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代價
會客室內。
戴安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里昂·卡文迪許，暗道幸好。
幸好最後還是見了他，不然要是在別的場合見到他時，還以為他是約克公爵家的兒子的話，她失憶這件事，就想瞞都瞞不住了。
誰會相信一個痴戀了里昂多年的公主，會認不得對方的樣子呢？
是的，痴戀。
不久前，她才從坎迪斯口中，得知前身曾經對里昂痴迷到什麼程度。
里昂一出現在皇宮裡就會去纏著他。
到處打聽里昂的消息。
總是給里昂寫信。
在收到里昂寄給自己一把暗示「再纏著我就殺了你」的小刀后，欣喜若狂，到處說收到了里昂給的定情信物。
甚至在一場宮廷的宴會裡，當眾向里昂求愛。
然後在被當眾拒絕之後，抱著里昂的腿痛哭……
她無法形容自己是帶著怎樣草泥馬的心情聽完這一切的。
如果可以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想見到里昂·卡文迪許這個人。
因為他的存在，赤祼祼的，就是她的黑歷史！
即使天地良心，她什麼都沒幹，可，鬼信？
所以還用想嗎，當然是選擇逃避啊。
反正聽說那裡昂也不會一直待在皇宮裡，等秋季的一系列貴族活動結束后，他就會回家族的領地了。
也許明年再有機會見到他的時候，她已經成功出逃了呢？
嗯，計劃通！
個屁。
戴安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對伍德伯爵的一通操作，最後把里昂·卡文迪許給引來了。
在她的計劃里，來的人應該是伍德伯爵，那個出了名的中立派的頑固老頭，據說，他不親皇族也不親貴族，一直處於權力鬥爭的外圍，只專心於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編撰法典。
像這樣的人，也許她可以說服他接受她的一些主張，讓他認可她的能力，甚至把他發展成她的人。一個有自己領地的實實在在的伯爵，其隱藏的，關鍵時刻可動用的力量甚至比一個處處受到制肘，連原屬於皇家的騎士團——光明騎士團都無法掌控的皇帝要大。
當然，這是很理想的狀況了。但最不濟，她也有信心說服伍德伯爵接受她的建議，好讓她能順利地靠出書賺錢。
可她到底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人對女性的從根本上的不屑，她自認為寫得很克制的，對伍德伯爵過往制定的法律的建議，被伍德伯爵認為是她對他的一種羞辱，一個無知的、愚蠢的小女孩的口出狂言。
就按他直接被氣病的行為來看。戴安毫不懷疑，如果她不是公主，這位伍德伯爵就會請求以她的死亡，來洗刷他的屈辱。
這個時代有很多讓她無語的地方。
看著好像很紳士，彬彬有禮，尊重女性，但實際上卻把女性當作愚蠢與邪惡的代名詞，她們唯一能變得高貴且受男人們追捧的方法，就是成為一個美麗而優雅的花瓶，或者一個哪怕受盡虐待也無怨無悔堅貞不移的妻子、女兒。或者乾脆，擁有高貴的貴族、皇室血統。
說白了，女人是需要為男人們的幻想、跟需求來服務的，她們不能，也不應當活成獨立自主的樣子。
這樣一來，也解釋了為什麼《亞瑟王之死》的原文里，有那麼多諸如男女偷情，第一反應就是殺了女方，而男方就算是殺人偷妻，也依舊是個高貴的騎士……這樣現代人完全無法理解的二逼情節了。
因為那個時代的人的價值觀，就是如此二逼。
雖然覺得很是無語，但戴安的心態並沒有因此而崩潰。
意外是人生的常態，何況，細細究來，這也算不上什麼意外。
人生而自由，男女平等這種事情，在前世，也是花了幾百上千年的時間，在一代代前人的流血，流淚，鬥爭中，才最終爭取來的。
這個仍舊在冷兵器時代，思想都還沒啟蒙的時代，沒有，也是正常的。
戴安想了想，也就接受了伍德伯爵這條路不通的事實了。
得想別的法子了。
不過，當下要處理的，是眼前的這個人。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要做什麼。」戴安冷冷地說，「為伍德伯爵討公道？」
里昂沒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她，黑色曲卷的流海落在他那雙顯得有些女性化的丹鳳眼上，他微微抿著嘴唇，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充滿了探究。
「你對稅法改革，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他終於開口。
戴安愣了一下，隨即瞭然：「伍德伯爵告訴你的？」
里昂搖頭：「沒有，他什麼都沒跟我說，但這不是很明顯嗎。」
哪裡明顯了？戴安皺眉。
「伍德伯爵是一個除了律法什麼都不關心的人，能讓他有這麼大情緒波動的事情，一定跟律法有關。」里昂語調平淡地說，「跟律法有關，又能讓他氣成這樣的，我只能認為，是你抨擊了他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上一次稅法改革的法案。」
