃痛鬆懈了些力氣,她就趁著這個機會大力推在他肩膀上。
於是上一秒還糾纏不清的某人,下一秒便摔得人仰馬翻。
舒棠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適才那種體驗太差了,差到她想罵人。
有了上一世的經曆,此刻再和他有身體接觸,乃至鼻腔中充斥滿他的味道,她都覺得特別駭人。
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滿腔情懷被踩在地上踐踏,命運被捏在他手裏,讓他凶惡著嘴臉打罵羞辱自己的那個時候。
人經曆過那樣的事,心裏真的會留下陰影。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現在單是看著徐衍都會覺得周身散發惡寒。所以此刻就算他再俊美,再溫順可憐,再卑微乞求……她也絕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疼,沒皮沒臉的被感動,重新貼上去。
為了掩蓋自己那股不自然的神色,她刻意裝作情緒激動,對爬起來的徐衍罵道:“你說你平日也挺斯文的一個人,慣會把禮義廉恥掛在嘴上,你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更何況我還是你正妻的表姑母,大庭廣眾上來就抱像什麽樣子?難道之前翩翩公子都是裝出來的嗎?”
是啊,可不就是裝出來的嘛。
說完,她倒是被自己逗笑了,搖搖頭:“也是,能頂著婚約勾搭別人表侄女的人,懂什麽禮義廉恥?看來是我抬舉你了。”
遠處小跑而來的舒瀾連忙扶起麵如灰土的徐衍,她滿臉羞憤,還沒來得及將氣喘勻,就急於指著舒棠開罵:“下賤,真是下賤!大將軍府悉心栽培多年,就教養出你這種貨色嗎?”
“我知道你一直傾慕我夫君,可我們是陛下賜婚成親的,我是她明媒正娶的妻,你現下也成了婚,就這樣公然摟抱,你還要臉嗎?”
舒棠都被她這篤定的語氣搞懵了,自己冷靜了許久,氣極反笑:“有時候我還真是服氣你們兩口子顛倒黑白的能力,上次傳言出去說你們情投意合,我奪人所愛,這次又說我下賤,主動摟抱他?”
“我自知自己不是賢德女子,我家沒有教養好我,那你呢?你家就教養好你了?”
“勾引表姑母未婚夫婿這種老生常談暫且不提,單是這眼睛,怎麽還被教養瞎了呢?誰抱誰你沒看到啊?”
“他要是不樂意,我還能扳著他的胳膊往我自己身上裹嗎?還是我會下蠱?迷住了他,讓他好不要臉的跑來非禮我?所以要質問,你理應質問你夫君,而不是我!”
“再者說了,分明你二人同進同出,一起前來謝恩,怎的偏他一個人跑到我麵前,說了好番惡心人的話?他是怎麽撇下你的?又為何非要來偏門堵我?你自己心裏沒點子數嗎?”
占了理強辯,這正是舒棠所擅長的,她把顯而易見的幾點氣勢洶洶擲地有聲的說出來。
語畢,舒瀾沒話了,嘴唇蠕動了好幾次想要反駁,可卻毫無反駁的餘地。
而徐衍則是死死盯著她,一副落寞又不甘的模樣。
舒棠並不想管這兩人,因為在他們麵前爭高下,辨清白,是最無用的舉動,她在意的是另一個目睹到徐衍強製抱住她的人。
她轉過身,意圖解釋:“你也看到了,這一切都是誤會,我並沒有……”
話才說到一半,當她看到那人的麵龐時,餘下的半句被咽回肚子裏,她盯著那人的臉,怔住久久不能回神。
“你是?你,你是……”舒棠腳下將將強強湊近了半步,遲疑道:“如果我沒記錯,你是不是叫,林知憶?”
