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偃武息戈

  魏君濯扯動嘴角,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謔,還給本將演起來了。”


  衛承淵抹著眼淚:“那我一刀撞死在你麵前。”


  容珩嫌棄的收回自己的手,遠離了衛承淵一些距離:“你自便,別用我的刀就行。”


  魏君濯沉默了許久,最後,他苦笑一聲,轉身看向身後的清州城。


  城牆上,不止有那一萬啟國降軍,還有數不清的清州百姓,他們提著燈盞走出家門,在黑暗中睜著一雙雙期盼的眼睛,等待這座城的最終結局。


  “容寶怡不止說服了那一萬啟國降軍,還說服了清州百姓,”容珩開口補刀,“你能這麽快占領啟國大半江山,靠的是徐鼎犯蠢,主動迎接魏國十萬大軍進門,但是,你能攻下啟國城池,能收服啟國百姓的心嗎。


  魏君濯,今日你我的確不分勝負,可若魏國真的想現在分個勝負,孤,在此隨時奉陪。”


  “保護王爺!”


  小酒立即召喚容珩的親兵站到了魏君濯前麵,雙方之間的氣氛再一次劍拔弩張。


  魏君濯道:“容珩,你就不怕本將現在對你出手?”


  容珩藏在袖中的手裏,是一把極為細小尖銳的飛鏢,他淡定的看著魏君濯,道:“要麽將軍試一試?”


  雙方僵持之際,伴隨著一陣轟鳴,清州城門忽然緩緩敞開。


  一身紅色衣甲的容寶怡走了出來,她的身後緊跟著一名相貌俊偉的中年男子,男子身旁,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


  小酒連忙上前,仔細打量著寶怡:“郡主安好。”


  “我很好,”寶怡對著他微微一笑,便朝容珩行禮道,“王爺,這是清遠伯的三公子徐舒。”


  中年男子就是從前的啟國國君,現在的大燕清遠伯徐鼎,他身邊的,是自己的小兒子徐舒。


  “臣見過王爺。”清遠伯父子倆一起向容珩行禮。


  徐鼎一共有三個兒子,其中大兒子是啟國太子。


  徐鼎逃命時,太子和二兒子都歸順了魏國,太子還第一個派人追殺自己的父親,隻有小兒子徐舒不知所蹤。


  徐鼎以為徐舒已經死在了戰亂中,沒想到這次他聽從容珩的命令,與容寶怡一起潛進清州城內,竟然意外找到了徐舒。


  徐舒繼承了父親的英俊麵容,眉目清秀,隻穿了一身單薄素色長衫,氣質格外溫潤。


  寶怡道:“清州城破之際,徐舒因為私自出宮來清州見自己的外祖母,所以被困在了這裏,後來被元朗的手下發覺,就一直暗中保護他的安危。剛才,就是因為有他和清遠伯在,那些降軍才能如此快就被我說服,啟國百姓的心中,也是向著自己國君的。”


  她身後,啟國降軍也都跟了上來,城內百姓們在降軍身後不由自主的探著頭觀望。


  夕陽盡落,大雪無聲停了下來,兩軍對峙的將士們點燃起了火把,映照著彼此的麵容。


  魏君濯自然也聽見了寶怡的話,垂下眸自語:“元朗還有這番心思.……倒是本將小瞧了他。”


  徐鼎眼神悲憫,臉色在火光下蒼白而堅毅。


  他揉了揉酸澀的眼角,當著啟國百姓與無數將士的麵,按著自己兒子的肩膀,父子倆一起五體投地,跪在容珩麵前。


  徐鼎的聲音沉重而清晰:

  “啟國國君徐鼎,願自降君位,代替清州全城軍民,對上朝大燕國稱臣,並且在此立誓,願為大燕馬前卒,臣子孫後代,永世不敢背棄此誓,如有違背,人神共憤,天誅地滅。”


  眼看著昔日的國君跪在他國腳下,清州城內,隱隱有百姓的啜泣聲傳出來,啟國降軍中也響起哭泣的聲音。


  死寂的戰場上,火光映照著寒冷的衣甲,北風哭號,屍體遍地,慘不忍睹。


  容珩將徐鼎扶起來:“清遠伯請起。”


  徐舒仰頭看著容珩和魏君濯,紅著眼睛道:


