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刎頸之交

  ……透過玻璃窗看到的世界是灰白色的，天地間掛滿銀灰色的蜘蛛。下雨了。


  春天的雨軟軟弱弱的，落寞深夜回到思年華已是五更天，想著第二日速速搬到禁軍大營居住比較妥當。


  三小隻因為與木心相約，第二日有事，所以兩個一裏一外胡亂躺了，隻等天亮。


  程木心卻心有不甘，悉悉索索披衣起身，踱至房間的書櫃前麵，點燃一根蠟燭，照亮了前方區域，那裏有一個籃子，上麵的藍花布還蓋著，木心知道它裏麵有什麽。


  以自己的方式他完全無法理解那個屋影，自己第一次見她，就是那方子虛小賊入了春風十裏，有幾個死士都死了，其中一個跑了，這個就是屋影。


  自己清楚記得她應該很會用迷惑之術。


  包括最近這次，她越發不辭辛苦的送自己東西。他忍不住打開了籃子，取出了裏麵的一本匣子，和那張自己字跡的拓片。


  挨個兒看了，就挪了腳步，置於桌上。


  風雨如狂龍入室，“啪……”地一聲巨響“哐哐哧”響了兩個來回，他撲上窗去，忽閃忽閃地想把窗戶扇兒按住，不想卻反而噴進來幾股。


  水花飛濺到了那個紅木匣子上，它卻上麵一個龍頭吱吱啞啞唱起了歌，他又撲，讓總祭司大人受驚睡不好就討人厭了。胡亂按過去，不過想讓它噤聲而已。


  不想卻“吧台……”一聲打開了一個機關。


  “程統領，怎麽了？”三小隻果然被驚醒了，咳嗽不止。


  “無妨的。無妨的。您安心睡覺吧！”


  木心卻看見雙手捂住的匣子中間打開了一個夾層，四四方方中間鑲嵌著一本厚厚的巴掌大的小書。


  書頁發了黃，是某種高級的絹絲布做就的，一頁一頁寫著魔域大陸通用的像形文字，不是花就是鳥，還有各色蟲子，人體分肢——


  當晚三小隻總祭司後半夜又醒了，因為擔心聖主與公主的安危，所以睡得淺了些。隱約聽得見好似病重壓抑的喘息聲和極度痛苦之呻吟。聲音時隱時現，時斷時續。裏間一盞油燈卻是未點，細細去聽，再也捕捉未來，轉身又睡。


  半夜三更醒來，怪聲又起，三小隻附耳於裏屋木心房門之上，卻聽見裏麵傳來一聲接著一聲頗為明顯的拍擊聲，雖然節奏時快時慢，可卻像是始終遵循著一個固定的節拍似的，持續了約摸三柱香了，也不見有停歇。


  衝進門去，月亮底下端坐的程木心本來俊朗非凡的臉上，滿目瘡痍浸亂，眼睛之中卻是無一絲清明，胸腔之內腫大如鼓，仿佛有什麽頂著，一陣緊似一陣發出波濤拍岸的雄壯聲音。


  就喚他：“木頭，程木心……程統領……”


  程木心正咬緊牙關，以漠然的眼神看著前麵與他肢體糾纏衝撞的爺爺，猶如一個旁觀者，隻有羊怪爺爺打他喚他、推搡快速猛烈時，他才會皺起秀氣的眉頭，從唇間漏出一絲呻吟。


  “木心。好孩子，你醒醒……”大半夜值夜的幾個，芙蓉，木青，酸菜梭子一些人進來幫忙，掐人中的掐人中，紮手指的紮手指。也不知過去多久，木心終於露出似是歡愉的神情，他喉間發出壓抑的低吼，撲撲吐了幾口血沬子，才悠悠然醒轉。

  眾人散去，一片狼藉混亂之中，三小隻扶了一盞燈彎曲的身影中問他：“你最近可是得了什麽邪書……”


  “總祭司大人，哪裏？最近雨多寒重，在下隻是偶感風寒罷了……”木心臉色蒼白，冷汗淋漓，弱弱地蓋了幾層厚被子躺在床上，回答道。


  “爺爺不傻，雖說現如今不如從前記性好了。你定是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難道……”三小隻爺爺一個震蕩走勢行至木心床前，挑燈仔細扒了木心的右眼去看，老淚瞬間縱橫了一片。“孩子，所幸中毒未深……木心你雖是家世不明，但我知道你自視甚高，從不和任何泥沙汙穢同流合汙……今日走火入魔之事定是你不曉得其中利害……值當好玩嗎？”


  木心一愣，忽地抱住三小隻爺爺大哭起來，他不是心疼自己身上，是心疼自己這幾日愰愰忽忽的一顆心，世間女子竟無一人真心，粥兒也就罷了；另一個，一個類似風塵女子的客棧女老板能有幾份真心。倒生生把聖主的囑托放在了其次，實在心虧。