藕色無花素麵棉衣袍的姑娘不安地絞著帕子,一張稚秀纖巧的臉上滿是疑惑:“你認識我?可……我並不記得自己見過你呀。”
先前看到兩個人抱在一起,她仗義執言,過後真的直麵相對,她反倒拘謹畏縮了起來。
舒棠笑笑:“我們沒見過麵,但我聽說過你。”
這一世兩人確實沒有見過麵,甚至半點瓜葛都沒有。
她與林知憶相識,那還是前世時的事。在她落水身亡的那日,這個姑娘扶了她一把,還在她滿門抄斬遠親流放的境地,邀她同乘一艘客船。
京中貴族的圈子,別提落敗,哪怕隻是出點醜事的程度,都能被人集體孤立。
至於像她當時,身為罪臣之女,名頭上犯的還是謀反罪,這就足矣讓人避之不及。
當時隻有林知憶對她表露出了善意,邀她同乘,並且還在確認她不上船後,輕輕跟她說了句,保重。
舒棠猛地一驚,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按照當時林知憶話裏話外的態度,是不是說明,她早就知道那些人謀劃著要殺她?隻是她沒辦法,改變不了什麽,這才用她自己的方式表達了惋惜?
她向來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前世是,這一世也是。所以她才堅定的覺得,羞澀靦腆的林知憶一定不是壞人!
結果小姑娘神色楞住一下,聲音柔又低的問她:“你是誰?”
她淺淺一笑:“舒棠。”
兩個字音落盡,林知憶原本厭厭的神色忽然一變,挑起眼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才敷衍似的應了一句:“噢,原來是大將軍府的舒棠,想必舉國上下無論貧富老少,應該都聽聞過你的名號。”
緊接著她的眼皮又垂下,話裏帶著莫名的哀傷:“不過我倒是沒有你那麽名動京城,知憶默默無聞,能入舒大小姐……哦不,能入賀夫人的耳,倒也是我的福氣。”
舒棠懷揣滿腔熱情,正想著要開開心心收獲人生中第一位密友……結果得到的卻是這麽一番不鹹不淡的回話。
雖然聽不出哪裏有惡意,但就是莫名覺得生澀冷冰。
隨即林知憶向舒棠福了福身:“知憶還有些事,先失陪了,還請賀夫人莫要怪罪。”
“哦,這樣啊,那你快去忙吧。”舒棠用悶悶的語氣收尾,然後眼巴巴的目送她,直到看著那道身影逐漸消失在甬道盡頭,才恍然回神。
林知憶走後,她也不想在原地久留,更不想和徐衍舒瀾相處,因為這種氛圍實在容易讓人聯想到前世,這兩人害死她時的場景。
她瞪了徐衍一眼,轉過身往宮外走。
在馬車上乖乖等了一個時辰,賀嘉遇才下早朝,兩人如相約的那樣,同乘馬車回到了丞相府。
——
一番接一番的鬧劇結束,本以為成了親就能過上安穩平淡的日子,舒棠剛褪去霞帔鳳冠,換上常服,準備吃過午飯後小憩一下。
就在這時,她見到下人們遠遠瞧著她,私下裏竊竊私語。
舒棠向來是不在意這些的,從小到大行事乖張,議論她的人隻多不少,她見怪不怪,心裏猜想著也許是剛嫁過來,下人們覺著新鮮,這次才在背後閑時說幾嘴。
可月時霽時卻察覺出了不對,下去一打聽,才知道是從宮中回府後,就有人大肆散布謠言,說徐衍和舒棠舊情複燃,在賀丞上朝的間隙,兩人私會卿卿我我……
她不屑的冷哼,邊喝著飯後甜湯邊道:“嘁,還想一招鮮吃遍天?也不想想散布謠言這招是誰玩剩下的,一次得逞兩次得逞,我就不相信次次他都屢試不爽!”
月時沒跟著進宮,對具體細節也不甚了解,於是疑惑地問:“小姐說的是誰啊?”
“還能是誰?”舒棠翻了個白眼:“當時就隻有徐衍舒瀾和我,還有一個叫林知憶的姑娘,可能也是哪個大人家的小姐吧,其他再無旁人。”
“你想想,人家林小姐和咱們無冤無仇,幹嘛費力不討好放出這樣的消息?”
“至於舒瀾呢,徐衍是她的夫君,她腦子進了綠豆湯了?新婚第二天就散自己夫君和其他女人的謠言?”
月時接過她用完甜湯的瓷碗:“那小姐的意思……是徐大公子刻意散出來的消息?”
“可是他這樣做是為什麽呢?”一旁的霽時也好奇,手裏攙扶舒棠起身,三人邊說往正屋裏走。
其實舒棠也不太明白徐衍為什麽要這麽做,哪怕是他恨她,想要毀了她,再或者說求而不得從而產生了執念,為此放出消息想要繼續與她有瓜葛……
但這樣做,難道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對他自己又有什麽好處呢?
