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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救贖

  時辰已過午後,日頭逐漸西沉,鴻寧身後輝光萬丈,金赤交織的柱上雙龍盤飛,依舊恢弘威嚴。


  這是舒棠第二次麵聖,今日除了陛下,同在鴻寧殿的還有當朝太後。


  作為皇帝之母,將最終勝利緊緊握在手中的女人,她自然是無可比擬的高貴,昂著頭顱漫不經心低睨眼眸,倨傲無比。


  不同於後宮那些雖尊貴,卻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尊貴的妃嬪,她們還要不斷的去爭寵固寵……


  太後則不然,她是皇帝生母,是天下之主最感激最尊敬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失寵的人。


  但……畢竟也是“不會輕易”失寵,而非“絕不會”失寵。


  除非,她做得太過分。


  ——


  此刻,賀嘉遇和舒棠雙雙坐在陛下與太後麵前。


  鴻寧偏殿舒適的矮榻後是兩扇巨大的窗,光透著窗紙灑進來,照在矮榻、桌案、瓜果、茶盞,以及分別坐在桌案左右的皇帝和太後身上。


  她在與賀嘉遇客套,左右不過是一些陳年舊事,什麽念著和姊妹的情誼,疼愛著姊妹留下的孩子……


  這時,她將視線落在舒棠身上,不怒卻夾雜著威嚴的聲音拖長響起:“這丫頭,就是大將軍家的棠兒吧?自打你二人成親,吾還是頭次見她。”


  舒棠忽被點名,從慌神中猛地清醒過來,渾身繃住充滿緊張:“回太後……”


  “行了行了。”太後臉上映現了個笑容,慢悠悠慵懶懶地擺手:“看你,行過禮問過安了,又起身作甚?你就如此怕吾不成?”


  她哄小孩一般籠絡討好,挑了個蜜柑給她:“來,這是前些日子甌地進貢上來的,你嚐嚐,還喜歡吃什麽盡管拿,按親戚輩分你本該喚聲姨母的,都是自家人,莫要太過生分。”


  舒棠後脊梁發僵,木訥接下那個蜜柑,故作乖巧道了聲:“舒棠知道了。”


  分明是圓潤飽滿的蜜柑,表皮光滑,觸感略帶微涼。可被她握在手裏偏像是拿了個刺球般,又紮手又灼熱,令人很是不安。


  舒棠又何嚐不知,所謂的親切,口口聲聲的自家人,不過是虛情假意而已。


  若真的是從心底與她親近,又怎會想要草草結案,力保真凶?

  那可是差點讓她丟了命的人啊!自家養女做了這等惡毒的事,不說責罰也就算了,還想包庇,甚至讓旁人頂罪!


  這是她僥幸沒被害死,如果真的死了呢?是不是在太後的庇佑之下,殺人真凶仍舊能逍遙法外安然無恙?


  而舒棠,在太後和皇帝的眼裏,一條賤命沒就沒了,哪裏能比得上他們寶貝的漪公主重要……


  難道有些人的命,真的生來就比另一些人卑賤嗎?

  至理,也永遠都比不上至親嗎?

  這樣想來,舒棠曾經對太後的好印象頓時煙消雲散了。


  念著她出言救過賀嘉遇母子,又在林知憶的言談舉止中,體會出當年還是賢妃的她種種溫柔善良,看著麟院可憐的孩子,便動了惻隱之心將她視為己出,柔著捧著養到了這麽大。


  當時舒棠就心想,她該是多麽溫柔賢德,明事理的女人啊!

