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05
【01】
說來也是很巧。
刑從連遞出房卡時, 鄭冬冬恰好走到林辰身邊,而他身邊,又好死不死地, 還跟著幾個同學。
所以當林辰接過房卡時, 他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看見,只好拍了下林辰肩頭,裝作很熟絡地問道:「林辰, 這位是?」
可沒等林辰介紹, 那位便放下文件站起身來, 向他自我介紹道:「刑從連, 警察。」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有令人臣服的氣場, 這個叫刑從連的警察明明什麼話也沒多說,可鄭冬冬卻不自覺就伸出手, 語氣也變得得謙恭起來,他自我介紹道:「鄭冬冬, 林辰的同學,也是這家酒店的經理。」
刑從連目光依舊安寧沉穩,在他說「這家酒店」四個字時, 也沒有故作驚訝地環顧四周,而只是說:「鄭先生真是年輕有為。」
「也是替人打工而已。」鄭冬冬說著,不自覺地瞥了眼林辰,試探著問道:「您是林辰的上司?」
「是。」
「誒!」聽見這話,鄭冬冬又拍了記林辰的肩膀, 抱怨道, 「我說怎麼沒房了, 原來是刑警官提前訂走了。」
他半真半假地解釋一句, 給自己搭了個台階, 因為他說得含糊,而大部分聽到這種話,也不會多說什麼,那麼訂房的事,便可以就此揭過。
可令鄭冬冬沒想到的是,在他面前站著的這位刑警是個工作很認真的人,不僅認真,還非常細緻。
本來,刑從連直覺上林辰這位同學氣場就非常奇怪,現在聽對方突然提到訂房,這裡面顯然有什麼貓膩,他沒有去看林辰,反而用問詢的目光看著躲在人群后的付教授。
而付教授彷彿也像是終於逮住這個機會,偷偷朝他擠眉弄眼,使了個眼色。
既是同學會又是五星級酒店的房間,這個鄭冬冬大概真是用客房來擠兌林辰了,刑從連心下瞭然,於是他很客氣地對鄭冬冬說:「沒有啊,我剛在酒店前台訂的,前台小姐說,還剩下很多房間,可以隨便挑。」
這句話舉重若輕,鄭冬冬臉上瞬間交替閃過青紅兩色,現場氣氛既安靜又尷尬。
見此情形,人群中又一名林辰同學趕忙開口,岔開話題:「刑隊長今晚還有公務嗎,要是沒事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喝酒去?」
這句我們,當然也包括林辰。
「你也去?」刑從連到沒有追打鄭冬冬臉的意思,反而看向林辰,有些意外地問。
「是。」林辰答。
林辰的回答倒是讓刑從連很吃驚,他看了看在場諸人,一群久別重逢的老同學,一個有錢的經理,一個不合群的刺頭。這樣的組合配置,還真是很有趣,而且,林辰居然同意去喝酒?他頗有些興味盎然地朝先前提議那人點了點頭,說:「好啊。」
在場大部分人都已經喝了點酒,他既然答應要去,少不得要繼續再當車夫。
鄭冬冬叫了司機去開車,又安排了幾名代駕,刑從連把桌上的資料整理了下,交到林辰手中,拿上車鑰匙,下停車場取車。
一行十幾人在酒店門口等候,四輛車先後開了上來,為首的當然是鄭冬冬自己那輛銀灰色賓士S400。
酒店服務生跑到車邊拉門,鄭冬冬卻故意退後兩步,讓同學先上,他向四輛車的最後看去,特意就要看看刑從連究竟開什麼車。
可令他大跌眼鏡的是,刑從連開的居然是輛破吉普,車上灰濛濛的,車標大概也是那種廉價的國產牌子。
鄭經理頓時就有種被裝逼犯擺了一道的感覺。
……
在刑從連的吉普車裡,林辰坐在副駕駛位置,後座只有付郝一人。
林辰降下一些車窗,車裡煙味很濃。
從宏景到永川,三百餘公里,開車要四個多小時,現在是晚上九點多,想來刑從連大概是一下班就趕過來,只能拚命抽煙提神。
