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什麽考驗 今日第二更
囚車一路向崖洞深處走去。根據輿圖上標識應該是叫花園底的地方,當時無邪記得自己看到這個名號時,心理存了猜想,說地下崖洞無有陽光哪裏來的花園。所以印象最深。
周圍行人就多了很多。
不僅有矮小的,衣著鮮豔的溫徹斯特人,還有卷毛的回鶻人,藍眼睛的羌族人,身材高大的魔玨人。魔玨國因為聖主尚簡,人民從不奢華。沒有想過不似地上繁盛,民居初觀不甚密集,顯出幾分荒僻氣象。
囚車七轉八彎,一路向下。車子行至一處路口時,車夫忽然把囚車停住。無邪腳下一偏,轉入旁邊一處小巷內。兩側崖洞居然隻有些簡陋的木質棚屋,黑壓壓的連接成一片,其間堆滿雜物垃圾。
這裏的街路兩側皆修有溝渠,青瓦覆上,便於排水以及衝刷路麵——除了這裏,清水河應該是引入了這裏,溫族人把這裏改造成了他們的生活區——這些溝渠都引到這條低窪巷子裏來,排入坊外水道。所以這小巷內汙水縱橫,異味不小。
酌墨子心中納罕,心想自己同樣被逮,會不會與公主一樣被關進同樣的地方。一下反而對這種醃臢之地多留意了一下。想來總是要逃跑的,多記些路線總是好的。況且自己還要返回上麵祭台去尋狗和靈狐。
無邪正琢磨著何時開口,忽然耳邊響起一陣沉悶的轟隆聲。他轉過頭,瞳孔在一瞬間驟然緊縮。這裏地勢很低,在路口右側的高坡上,一輛滿載石料的無馬大柴車正飛馳而下,遙遙對著坡下的自己所在囚車撞過來。
柴車分量極重,從坡上衝下來就像一隻失去控製的瘋狂巨獸,車輪轟隆,勢不可當。二人發出尖叫,無邪身形快些,一左一右,雙拳橫擊,直接雙手橫推出去了二人。柴車挾著極猛極重的風雷之勢,狠狠地撞在了囚車側麵。
酌墨子和八公一撞在兩側崖壁上,眼冒金星,重創臥地……
一連串木料開裂的巨響傳來,囚車被生生撞碎頂翻,整個車體倒扣在地上,頃刻間就被石塊掩埋。
這個意外驚動了附近街鋪裏的矮人,他們紛紛趕過來查看。路旁那幾個顯然裝作匠人目光閃爍的人忽然直起腰來,從沙土堆裏掏出短刀,朝三個撲過來。這些人籌謀已久,下手狠辣,那兩人幾乎一瞬間就被全數重新逮捕。
囚車二輪朝天,把黑衣人和車夫全扣在了底下。幸虧這車是低欄深底,像盒子一樣罩住了他們,而不是直接壓下去。
小賊卻不見了身影。
酌墨子發瘋般掙紮束縛,雙手緊握著成兩個耙子,一個勁兒的猛掏狠挖,隻挖出了一堆橫木碎屑,雙手都流了血,滴滴答答染了一片……
“哈哈!沒想到你還這麽在乎在下?”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眾人循聲望上去,穹隆頂上一個黑影掠身下來。酌墨子掏拳便打。
“怎的,在下死裏逃生,不該笑嗎?”是小賊方子虛。
“嗯。你看此情形,帶著神女能逃出去再笑不遲!”酌墨子的雙拳並沒有打出去,二人已經重新被綁了起來。
“請問,喂喂,哪個是能去見聖主龘龘的路?”他問。傲無邪目不斜視,徑直按心裏默念著的輿圖,往前去。兩側樓上響來幾聲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沒動靜了。
姑娘們都有眼力,這兩個人一老一少還帶著一名女眷,步履穩健,表情嚴肅,一看就不是來玩樂的。
一個人探頭探腦打開門,一看是八公,像是被蠍子蜇了一下似的,下意識要關門。其餘兩個伸出胳膊啪地攔住門框,八公說:“別擔心,是龘龘讓我們來的。”那人畏畏縮縮退後一步,不敢阻攔。
棚屋之後別有洞天,居然是一個賭鋪。這裏可真是挖空心思,外表看隻是幾間破爛棚子,裏麵卻打通成了一間頗寬敞的大通鋪,有案有席,隻是光線昏暗。
此時幾十個賭徒趴在三張高案邊上,正興高采烈地圍看三個莊家扔骰子,四周滿布銅錢。八公一行一進去,所有的視線都投向他。賭鋪裏先瞬間安靜了一下,然後人群當即炸開,一半人開始往窗外逃,另外一半往案底下鑽,還有幾隻手不忘了去劃拉錢,場麵混亂而滑稽。
一個乞頭氣勢洶洶地跑來,想看誰在鬧事。他看到八公和一對莫生男女站在那裏,像是看到惡鬼一般,張大了嘴巴,一時間連安撫賭徒都忘了。
“八……公千歲?”