  如今經事識人,什麽溫柔善良賢德,也不過如此。


  或許人還是自私的,在觸及自己利益的時候,這個人之前任何的好都會被抹消掉。


  但舒棠就事論事,她覺得太後仍是善良的,畢竟救過賀嘉遇,又收養了林知憶,功不能抵過,過不能掩功。


  她心是善,可為人處世觀念卻是偏差的,毫不正直。


  握著蜜柑垂著眸坐回原位,見著她這副樣子,太後笑了,對著賀嘉遇調笑一句:“還小呢,進宮來到底是拘束。”


  他也跟著笑了笑,默不作聲移過去身子,緊貼著她,嘴裏硬撐著寒暄:“是,在家裏自在慣了,如今麵對皇上太後,必然會覺得緊張。”


  可能是看出了賀嘉遇的為難,也是聽毫無營養的閑談聽夠了,皇帝一下下敲打靠椅扶手的指尖停住,繼而開口:“小全子,差人去問問刑部,現在怎麽個消息了。”


  “是,奴才這就去。”小內侍麻利機靈地跑走了,緊接著場麵久久安靜無聲。


  過了不一會兒,喘著粗氣的小內侍跑回來,跪在地上答話:“陛下,刑部李大人在殿外候著,懇請與陛下親述案情。”


  皇帝輕應了一聲:“傳他進來。”


  李昭踩著眾人的沉默走進來,先是俯身跪拜行大禮,屋中之人挨個問了遍安,隨後頂著一腦門子的汗開始陳述:“回陛下的話,今早接到您的口諭,讓臣等跟著丞相大人,盡心竭力查丞相夫人遇害案。”


  “微臣正帶著手底下的人整理宴請名單,以及遇害細節,琢磨著從哪裏開始著手比較恰當。可就在這時外麵有人來通傳,說永安侯府的長媳要來認罪,聲稱整個謀害都是她一手策劃並實施,微臣聽後深感惶……”


  皇帝不耐煩一皺眉:“對著朕說做什麽?朕答應要給賀丞一個公道,你審出了什麽對他說,要他滿意了,這事才算完。”


  於是李昭又重新換了個俯首的方向,心裏想著,我咋就這麽背,招誰惹誰了!

  繼而他又開始硬頭皮敘述始末:“賀大人,據徐家長媳舒瀾交代,她自小便妒忌丞相夫人,埋怨命運對自己不公,分明兩人咫尺之間,相差卻是天地之別。”


  “所以這些年來刻意擠兌攀比,暗中較量,還做出了爭搶徐小侯爺那樣的醜事。”


  “丞相夫人自然也沒慣著她,幾次三番還擊也是毫不留情,使得兩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在她嫁去侯府之後,本以為就可以過安穩日子,她也找到了位高權重的歸宿,再也不用眼饞妒忌表姑母,自此放下恩怨各過各的日子。”


  “可令她萬沒想到的是,成親後徐小侯爺一直對……對……”說到此處他猛地刹住,差點咬了舌頭,暗中偷偷瞄了眼賀嘉遇,才怯怯繼續說道:“發現成親後徐小侯爺對丞相夫人念念不忘,心癡不已,從而對她極為冷淡,除了吵架就是冷臉,夫婦二人自成親起連同床而眠都沒有過。”


  “舒瀾心中恨意更濃,再加上那日踏青見到丞相夫人在人群中光彩奪目,眾星捧月,而自己卻黯淡無光,心下更是忿忿難平,於是頭腦一時發熱,便起了歹心,想要害死丞相夫人。”


  太後聽得重重一拍案,將上麵的瓜果震得抖了幾抖:“豈有此理!天下竟有如此蛇蠍心腸的女子!真是枉生為人”


  李昭連忙又跪下了:“太後息怒啊!鳳體要緊,切莫為此等人動怒!”


  白太後震怒之餘又裝作正義凜然:“棠丫頭放心,這等下作歹毒之人,膽敢害我外甥媳,我定不饒她!”


  “李昭!下旨,立刻誅殺,就算永安侯那邊也不必留任何情麵,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還世間一個公道,也還棠丫頭一個公道!”