想到這裡,林辰不由得微轉頭,看著刑從連專註開車的側臉。
遠處湖面漆黑靜謐,環湖公路兩側,縈繞著路燈昏黃的光暈,車裡沒有放歌,氣氛卻溫暖而閑適。
大半日的舟車勞頓,同學會上的冷言冷語,這些無聊的事情好像都從刑從連出現的那一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這種感覺很奇怪,總之就好像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吧,世界上會少了很多煩惱,多了很多色彩。其實世界上哪有什麼真正的治郁魔法,往往都是看人。
所以在那一瞬間,林辰只覺得心臟像被人輕輕捏住,然後微微一顫。
「你不必特意過來。」他說。
「也不是特地來的,其實是和楊典峰那樁案子有關,王朝捋完了系統後台,發現有幾條線索要遞交給永川警方,我就順道過來一趟。」
刑從連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也開了車窗,湖風微微透了進來。
「老刑你真是太夠意思了,你是不知道啊,剛才那個姓鄭小人,說酒店沒有特價房了,非拿三千六的湖景行政套房擠兌我師兄。」付郝激動地扒著椅背,嚷嚷道,「你說這麼大的酒店,還能沒房了,這不是存心的還能是什麼?」
「是嘛?」刑從連聽到這話,淡淡地感嘆了一句。
林辰皺了皺眉,低聲問:「你開個那個房間,好像有點貴,也太破費了吧?」
「我認識朋友在這裡,能拿到很低的折扣。」刑從連寬慰他。
林辰低下頭,卻沒有再問什麼。
連酒店經理也只能拿六折,折扣再低,又能低到哪裡去呢?
【02】
作為永川地頭蛇。
鄭總經理請喝酒的地方,當然必須要好過自家酒店。
天人會所,就是這樣一處地方。
它坐落於君山腳下,被一片竹林包圍起來,一側靠山,另一側則是廣袤的高爾夫球場。
將近晚上十點,會所門前的停車場里已幾乎看不到空位了。
鄭冬冬一行人從車上下來,懂行的同學掃了眼會所門口停著的車,就壓低聲音驚呼:「這裡消費會不會太高啊。」
鄭冬冬昂起頭,臉上又不能顯得太驕傲,所以他只能輕描淡寫地開口:「都已經訂好包間,也沒有多少錢,你們就放心喝酒」他邊說,還一邊注視著刑從連那輛破吉普。
只見那輛灰濛濛的吉普,剛剛在豪車叢中停穩,車身上還有乾涸的泥土印和剮蹭痕迹,因此顯得更加寒酸,鄭冬冬於是笑得更開心了。
與尋常燈紅酒綠的豪華會所不同,天人會所很安靜,整間會所由一幢幢黑白相間的小樓組成,小樓錯落有致點綴在廣袤的竹海之中。
或許也正是因為佔地太廣,明明該是人聲鼎沸的夜場,卻沒有任何喧鬧聲音傳出,因此更令人覺之高貴雅緻,比起晶壁輝煌的柯恩五月洲際酒店,這片會所,顯然又隱隱上了一個檔次。
而大概是為了凸顯會所返璞歸真的意味,偌大一間會所門口掛著的招牌,也不過是一塊小木板,木板上刻著簡單的「天人」二字,左下角則是金絲雀與薔薇組成的LOGO。
鄭冬冬帶著身後浩浩蕩蕩一群同學站在會所門口,他慢條斯理地從錢夾中掏出會員卡,遞給手持儀器的工作人員。
門口迎賓的工作人員,位很年輕的姑娘,她穿貼身的西裝制服,脖子上系了條鵝黃色絲巾,氣質溫婉可人,她接過卡片,在儀器上輕輕刷過。
只聽滴地一聲輕響,鄭冬冬點了點頭,熟門熟路地,就要去推門。
「鄭先生,請稍等。」女孩卻叫住了他。
鄭冬冬收回手,有些不耐煩。
女孩見客人眉眼高傲,卻只是欠了欠身,然後按住耳麥,似乎在確認什麼東西。
片刻后,她靜靜地開口:「很抱歉,鄭先生,今日包間預定已經全滿。」
聽見這話,鄭冬冬整張臉霎時就黑了。