八公不動聲色道:“帶我們去見聖主。”乞頭猶豫了一下,卻終究沒敢說出口。他回身進屋,請示了一下,然後引著他們往後走去。
這一片棚屋連成一片,裏麵被無數房間與土牆區隔,暗無天日,像是鑽隧道迷宮一般。行走其間,隱約還能聽到哭泣聲和悲鳴,似乎有什麽人被囚禁於此。
“是呢。八公千歲。在下終於明白你們溫族的經濟來源是什麽了!?”
這裏見不得光,裏麵充斥著血腥與貪欲,沒有律法,也沒有道義,混亂凶殘如薑央神教的三途河之獄,能在這裏生存的,都是大奸大惡之人。
他的喉嚨發幹,心跳有些加速,不由得朝前望去,黑暗裏八公老邁的背影輪廓模糊不清,似乎和黯淡的背景融為一體。
酌墨子黑暗裏突然產生了一種依賴感,原先對小賊的那種排斥和反感忽然之間蕩然無存。
她忽然有點遺憾,這小賊如若真的不是魔太子的話,說不定現在是她和粥兒的朋友。這人雖然江湖了一點,可真能學到不少東西。
他們走了半天,眼前一亮,裏麵別有洞天,居然是一處磚石小院。院子不大,頗為整潔,院子正中灶上擱著一把漆黑藥壺,彌漫著一股藥味。一個裹著雪白的大敞的人在灶邊盤腿坐著,懷裏還抱著一隻小黃貓。
八公道:“龘龘聖主,老臣有罪。”
大敞一動,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中傳來:“八公千歲?我沒想到會再見到你。”語氣平淡,不是疑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也沒想到。”八公無意解釋。“老臣也以為……頃刻間就該藏身於柴車之下了,無奈還是這位小老弟救了我。”
“你這一回來,就驚得我的賭鋪掌櫃差點魂飛魄散嘍,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殺威猶存啊——?”老人揶揄道。
大敞往下滑落,酌墨子近看這才發現,裏麵裹的是個瘦小幹枯的老人,他皮膚儒白雪亮,是那種長期不見陽光的白。一頭鬈發,嘴唇扁厚,他眼亮而凶狠,說的一口流利官話,絲毫聽不出口音。聽對話,這君臣之間早有嫌隙。
醒目望出去,一個巨大的穹隆空間,裝飾華麗典雅,周遭遍布波斯地毯,西域紅萄酒,土耳其的牛角,大唐商國的磁器,鐵器和茶葉的香氣。
“是時候該談談我們的生意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傳過來。是那個慣會演講的龘龘聖主。聲音在寂靜的大殿裏傳過來,說不出來的令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黑暗裏感覺陰森森的毛孔越來越瑟縮,裏麵的寒毛根根直立。
聲音不急不緩,吐出來幾個字。
“方公子,你活得還好!”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卻是更加意外的酌墨子,她嘻嘻笑看,忙於人家套近乎:“稟聖主,他是方子虛,戶部尚書左丞之子。”
“哦。叫什麽那個倒不打緊的;這都是被子麵,被子好壞在於裏麵暖和不暖和。”
年少的酌墨子第一次見到年少的方子虛,玉樹臨風地站著,這地下二層的大殿修得極為隱蔽,風不知從何而來,但吹動他的長夾袍子上下翻飛間,就仿佛重新認識了一個新的陌生人。聖主便對年少的酌墨子說,“你可還喜歡這位公子?”
“嗯!哪裏有我喜歡不喜歡的道理。他歡喜的人是神女。”
“啊哈哈,神女有心嗎?”聖主很是為這一對兒擔憂。
“不知道。”酌墨子可是實話實說。
“看上去挺斯文的。”
“斯文?啊,對,斯文敗類嘛!”
“看上去的姿勢太過放蕩不羈呢……“
“放蕩不羈?其實我覺得前兩個字更適合他。”
“……”
“隻有這麽風騷的氣宇,才配得上神女吧。風流倜儻、魅力四射的青年才俊。”
酌墨子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陷入了聖主的語言陷井。一一步趕著一步,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或許本就是聖主想要說的意思,碰巧遇到了酌墨子這姑娘比較識趣,所以就搭了把手。
比較單口相聲改成了兩個人說的相聲,酌墨子發現自己卻是個捧哏的。
聖主忽地住了口,問:“你說你喜歡神女?”
無邪一時間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沒有回答,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還是對這個聖主客氣點比較好,就道:“上刀山,下火海均可。不知怎的,我看著她就心生歡喜。”
“那要是看你不順眼兒,你豈不要剜了人眼!”酌墨子氣急,又要揚起拳頭打他,道:“凡事最輕易答應的,卻最不容易做到!”
傲無邪就勢拎了她的手,順勢又把她隔了好遠豎到哪裏。嘻嘻笑著:“打得好!”
等這邊靜了下來,聖主才幽幽目光轉向,最後目光聚焦向無邪,說了一句定乾坤的話:“好,我喜歡考驗人。希望你經受住這考驗。”
無邪這才明白了他要說的要義:“什麽考驗?這麽嚇人——”
八公終於可以發言了,他說:“從來還沒有人經受得了這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