  李昭正要領命退下,卻聽賀嘉遇開口:“且慢。”


  “大人……還有何吩咐?”他心今日幾遭提起又落下,好般煎熬。


  賀嘉遇暗中將舒棠穩住,試圖爭取緩和的餘地:“刑部審案,何時全靠自首了?”


  “案子是要動腦子查的,不是豎耳朵聽的,如果你們實在無能,那我便懇請陛下,將此事交由大理寺複審。”


  皇帝按了按額頭,苦惱道:“李昭?你就此斷案,可有什麽證據和解釋?”


  “就像賀丞說的,若犯了案全靠自首,注重結果而不注重過程,那麽每個案子隻需要有一個人肯認罪受罰,不追究到底是不是真凶,案子就算有了結果,那天下還有真理所在嗎?”


  “如此的話,要你刑部有何用?”


  一句近乎抹殺掉整個刑部存在價值的聖意,李昭聽後嚇得差點尿出來,連忙噗通一聲跪下,膝蓋磕得生疼也不在乎:“陛下,微臣萬不敢疏忽職守!微臣是在反複核對排查後,又用舒瀾的口供和現實做比對,才得出如此結論,否則也不敢來禦前回話。”


  舒棠聽得幹著急,但在皇帝太後麵前,她還是有一定理智的。


  其一在鴻寧殿,陛下太後麵前,她不敢魯莽亂說話。其二,就算她敢說,也說了,有太後坐在那,她的立場已然很明顯,若自己真說了什麽不對的,恐怕是要惹禍上身。


  所以即便她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將手中蜜柑攥得緊而又緊,卻也不敢貿然開口。


  好在有賀嘉遇替她寸步不讓:“那你說說,得出了什麽結論?”


  李昭額前積滿了汗,卻也不敢擦,埋下頭回話:“刑部再三抽問,沒有前言不搭後語,或是言語錯亂的情況發生。另外,舒瀾把整個下手的過程交代的十分清晰,順序以及時間與丞相夫人提供的當日信息完全吻合。”


  “首先是她比丞相夫人提早到達湘湖,中途借著外出如廁的由頭,實則並沒有如廁,而是去采摘了幾支連葉帶莖還頂著花苞的新鮮曼陀羅。”


  “回來後假意為茶續水,在遠處燒水銅壺的位置,趁背對著眾人之時將袖子中的曼陀羅取出,塞進壺裏用茶針攪拌,隨即倒上沸水。”


  “在丞相夫人喝茶前,還有禁軍統領家周小姐,以及其他幾位小姐也喝過此茶,隻不過那時曼陀羅的功效還沒有發揮出來,所以幾人隻是頭暈犯困,並沒有過多的反應。”


  “而為丞相夫人斟茶時,壺中已然剩了些茶底,水燙且少,泡得久了那點作用也就更濃鬱,丞相夫人飲下自然會失去知覺。”


  “最後,見丞相夫人落單上了拱橋,忽發眩暈癱倒在橋墩上,舒瀾抓住此時機,將丞相夫人推入水中,隨即心慌匆忙逃離現場……”


  太後待李昭講完案發經過,刻意沒給旁人留餘地,徑直開口認同:“對!這些與崔公公的回話完全對得上。崔公公還說,是親耳聽見棠丫頭講的。”


  她向舒棠看去,眼中盡是威壓:“棠丫頭,其中可有岔子?”


  舒棠低著頭,幾個吐息間之後仍是沒做反應。


  就在賀嘉遇剛想把話攬過來時,她卻突然開口了:“回太後的話,崔內官所聽說的,確實是舒棠親口所言,適才與李大人所說的證詞也剛巧吻合。”


  白太後不易察覺地牽起笑容,剛想說什麽,緊接著又聽舒棠字句堅定道:“可陛下太後可知,舒棠為何要去那拱橋之上嗎?”


  就在白太後思索之時,皇帝好奇:“為何?”