雖然明知像天人這種級別的會所,高級會員擠掉低級會員的預定肯定經常發生,換做平常的日子,他大概也就抱怨一句,稍微拿點會所許諾的好處轉身就走。可現在情況不同,他身後跟著的都是老同學,尤其是林辰付郝還在,他要真帶著人到了門口,卻又被趕出來,那絕對丟人丟大了,這種情況下,他只能硬著頭皮去爭:「這位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我提前一個禮拜就預定了!」
女服務生當然也是見慣了這種鬧事的陣仗,她臉上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說:「很抱歉先生,確實已經沒有空餘包間了呢。」
這話說得委婉,其實就是告訴他,你的預定名額已被高級會員佔用,可此時此刻,他只能裝作不知道:「你給我去查預定記錄,看看我究竟有沒有定!」他提高音量,沖女孩吼道。
女服務生還是在笑:「這位先生,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但我也真的沒有辦法,您下次再來消費時可享九折優惠,這樣可以嗎。」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認識你們經理!」鄭冬冬說著,就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女服務生欠了欠身,沒再說什麼,她左右看了看,守在門邊的魁梧保安隨即包圍上來。
「現世報啊。」付郝在人後嘀咕了一句,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望著眼前這幕鬧劇。
「冬冬算了算了,我看你們酒店也有清吧,我們去那裡喝點酒就得了。」見狀,有同學趕忙將準備發飆的男人拉住勸說道。
「是啊是啊,本來大家聚會,就是開開心心的事情,沒必生氣的。」令一人應和著。
身邊有人給台階下,鄭冬冬當然要順勢下來,他看了眼女孩胸前的工牌,趾高氣昂地說:「下次等我和你們經理吃飯的時候,會好好跟他提起你的。」
「您請便。」女孩還是笑,「我也很希望我們經理能記得我的名字呢。」
鄭冬冬冷哼一聲,轉頭要走。
恰逢此時,一輛黑色賓利正好開到門口,蹭著鄭冬冬的衣角,穩穩停住。
林辰有些意外,畢竟他們現在正站在會所門口。而像這樣規格的會所,無論什麼樣身份的人,應該都不能把車開進會所里,這是就是規矩。可現在偏偏有人要開車進去,那麼車上坐的人大概只能是會所經理本人。
鄭冬冬還真是求仁得仁。
果然,鄭冬冬緊張回頭,看了看車裡人,臉色一白,他退了一步,像是害怕剛才說的話傳進車裡。
可天偏偏不遂人願,所有人眼睜睜看著賓利車的車窗緩緩降了下來。
開車的是位中年人,西裝革履,氣質出眾。鄭冬冬趕忙湊過去打招呼:「王經理,真是好巧。」
然而就在他湊過去的時候,彷彿看到了後座的人,愣在當場,半晌沒說話。
後座上坐著位老者,鄭冬冬咽了口口水,眼睛都快瞪圓了。
「鄭經理,是要提起誰?」後座上的老者開口。
老人語氣很淡,穿一身再普通不過的中式麻衣,領口用一枚盤扣輕輕搭起,卻帶著久居上位者慣有的矜貴。
聽到這話,鄭冬冬只覺得冷汗都要冒了出來,趕忙點頭哈腰:「邢管事,您怎麼來了。」
能讓天人會所的經理,都必須開車服侍的老人,姓邢,單名一個福字,是邢家本家的一名老僕。
而像邢福這樣,能冠以邢氏姓名的老僕,自然就是鄭冬冬口中,有資格擔任財團高層的邢家嫡系。就算是酒店整理的鄭冬冬,也只是在柯恩五月的高層年會上見過老人一面。
事實上,邢福來這裡只是例行巡查,剛才特意停車也是因為聽見有人在刁難會所服務生,見對方還是集團旗下的酒店經理,他停車為了稍加警示,並沒有真要懲戒什麼人的意思。