哪怕是不理解這種做法,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在四人之中,她隻能選擇那個看起來可能性最大的那個來懷疑。
正想著呢,賀嘉遇忽然從書房殺氣騰騰的進了正屋。
他憋著那股不爽,還不能發作,隻能對兩個侍女吩咐了一句:“你們下去,我有話對她說。”
月時霽時退下關好門後,他才釋放出自己所有的不滿,又酸又委屈的質問她:“我對你不好嗎?還是丞相府短你吃穿了?你為什麽總是對他念念不忘?”
“我知道你行事不同於其他女子,可你……”他自覺聲音有些高,說到一半壓了壓,繼續道:“可你也不能做出那種事吧?”
“我都還沒抱過你呢!你卻跑去抱他?現在鬧得滿城風雨,舒棠啊舒棠,你要我拿你怎麽是好?你讓我接下來怎麽麵對你呢?”
看得出他真的是氣惱又沒轍,手足無措,還透著些小哀怨。
舒棠被劈頭蓋臉質問,也很火大:“你怎麽就沒抱過我了?”
“我抱過嗎?什麽時候的事?”他眉頭認真的蹙緊。
舒棠點頭:“抱過的!”
賀嘉遇:“沒有!我記不得了!”
舒棠嘁了一聲:“多大點事。”
說完,她張開手臂滿滿地抱住他,然後告訴他:“現在有了嗎?記得了沒?”
“嗯……現在我……等等!”他剛要心軟下來,突然想起什麽,又覺著不行,把她剝開:“現在的問題是這個嗎?你不要試圖蒙混!”
舒棠被剝下來,先是一愣,然後嘟起嘴巴:“好!很好!賀嘉遇!你把我推開了!”
她反倒生氣了?還成了有理而氣的那一方……
“對,對不起……”賀丞被夫人嚇得順嘴就道了歉,說完才回覺出不對,眼角一抽,她果然是個扭曲事實的能手!
於是他有力的手臂一攬,又把她抱回懷中:“那就這麽說,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兩人彼此貼近在一起,與當初被徐衍強製勒住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賀嘉遇胸膛內咚咚咚的跳動讓她開始心猿意馬,不過這也確實能表明,他是真的動了氣,此刻在拚命壓製著。
於是舒棠也開始自愧,對他解釋:“隻是傳言而已,你聽聞後首先要選擇的難道不是相信我嗎?”
“我沒有和他舊情複燃,隻是在出宮的甬道上被他攔住,他突然抱住我,也嚇了我一跳,後來我就把他推開了,真的!”
賀嘉遇聽後沉默了良久,才喃喃著:“我相信,隻是,連漪公主都證實了傳聞是真的,我……”
說完,兩個人又分開了,這次是舒棠推開了賀嘉遇。
她直接對上他的眼睛:“那個什麽公主,她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賀嘉遇沒做聲,於是她又問:“那你是信公主,還是信我。”
“信你,但是……”
聽到了但是,舒棠轉頭就走,理都不想理他。
餘下的一夜就那麽過去,待日光再次揮灑下來的時候,兩人成親已是第三日。
乘著馬車提著禮前往大將軍府,路上兩人並肩無言,期間幾次,賀嘉遇側過臉瞥舒棠,見著她依舊冷著臉,欲言又止下,兩人僵持著,始終沒有進展。
良久的顛簸過後,被車夫提醒著大將軍府到了,舒棠率先起身,負氣一把撩開簾子,臭著臉往外走。
可還沒踏下來,眼前的景象把她驚呆了……
隻見府門口,父親,母親,叔父,大哥,二哥,還有哄她長大的奶娘,幾個手頭裏暫時沒有活計的傭人,大家皆站在門口,望眼欲穿的等著她回家。
由於天氣冷了,幾人腳下來回原地踱著步子,往手上哈著熱氣。
酷寒是惱人的,可在舒棠從轎子上下來的時候,大家都綻出了笑顏。
“棠兒!”“乖女兒!”“小妹!”“大小姐!”
許許多多不同的稱呼,同時湧出來。
舒棠臉上頓時變得柔緩,小臉一皺,嘴巴一撇,眼眶酸得差點哭出來。
“爹爹,娘親,叔父,大哥二哥,婉娘還有大家……我,我回來了……我好想你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