  “因為,要去邀請亭子中乘涼的漪公主同去泛舟。”她雙眸帶著恨意,語調卻說得不卑不亢:“過了拱橋走不了幾步便是涼亭,而漪公主一直坐在涼亭之中,眾人有目共睹。”


  “舒棠隻是好奇,先有頭暈癱倒在橋墩,後被舒瀾惡意推下水,這些都沒能讓漪公主察覺,甚至就連落水那麽大的響動,也沒驚動得了漪公主嗎?”


  “公主身份尊貴,舒棠不敢勞煩公主救人,但阻止或是喚人來救也做不到嗎?”


  “還是說……”


  還是說原本就是舒棠搞錯方向了!恨她的確實是林知憶,要她死的也是林知憶,甚至這一整套做法都是林知憶想出的,隻是有一點舒棠想錯了……


  或許,最開始就不是林知憶動的手,而是她蠱惑舒瀾,激起她的不滿,從而借刀殺人。


  害人落水那麽大的陣仗,除非林知憶是瞎了聾了,否則絕不會毫無察覺。


  舒棠逐漸產生一個可怕的猜想……這兩人是勾結在一起,想要害死她!

  林知憶是幕後主使,舒瀾則是愚蠢被蠱惑著動手的替罪羊。


  舒棠心裏頓時涼了一大半。


  完了,這樣一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讓真凶付出應有的代價了。


  哪怕舒瀾不認罪,查案也好怎樣也好,恐怕這件事都很難再和林知憶扯上什麽瓜葛,頂多也就是落個見死不救的過失。


  那總比惡意害人要輕得多,又有護短的太後皇帝替她遮掩,最後這件事就會被當做沒發生過一樣。


  可太後此刻反倒顯得異常,就像是被戳到某塊禁忌,立刻從拉攏變得嚴厲:“怎麽?你是想說此事和漪公主有關?”


  哼,她可從來沒明說過和林知憶有關,明眼人都會覺得是埋怨見死不救,可她下意識拐到這來,且說的這樣明顯,那就說明兩人早已心知肚明。


  舒棠知道林知憶是幕後之人,而太後知道舒棠想通了這一切,兩人此刻在暗中展開一場無形較量。


  “舒棠不敢”她頷首答。


  最終還是她輸了,因為皇室是與生俱來不容質疑的,她不敢也不能拿著自己娘家和夫家硬碰硬,因為根本碰不過。


  她淡淡回答:“隻是,想去詢一下漪公主的意見,讓她做個證,如果有漪公主證明,親眼所見是舒瀾所為,那此案有了證人,結案的會更有說服力。”


  皇帝聽後覺得有理,隨口喚道:“小全子,去傳漪公主。”


  “不可!”太後塗著大紅蔻丹的手連忙抬起,慌忙之餘發覺出自己的驚慌失儀,穩了穩,扯出一個笑對皇帝說:“你漪妹妹病了,還是別叨擾她的好,反正那丫頭都招了,說辭前後也對得上,結案吧。”


  “你說呢?舒棠?”太後這次沒有喊她棠丫頭,也沒有過多親近拉攏的意思:“皇帝與吾共同為你做主,這結果,你可滿意?”


  舒棠起身,在剛起的時候晃了晃神差點向後跌了個踉蹌,在賀嘉遇還沒出手扶她的時候,她便又穩住了。


  她自己能站得住的!


  繼而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回答:“多謝陛下太後抬愛,舒棠榮幸之至。”


  ——


  答完,案子結了,這場鬧劇也算是落下了半片帷幕。


  不敢因私事過多叨擾陛下和太後,兩人隨刑部李昭大人共同退出鴻寧殿。


  最終皇帝為安撫賀嘉遇,且礙於舒家的麵子,下旨將舒瀾處死,秋後執行。


  在退出去那一刻,兩人踏出鴻寧殿,看著轉身回去的內侍,以及遠遠走在前麵一段距離的李昭。


  賀嘉遇無聲攬住她的手,兩人十指相交,他愧疚道:“抱歉,是我無能,沒給你……你想要的答案。”


  舒棠怔怔地被他牽著往前走,若有所思。


  她心想,哪是你無能?你已經竭盡全力了。


  麵對皇室,麵對天下之主和太後,他們若想保一個人,又何嚐是一個臣子能顛覆結果的呢?