因此,話說完他就要走,可就是車窗緩緩上移的剎那,他忽然看見在門口那堆人最後,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
青年站得很隨意,警服搭在左臂上,頭髮剃成了板寸,臉上的鬍子也沒刮乾淨,他眼窩很深,臉龐很英俊,顯然血統有些複雜。
邢福覺得自己眼花了。
於是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眉心,然後再睜眼。
青年還是那樣散漫地站著,臉也還是沒有變,邢福這才很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車窗輕輕關上,天人會所的黑色鐵門,緩緩移開。
老人坐在車裡,依舊回頭望著身後的路燈。
「邢老,是遇見了什麼認識的人嗎?」會所總經理看著後視鏡,恭敬問道。
邢福沒有回答。
車外,天人會所門口。
剛被頂頭上司撞見的鄭總,只想快點離開。
忽然間,門口的女孩再次按住耳麥,裡面像是又傳出了什麼指示。
「鄭總,請您稍等。」她再次將人叫住,稱呼也發生了變化。
鄭冬冬被定在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女孩說著彎下腰,拉開邊門,極為恭敬地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非常抱歉。剛才是我們工作失誤,現在已經給您升級了包廂。」
她的腰彎得很低,鄭冬冬卻突然有種如躍雲端的歡快感覺,門口的工作人員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用說,一定是剛才車裡那位老人吩咐的。
賓利車中。
會所經理放下電話,他並不知老人剛才為何會那樣吩咐,可像他這樣從底層一步步爬起的人,很清楚不該問的事情,一句也不要多問。
四周黑暗寂靜,老人依舊沉默地坐在後座上。
片刻后,老人像是想起什麼,再次開口,對下屬說:「去買一箱永川純生,冰到8度,等下送過去。」
駕駛室里的人點了點頭。
「還要油炸花生……」老人頓了頓,又說,「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做吧。」
大約是因為劇情突轉,原先的普通包間,突然升級成豪華款,鄭冬冬臉上得意的笑容,就再也沒有停過。
天字型大小包間在整片會所最深處。
林辰和所有同學穿過竹林,真正坐下時,已經要晚上十一點鐘。不少同學臉上都都帶著倦意,服務生送來酒水單,鄭冬冬反而來了精神。
他將酒水單大大方方攤在桌上說:「隨便點隨便點,千萬別客氣。」
在場諸人,很多也是第一次來高檔會所,不少人好奇地湊過去看價目表,然後被嚇得不敢說話。
因為那張價目表上,最便宜的礦泉水也要三位數。
見眾人都不吭聲,鄭冬冬很滿意這種震懾效果,他故作熟悉地掃了眼酒單,翹著二郎腿,望著在場唯一的美麗女士,說:「豪真來杯低度的雞尾酒吧?」
包廂里只有許豪真一個女生,平常女生大概會推託,可許豪真卻半點也不扭捏,她只甜甜地笑了笑,對鄭冬冬說:「讓師兄破費啦。」
或許是小師妹帶了個好頭,在場其餘人等,也紛紛點了自己想要的酒水。
鄭冬冬聽在心裡,眼睛不停撇過價目表,飛快計算著價格,然後他轉頭,林辰很明顯從鄭冬冬臉上看到使壞的神情,隨即聽鄭冬冬再次開口:「刑隊長和林辰還有付教授,你們要點些什麼?」
「我不需要。」林辰平靜道。
「林辰,你這樣是不給老同學面子了吧,好歹喝點水啊。」鄭冬冬面孔一板,這麼說道。
「沒有,覺得太貴了,不想鄭總破費。」
「哎哎,請老同學是應該的!」
「給我來杯獼猴桃汁吧!」就在這時,付郝插了進來,打斷鄭冬冬的話,「看著挺厲害的。」