  “王爺,將軍,啟國隻是一個小國,如今國都傾覆,山河破碎,父,父親也已經成為大燕子民,半壁江山又落入到將軍之手,是徐家無能,在其位不堪其用,護不得一國安寧,臣和父親願以一家之身,平息二位雷霆之怒。”


  徐鼎道:“臣等無能,但啟國百姓何其無辜,二位身後這座清州城,有幾萬戶人家,可是他們至今都沒有逃走,他們還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臣隻求二位能暫休戰火,不要讓清州城生靈塗炭。”


  魏君濯的雙眸深沉了幾分,他看著眼前的父子倆,驀地回想起年少的自己。


  容珩的聲音清越,淡漠的反問:“魏君濯,你真的以為,憑借數量優勢,魏國勝的概率便比燕國高一籌嗎。”


  “王爺,平南軍仍在!”


  肅翊包紮好自己肩頭的傷口趕了過來,剛好聽見容珩的話,大聲喊道。


  魏君濯望著周圍這些燕人,他們的眼神沒有一絲畏懼,而夜色中的清州城,百姓們都跪在地上,陪著徐舒一起磕頭求饒。


  他身邊的魏國將士的臉上,卻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


  魏君濯的心中,陡然升起一抹無力。


  容珩說他忘記了自己的本心,


  他的本心,


  不過是想要好好的活著,不再受任何人欺辱罷了,這些他早已做到,又是什麽驅使著他一直不斷發起戰爭呢?他和阿姐,好像不知不覺之中,成了第二個元禎。


  “大將軍……不如咱們退兵吧。”


  “大將軍,再打下去,我們恐怕打不過這些燕人……”


  “將軍,清州民心已失,不如棄之,我們應該從長計議。”


  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唱衰聲,這些魏軍將領雖然對他忠心耿耿,卻也不是傻子,眼看此刻燕魏勢均力敵,再打下去,便真的要拚到最後一人,才能決出此次勝負。


  當魏君濯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一次的征戰隻能走到這裏了,魏軍已經失去了鬥誌,再打下去必輸無疑,而他,也有些累了。


  在戰爭麵前,沒有純粹的贏家。


  魏君濯收了手中長戟,清冽的聲音傳遍戰場:

  “清州城既然已經被你奪回,本將也不希望再有無謂的犧牲……大魏願意退兵,但本將之前攻下的城池,已經皆為魏土,絕不退讓分毫。”


  “將軍聖明!”魏國將領們鬆了一口氣,齊齊發出一聲歡呼。


  “多謝大將軍成全啟.……不,從此以後,天下沒有啟國了。”徐鼎仍舊跪在地上,流下了喜極而泣的淚水。


  他的確不適合做一國之君,隻有依附強國才能保全自己性命,可是,他是真的愛民如子,不願啟國淪為燕國和魏國交戰的廢墟,不願百姓飽受戰火之苦。


  “臣替清州百姓,感謝大將軍與王爺還百姓太平,祝賀燕魏兩國偃武息戈,化幹戈為玉帛。”徐鼎哭著說道。


  “謝大將軍,謝王爺!”


  城內,軍民們的高呼聲直衝九霄。


  “偃武息戈.……”容珩低聲呢喃,悄悄地紅了一下眼角。


  魏君濯深吸一口氣,冷聲道:


  “大魏與燕國,東以清州為界,西以滄江為線,燕人不越界限,魏國不動刀兵。”


  容珩立即反應過來,幹脆利索的點頭,快速說道:

  “此約既成,孤願以大燕湘王之身份,代替大燕皇帝,與魏國重修舊好,百代百年,絕不侵犯。”


  魏君濯嘴角一抽,道:“誰說百代百年——”


  現在,啟國半壁江山都被魏國占領,他得回去好好消化一番,過個三年五載,十年八年,萬一燕人又蠢蠢欲動了,他不得先下手為強嗎。


  衛承淵弱弱的開口:“哥,既然不打了,你什麽時候帶我去看阿姐?”


  魏君濯反駁的話被堵在嘴裏,下意識道:“哥馬上帶你回家。”


  “那要快一些,我見完阿姐之後,還要把一切告訴瀾瀾呢,她最喜歡聽故事了,我這次的故事一定特別有意思。”衛承淵琥珀似的眼睛彎了彎,像一隻毛茸茸的犬類。


  魏君濯頓時心軟成一團。


  容珩翻了個白眼:“沒關係,你可以一輩子陪你哥和你姐,孤代表大燕,將偏將軍衛承淵送去魏國和親,你們可以隨便處置。”


  衛承淵:“.……”


  天色已晚,兩軍簡單的打掃了戰場後,燕國軍隊便有條不紊的進了城。


  容珩道,魏軍若是今晚不想趕路又沒地方去,可以先在燕軍之前駐紮在城外的軍寨修整一日。


  “若你明天一覺醒來忽然反悔了,也能就地攻城。”容珩一本正經的說。


  魏君濯冷笑道:“是嗎,萬一反悔的人是你,本將是不是還得防著燕軍夜襲軍營?”