  “爺爺救我！爺爺救我！爺爺快救我。”心痛如絞喊著，手上就送出巴掌大的一本厚厚的小書。書很舊，似乎還有灰塵的味道。三小隻“吧嗒——”一聲，把書鑲嵌進了那個紅木盒子裏。下麵那隻玉麒麟卻是看也未看一眼。


  “哈哈，啪啪啪一晚上的，還以為你擱裏邊，行什麽苟且之事似的。你倒能哄我老怪，你從鬼市上買的？無意中發現的，上麵一頁一張圖，你就試試練了練？……孩子呀，討得的飯能吃，撿起的書豈能跟著瞎練……”


  木心臉紅脖子粗的，平生第一次說了慌，反正從此不跟那個屋影聯係就是了，反正書和匣子也被爺爺沒收了。


  不想，木心頭疼欲裂，氣喘如牛，自己摸摸額頭，竟是病了。


  昏潰中，吱呀一聲門響，卻見程延徳老師披著衣服，舉著一盞孤燈，俯於自己床頭，看向自己。


  “老師，弟子不才！”木心忙不疊起身，行禮躬身道。


  “無妨！我早已派人去找聖主和公主了。靈鴿一時半刻應該就有消息。今日晚間，族長來過了。”老師目光炯炯，老師舉重若輕幾句話，木心立即淚流如住，如哽在喉，說不出話來。


  “來……”


  幾經輾轉，入得雅頌齋，拖開書櫃，入得一間小屋，屋裏狹小空間；木心叮叮細響，打開一個重鎖封住的大箱子，默默把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展示給三小隻看。君子劍、牛角匕、繡球弩、小箭匣、百寶囊所有裝備都妥帖地呆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這種檢查有點枯燥，不過他似水般沉靜的氣息立即感染了木心，以至以後多年他自己逢遇大事就也把這堆東西拿出來輕輕擦試一遍，當他們潔淨如新的時候，自己的心也就心靜如水了。

  三小隻緊了緊劍盒，程木心呆若木雞也從床側挪過來三兩步，伸手從劍柄摸擦著指尖過去，粗糙冰裂“吃欏……”側耳聽聽，聲嘶力竭，龍吟虎嘯一時發出。


  “木心……”三小隻叫了他，卻又沒了下文。


  “總祭司大爺，你……”木心素知老師寡言少語，從不多說一字。


  空氣一時安靜的出奇。不知道何處的促織不失時機地唱了起來，老師再無一語，他合了那口大箱子，把門鎖了。托了木心的手步履有些蹣跚，走了數步，氣力不支被扶著躺在床上……扭身向裏躺了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仿佛夜晚的某個氣泡一樣，瘦弱的身軀彎著……如同父親一樣的一個所在。


  “不要歎息，孩子……神女沒有死。當時我在神女背後，那個魔鏡不過是個唬人的玩具。隻在一念之間會留下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音像，就其本質不過隻不過是一麵鏡子，仙雨兒當年修行之間就試過一試……下麵應該另有機關。”


  “仙雨兒的血統應該是傳給了神女。”三小隻小心瞪了一雙老眼昏花眼，仔細盯住了程木心，因為他怕自己有所不測，這個程木心能擔當起輔佐神女花粥的責任。“你一定要助她修行，碧血的修為在於心態和心境，分為三級，一是迷魂之血，從目前看瓜瓜到了這層，而第二層透過肌膚深入陬裏，就是骨髓，俗稱心頭血；這第三層為渾身上下打通任督二脈，周身穴位聚散離合變速加倍，血具有革肌生活之精華，此時此刻的血富含多種生命再生物質，顏色青碧，喟之碧血，俗話說的還陽血，令垂死之人喚發活力，而護國公的瘟疫鬼不過是反其道而行之……”


  “當年的仙妃娘娘果真具有如此神力嗎？”


  “孩子，如果她沒有。那花粥公主也不會從小沒了娘了……”


  “毎個人修練會有個體差異。所有神女十三歲那年經曆的，應該是一本神女修練手冊。你務必與她商討所有細節。”看到老師枯瘦不成樣子，聽得這番話，如芒在背，木心不住搓手，說：“老師，折煞木心了。木心實在羞愧……木心現在就去把粥兒找回來——”木心當下說到慟處，想起自己身世不明，爹媽都不知道是誰，是老師視我如己出，信任都是老師給的，恨不能把心掏出來證明自己，汗水和淚水一起滾滾而下。


  兩人行了認師禮，三拜九扣，對天盟誓。


  木心心裏沉甸甸地墜下來，幾乎要堅定不移地推進這個工作了。兩個一起就碧血的實現計劃定了具體的要求。


  三小隻良久又未語，見徒兒情緒平穩後才長歎一口氣，又拉他的手過去，說：“思年華以後的大事小情，全仰仗於你一人。你可以不必在意，知道你定能為我魔玨守候一處精神歸宿，他日如有歸來，定不辜負我們生死刎頸之爺孫情份……”老師起身隻手拿筆寫了委托授權書還有太子太保的印璽，一本地契一把鑰匙按在了木心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