「好老付,我給你記下了。」鄭冬冬自己拿著酒水單,看向刑從連問,「刑隊長,不需要喝點什麼嗎?」
「我嗎?」刑從連也沒多想,隨口說,「來兩瓶永川純生就好。」
彷彿正中下懷,鄭冬冬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彷彿在嘲笑刑從連沒見過世面:「抱歉啊,刑隊長,天人會所,最差的啤酒,也是Hoegaarden這種級別的。」鄭冬冬說著,還刻意加重了英文的吐字。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要的酒太低級了,這裡是不賣的。
刑從連卻彷彿沒注意到他話語里的輕蔑意味,只是搖了搖頭說:「洋酒啊,算了吧。」
鄭冬冬微微一笑,忽然間,屋外響起了三記規整的敲門聲。
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名會所服務生站在門口。
服務生左手是一小隻裝滿冰塊的鐵皮桶,他的右手則托著一盤鮮紅的油炸花生。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服務生將鐵皮桶和花生放在桌上,鞠了個躬,再次退了出去。
服務生一進一出不過10秒鐘時間,可包間里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因為,在那名服務生提進屋裡的只鐵皮桶里,赫然冰著兩瓶售價8.8元的永川純生,而那盤花生,還散發著噴香的熱氣。
包間里很寂靜。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鄭冬冬臉色鐵青。
周圍同學望向他的眼神里,都帶著些鄙夷。
你說沒房,可有人開了房;你說沒純生,可服務生剛送進的又什麼?
就算你有錢可以看不起老同學,可總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刁難人,真太沒品了。
刑從連坐在沙發里,望著桌上的那兩件東西,眸色有些深。
……
冰啤和花生,只不過是小小的插曲。
只要KTV一開,音響轟鳴,再冷的氣氛都會很快緩和。
就算是多年不見的大學同學聚會,也不過是唱歌喝酒吹牛這樣的流程。
在場所有人里,許豪真玩得最開,情歌對唱也好,女聲獨唱也罷,她的聲音從頭到尾都沒有停過。
林辰望著小師妹的身影,若有所思。
刑從連靠著落地窗在默默喝酒,付郝跟著節奏左搖右擺,林辰分別看了兩人一眼,向刑從連那靠了靠,想了想,還是找了個話題:「楊典峰的案子,怎麼了?」
「沒事。」刑從連灌了口酒,說:「但此案的牽涉,恐怕比你我想象得更廣。」
「嗯?」
包間里聲音很吵,兩人為了聽清彼此的聲音,他們只能湊得很近,林辰感到刑從連溫熱的鼻息噴他臉上,有些癢。
「王朝剛篩查完近半年的系統記錄,有十幾條可疑記錄,可能涉及更多的兇案,還有兩樁懸而未決的搶劫案。」
聽到這話,林辰忍不住眉頭輕蹙:「對方甘冒天大風險,也要迅速殺楊典峰滅口,理由一定非常充分。」
「是啊。」
林辰和刑從連在角落小聲交談,雖然屋裡是震耳欲聾的歌聲,但兩人周圍卻安靜得時間都彷彿停滯了下來。
鄭冬冬的目光,也掃向了那個角落。
今天一晚上,鄭總彷彿陷入了奇怪的魔咒,無論怎麼使力都好像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令人渾身難受。
時間已將近凌晨,過不了多久聚會就會散去,他也就很難再有機會找回今天的不痛快。
想到這裡,他握緊了手中的高度數洋酒,倒了滿滿一杯酒,咬咬牙站了起來,向林辰走去。