  即便他是天下之主後的第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今日局麵,他注定無法再爭取更多。


  舒棠笑笑:“不,很滿意了。”


  是啊,最重要的不是她滿不滿意,也不是看結果是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而是,這個結果,是皇族想要的答案……


  走著走著,愣著神的她突然轉頭:“阿遇,我要去刑部。”


  “那可不是什麽好地方。”賀嘉遇似乎知曉了她想做什麽,沒多勸,隻是心裏不願意她踏足那種暗無天日的汙穢肮髒之地。


  可舒棠卻堅定異常:“不,我一定要去。”


  ——


  幾刻後,跟著李昭大人,賀嘉遇無奈妥協的帶著和舒棠來到刑部。


  看起來年頭已久的一道門,上麵掛著兩個令人膽寒的字。雖看起來舊,可卻一塵不染,幹淨的讓人害怕。


  進入刑部,起初還是很平平無奇的院子,各種存放記錄和案宗,以及供刑部理案做事的屋子,倒還寬敞明亮。


  可再往裏走,便是陰森的審訊室,個個狹小漆黑,時不時傳來哀嚎和叫喊,另外還有順著欄杆伸出手來喊冤的,一聲蓋一聲,怨氣衝天。


  賀嘉遇心中並無波瀾,他隻是擔心舒棠受不住:“要不,到此為止吧,別再往裏走了。”


  手冰涼,胸腔內瘋狂跳動,腿是有些發抖的,另外後脊梁骨都嗖嗖冒冷氣。


  她從前隻是乖張頑劣,但那也是家裏嬌寵出來的,周遭盡是光明與美好。


  這種詭異瘮人的地獄,她從沒見過。


  可她死過一次,不久之前還差點死了第二次,如今眼睜睜看著致命死敵卻拿她無可奈何……


  這種感覺她不想要!


  她要堅強,要挺住,要力挽狂瀾將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裏,而不是旁人手裏。


  就像當初重生立誓改變命運,斬斷和徐衍的糾葛,拯救舒家傾滅與自己被害時那般!


  舒棠回過頭,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毅色彩。


  從前她也囂張,目無法紀胡作非為,不畏懼任何人。


  可那種莽勁兒是單純的,裏麵沒有過多內容,甚至沒有意義,隻是個小姑娘被寵壞後的初生牛犢不怕虎。


  現如今,她的莽,並非魯莽。旁人能根據她眼睛裏的色彩和光芒追溯過去……最終,在靈魂最深處尋到了一縷堅不可摧的頑強。


  她說:“雖然我很怕,但,我非去不可。”


  來到關押舒瀾的牢房,被拒絕了四五次,最終挨一頓暴躁痛罵才消停的賀嘉遇無奈等在外麵。


  舒棠隔著鐵欄杆看著陰冷潮濕的小牢房裏,躺在稻草堆上的舒瀾。


  怎麽會這樣?那死丫頭那麽愛漂亮,愛麵子,現今竟也墮落的自甘躺在裏麵!不吵不鬧?

  再或者說,以她的個性,怎麽可能前來主動認罪?這本身就是一個最令人費解的地方。


  舒棠拍了拍欄杆:“喂,你起來。”


  不是冰冷或者命令的語氣,甚至連舒棠自己都搞不懂。


  前世她被舒瀾搶了最愛之人,還被害慘死,這一世也被人蠱惑動手害她了……現今看到舒瀾落得這樣下場,她應該高興,不應該有這種心裏酸酸澀澀的感覺才對。


  “聽見沒有!給我起來!小心蟑螂老鼠爬出來,咬死你!”她沒好氣地對舒瀾說。


  那邊的舒瀾眼睛帶睜不睜的看了她一眼,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蔫的,卻也不動,不說話。


  不過……她看起來沒受什麽苦的樣子,臉上手上哪裏都沒有傷,連衣袍都沒有太髒。


  “你別裝死啊!我問你個事。”


  “那天,是你要害我的嗎?”