「而且，你所抨擊他的點，應該都是對的。不然伍德伯爵就不會生氣。不要誤會，我很尊敬伍德伯爵，他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只不過也因此，他變得非常自負，聽不得真話。」
他一直語調平緩地說著，直到下一句，忽然變得凌厲了起來，就像暗藏已久的劍突然亮出它的鋒刃。
「那麼問題來了，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呢？」
「因為伍德伯爵不願意教導你，說你壞話，你就報復泄憤？」
「不，太無聊了。」
「為了這個原因去得罪伍德伯爵，沒有這個必要，但你還是這樣做了，就證明，你有辦法讓他消氣，我說過了伍德伯爵只在乎律法，所以，你應該準備了一些值得一聽的想法，關於這次的稅制改革的。」
里昂直直地看著戴安，但對方並沒有露出什麼心虛或驚訝的表情，只是平靜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里昂眼中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迷茫，他放下了手，嘆了口氣：「也許是吧。我認識的戴安公主，是不會有這種心思的，不然也不會……」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閃爍地看了她兩眼，臉上尷尬又嫌棄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戴安滿臉黑線。
又不是我做的！
「可是，我最近覺得，也許我對你看走眼了。不，也許只是我希望我看走眼了。」里昂又看著她，「所以我看走眼了嗎？」
戴安看著他這樣子，忽然覺得好笑起來：「不是，你這麼絕望的嗎？你是想不出點子了，就怕在下一次的稅法改革會議上出醜？」
年輕貴族子弟將在下一次稅法改革會議上明爭暗鬥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我不是想不出點子！」里昂皺眉。
「那你來找我幹嘛？喝茶啊？」戴安好笑道。
「我只是……」里昂有點不爽，「算了，跟你說也沒用，是我太著急了，居然會覺得你能想出些什麼來。」
里昂說著，起身就走。
「你別說，我還真想了些挺厲害的東西。」戴安在身後閑閑地說。
里昂腳步頓了頓：「……是什麼？」
戴安不說話。
開玩笑，她就想氣他，哪能真的說。
她可沒忘記，三個公爵家族跟皇族可是敵對關係。
她悠閑地喝口茶，等里昂自己氣到走掉，可沒想到，他卻走了回來，一下坐到她旁邊。
！
戴安吃了一驚，卻見里昂像機器人一樣不苟言笑的臉直直地湊過來。
「說。」彷彿意識到自己說話太生硬，他補充了一下，「我想聽。」
戴安有點無語。
可是我不想說給你聽？
「我知道你不想說給我聽。」彷彿有讀心術，他說道，「沒關係，你可以告訴我一部分，如果真有用，我帶你到會議里，你自己在那說。」
戴安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你瘋了？女人不能入議事堂的。」
「……」里昂迅速地想了想，「要不你換套衣服，先假裝成男的，說完了再告訴大家你是戴安公主。」
戴安覺得自己想打人，這特么是什麼中二套路？
但嘴上卻說著：「那風頭都給我搶了，你有什麼好處？」
里昂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我要什麼好處？只要你的提案能讓所有人滿意，就夠了。」
「……你是聖母嗎？」戴安無語。
「……我是男的！」
「不是這個意思……算了。」戴安伸出一根手指，「首先，我是不會去議事堂的。其次，你說得沒錯，我準備了提案去說服伍德伯爵，但同時也是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不管你有沒有別的什麼目的，但只要你能付得起價，我就會把提案告訴你。」
戴安放棄了。
既然對方都已經光明磊落到要直接帶她到議事堂，起碼，他對她是沒什麼惡意的。
既然伍德伯爵的路已經被堵死了，那她總得找個人幫她把提案在會議上提出來，不然就沒有實施的可能了。
如果是里昂·卡文迪許提出來的話，起碼貴族那邊會沒有阻力。
能儘快實施，她才能出書。
當然，順手得撈點好處。白給的東西，別人是不會珍惜的，這點她還是清楚的。
里昂·卡文迪許啊……
原本還以為是個陰狠毒辣的人，沒想到居然是個鐵憨憨？
這是哪門子的死神啊……
戴安想著，覺得好笑。
而里昂，則是看著戴安的笑容，忽然心裡一緊，不堪的往事洶湧進腦海。
他往後退了一點，不動聲色地做了一個保護自己的動作，有點糾結地問：「那……我要付出什麼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