鄭冬冬走到面前時,林辰正聽刑從連在逐一分析疑案。
一隻裝滿金黃色液體的酒杯伸到了他的面前:「林辰啊,好歹大家同學一場,我敬你一杯,你給個面子唄?」
林辰抬頭,鄭冬冬舉著一瓶XO,臉上堆滿了虛假的微笑。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包間里的音樂也被人暫停了下來。
一時間,鄭冬冬那醉醺醺的嗓音顯得格外突兀。
同學聚會,男生與男生之間的相互勸酒,一般都很難推脫,畢竟彼此間還有同學的情分在,而周圍又有很多人看著,別人敬酒你不喝,總顯得不夠爺們。
所有人都看著林辰。
林辰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目光很涼很淡,他抬起頭,對鄭冬冬說:「你還沒這麼有面子。」
蹭的一下,鄭冬冬彷彿渾身的火氣都被點著:「你他媽算什麼東西,別給臉不要臉!」
付郝作勢竄起,刑從連卻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
林辰率先起身,他向包間里的其他人微微欠身道:「抱歉,今天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他便頭也不會的走了出去。付郝見狀,趕忙跟了出去。刑從連最後一個站起,沒有說話,只是提起擱在一旁的警服,施施然走出了房間。
身後的包間內,傳來酒瓶砸地的瘋狂聲響。
而包廂外的竹林里吹起了清涼的風,林辰走了兩步,刑從連很快追上來,笑問道:「故意的?」
「你不是說明天還要去永川警隊,得早點回去休息吧?」林辰回答道。
「你把鄭冬冬氣成那樣,就是為了早點回去睡覺。」
「刑隊長不能這麼說,我是為了你。」
「謝謝林顧問了。」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走到門口的時候,竟然有天人會所的代駕在等。
林辰看了看刑從連,對方彷彿並不意外代駕的突然出現,只是很輕描淡寫說:「我喝酒了嘛,安全第一。」
【03】
大都市的夜,從來都通宵不眠。
林辰沒有先回酒店,而是和刑從連把付郝送回學校。
天蒙蒙亮起,代駕司機將車停在了永川大學西側的教師宿舍門口,付教授下車時已經雙腿晃悠,困得不成人樣了。
刑從連和林辰只好再將人送回宿舍,再出來時,天色已從深藍漸漸轉淺。
刑從連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渾身上下透著慵懶氣息。
空氣里有絲絲縷縷的香氣,好像是茶葉蛋和煎餅的香氣,刑從連揉了揉肚子,然後眼巴巴看著他。
林辰見他這幅模樣,只好說:「走吧,帶你去吃早餐。」
畢竟在永川讀了幾年大學,林辰熟知周圍的每一處美食景點,他將刑從連帶到學校旁邊一條小巷裡。
小巷悠長深邃,巷口的地方,是一間破舊的小店。
兩人走到店門口時,店主正好搬著爐子出來生火。
看見他的時候,那店主也是一愣。
「鄭伯。」林辰低低喊了一聲。
「哎呀,是阿辰啊!」中年人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什麼,他趕忙放下爐子,沖屋裡喊,「老太婆,看看誰來啦!」
他喊得很響,很快小店裡響起登登登的足音,穿圍裙的中年婦女撥開帘子,衝出了屋,看見他,中年婦女也是一愣,爾後眼角眉梢都漾起笑意:「你看看你,這是有多久沒來了,一點也不想你王阿姨!」
「當然是想的。」林辰笑了笑,很貼心地答道。
林辰帶刑從連落座,王阿姨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問道:「兩碗蝦肉餛飩,還要點什麼呀?」