  舒瀾聽了手指頭先是動了動,隨即想要掙紮起身,但還沒爬起來,便又軟軟摔回去。


  “是你下的手,但……一切另有隱情,對不對?”


  舒瀾還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起來也並無太多力氣爬起來跟她把原委說個清楚。


  來之前,舒棠想過很多種可能。


  要麽就是舒瀾氣急敗壞的和她互相罵起來,要不就是受到惡毒詛咒,要麽就是嚇哭了……總之她已經做好了與她敵對的準備。


  可再怎麽樣,她也沒想到舒瀾變成了這個樣子?

  曾經那個花枝招展趾高氣昂的彩毛山雞呢?

  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舒棠這個人就是這樣,如果今日舒瀾罵她也好唾她也好,兩人惡語相向,她心裏還能好受一些。


  偏是這樣一拳捶在棉花上最折磨人心神!

  她又繼續道:“是有人蠱惑你,對不對?”


  見舒瀾還不說話,她又道:“陛下和太後下旨了,秋後問斬,你要死了。”


  說完,她見到舒瀾很明顯的雙眼瞪大了,整個人也慌亂起來。


  舒棠轉頭就走,緊接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地麵磨蹭聲,拚命敲打鐵欄杆聲,以及……像是啞人的那種從喉嚨裏發出的“嗚嗚”聲。


  她一驚,兩步又邁回去,看著狼狽淒慘的舒瀾爬過來,拚命攥著鐵欄杆想起身的樣子。


  “你怎麽了?”


  “為什麽不能說話了?舌頭被割了?”


  舒瀾搖搖頭,張開嘴,舒棠看到她的舌頭還在。


  指了指嗓子,她立刻明白:“不能說話了?”


  舒瀾瘋狂點頭,隨即貼著地麵向她伸出手。


  舒棠蹲下身,暗中把手遞過去,可兩人還沒接觸到,旁邊就傳來了賀嘉遇的嗬斥聲:“棠棠!別!”


  “沒事。”她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並且示意他沒事,隨後把手伸過去。


  舒瀾在她手上快速潦草地寫了幾個字。


  “走”、“小心”、“救”


  舒棠隱約明白了……


  刑部有對她不利的人在盯著她,還有人想害她,以及,救舒瀾出去,日後自會為舒棠帶來有利的結果。


  舒棠並不想救,畢竟是仇人,她怎麽那麽有癮?曾經兩次對她下死手的人,她還要巴巴兒的去救?想得美!


  可在臨走前,她問舒瀾:“你恨我嗎?恨到想讓我死?”


  舒瀾立即點點頭,良久,卻又搖搖頭,垂著頭落下淚來。


  不知是不是虛情假意的淚,舒棠並不想管那些,她這一世隻為自己而活。


  不救,是為了自己。


  救,不是為了旁人,也是為了自己。


  ——


  踏出刑部之時,一切哀嚎落入舒棠耳中,都顯得比之前平常多了,她內心也無任何波瀾。


  望著天高雲輕,藍與白相映,她被耀目的日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轉頭對賀嘉遇說:“阿遇,前路好黑,能扶著我些嗎?”


  “會一直扶著你的。”兩人緊緊十指相交,他道:“若不扶著,背著抱著也可以。”


  她笑了,接著對著他就像說平時吃什麽一般,淡然平和吐出一句:“我要救舒瀾。”


  賀嘉遇突然愣住了:“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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