  話是這麽說的,但當晚,清州城沒有燕軍守衛,魏軍的營地也沒有安排值守。


  次日,雙方都已安置妥當,戰場被打掃幹淨,魏國徹底退兵,有關燕魏兩國的止戰條款與簽訂,要等魏君濯回汴都後,派出使臣前來商討。


  盟約具體的內容,大抵就是容珩和魏君濯昨日在陣前說的話。


  以清州為界,燕魏互不侵犯。


  魏國占領了大半個啟國,想要將這些土地消化為自己的國土,得需要幾年時間,而清州易守難攻,又有天險在,魏國以後想要攻打大燕南境,永遠無法繞過這裏。


  兩國國內還各有紛爭,一時之間,魏君濯和容珩都得回去處理這些事。


  容珩不確定這次的止戰之約能維持多久,但他知道,打破和平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而這個代價,讓燕國和魏國十年八年,都不會輕易嚐試。


  正午暖烘烘的陽光傾灑在清州城外結冰的護城河上,折射出耀眼光芒,初雪消融,寒風散去,空氣寒冷而清新。


  除了城頭的旗幟從啟國改為大燕的黑龍旗,一切沒有任何改變,清州城恢複了曾經的繁榮興盛,百姓們終於走出了家門,慶祝新生。


  城門口,容珩與燕國一眾將領送魏君濯離開。


  魏國大軍已經在清晨開拔,魏君濯卻因為昨天和弟弟徹夜促膝長談,一夜未眠後睡過了頭,又不忍心叫醒同樣熟睡的弟弟,便和一營親衛留到了中午。


  雖然大燕湘王和魏國大將軍全程都沒和對方說一句話,但是整個送別場景還是十分融洽感動。


  阿淵最終還是無奈的答應了魏君濯,與他一起回汴都見魏流羽。


  但阿淵說了,自己見過魏流羽後就會回來找顧瀾,他還說自己不喜歡待在魏國,以後是要跟瀾瀾去北境找顧侯爺戍邊的。


  魏君濯表麵上沒有任何意見,久別重逢,他願意滿足弟弟的任何要求。


  至於阿淵見到魏流羽後會出現什麽情景.……他的阿姐,可不像他這麽好糊弄,到時候就算是用補償阿淵的名義,也能留阿淵一年半載。


  雙方寒暄了很長時間,長到容珩都不耐煩的想策馬離開,忽然,一支黑衣黑甲,風塵仆仆的燕軍從遠方趕來。


  “那是什麽人,”容寶怡看向地平線盡頭的燕軍,“南境的傳信兵?”


  容珩眯起眸子,低聲道:


  “是京城禁軍。”


  “陛下有旨,昭告天下,定遠侯世子平南將軍顧瀾自幼女扮男裝,欺君罔上,為欺君之罪,若王爺還當自己是燕臣,便立即回京,與陛下一起征討定遠侯府!”


  這支燕軍不過十來人,騎著快馬,身後插著禁軍旗幟,還沒走近便大喊起來,聲音整齊劃一,顯然是奉了皇帝旨意,特意將此事告訴天下人。


  終於來了。


  容珩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心想,消息來得剛好。


  這說辭,還真是容璟才會做的手筆。


  讓自己回京“征討”定遠侯府,而對顧侯爺的旨意呢,容珩不用猜都知道,應該是召其回京還他清白,再下旨命令他誅殺反賊容珩。


  驅虎吞狼,挑撥離間,隻是,容璟低估了他和顧瀾的情誼,也低估了燕國軍民對定遠侯府之心。


  顧瀾和他,不是從前的平南侯府。


  容珩穩住心神,看向身旁驚呆的眾人。


  除了早有準備的自己,其他所有人都呆滯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有那支禁軍還在不停重複著一樣的話,城門口百姓眾多,消息迅速傳了出去。


  容寶怡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顧瀾女……女扮男裝?小酒,我沒有聽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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