店裡沒有菜單,刑從連再次茫然地看著他。
「再來一碗皮蛋粥,小籠和燒麥各一籠。」林辰想了想,指了指刑從連,再補充道,「王阿姨,你再給他做個雞蛋餅。」
「好嘞好嘞。」中年婦女高興地跑回后廚。
刑從連環顧四周,只覺得店面很小,桌椅破舊,天花板上吊了個燈泡,除此之外店裡就沒有任何裝飾,可很奇怪的是,或許是外面天還不亮,又或許是店裡那盞燈昏黃得有些過頭,刑從連只覺得這裡很安寧,有種家的感覺。
「這家味道很好嗎?」他雙手放在檯面上,很安靜地注視著林辰。
「是啊,味道很不錯,我只在這裡吃。」
「是嘛,這麼厲害?」
「不,因為這家店,不收我錢。」林辰笑著說。
刑從連愣了愣,就在這時,老闆搶著替他解惑:「阿辰可是我和我家老太婆的大媒人!」
兩碗剛出鍋的餛飩被擺上桌,店主鄭伯站在桌邊,對他這麼說。
「媒人?」
「對啊,之前,我和我老太婆,我們一個在巷口開餛飩店,另一個在巷尾開點心鋪,阿辰看出我們有意思,給我們牽的線。」中年人朝他擠了擠眼,還沒說完,又跑去端熱騰騰的小籠包。
刑從連不可思議地看著林辰:「你是怎麼牽的線。」
林辰低著頭,將筷籠邊的勺子,遞了一把給他。
「這小子可壞了,他跑到我店裡連續吃了一個禮拜的餛飩,他每次來啊,都會捧著我老太婆店裡的一屜小籠和一屜燒麥,吃完也不把蒸籠還回去,就讓我每天給他往回送。」中年人放下蒸籠,乾脆在林辰身邊坐下,給刑從連講起了故事。
刑從連聽在心裡,心念微動,他忽然發覺,原來林辰的青春也曾那樣恣意而有趣過。
……
天漸亮,朝陽漸升。
巷口的餛飩店裡不斷有笑語歡聲傳出。
而不遠處的永川大學里,已有早起的學生,開始了一天的晨讀。
王安全,是永川大學里,一位最普通的保安。
凌晨五點種,偷懶了大半個晚上的他,從床上爬起,預備最後一趟校園巡邏。
乳白色霧氣漂浮在清晨的校園,游魚尚未從水底翻起,麻雀還在樹枝上沉睡。
他巡邏了大半個校園,也沒有任何異常,騎到湖邊小樹林時,他重重打了個哈欠,天這麼早,壞人都要回去睡覺了,想到這裡,他乾脆將自行車停下,眼前就是顆枝繁葉茂的榕樹,他走了幾步,跑到樹冠下休息。
有晨起的學生在湖邊礁石上朗讀,念得大約是英語課文,王安全聽在耳中,只覺得昏昏欲睡。
四六級考試臨近,近來學生們都特別勤快,王安全眯瞪了一會,像想起什麼,他睜開眼,看了看手錶,又抬起頭,看了看更遠一些的地方。
在那裡,佇立著一座破舊的老食堂,再過半小時,食堂就要開始供應早餐了,他就可以收工咯。
他邊想著,邊不自覺地又閉上眼,他耷拉在腿上的手,輕輕滑落到了泥土上。
突然,他像被蟄了似地,猛地彈跳起來!
他好像摸到了什麼濕滑粘膩的東西,他定睛一看,才發現腳下的泥土裡,露出了一塊白色橡膠,可能是個破舊足球又或是誰扔的破鞋,王安全看了看那塊裸露的橡膠,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可他剛才好像感覺到,摸到的東西,輕輕動了下。
王安全四下張望,湖邊晨讀的學生似乎沒有注意到樹下發生的一切,他蹲下身,猶豫不決地用手指輕輕摳弄橡膠旁的泥土,心裡在猜想泥土底下他剛才碰到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然而輕輕摳弄的速度太慢,終於,像下定決心似地,他的雙手猛地插入泥土中,摳出一大捧深褐色泥土。
隨即一隻白球鞋裸露出來,鞋尖朝上,鞋幫上還有一個對勾。
這個牌子王安全還是認識的,他鬆了口氣,只怪自己大驚小怪。
或許是剛才有點緊張過頭,王安全覺得自己喘氣都有些急,他靠著樹榦坐下,把手伸進衣兜,想掏根煙靜靜。然而,他左手夾著煙,右手摸了半天,卻發現手邊沒有可用的打火機,這實在是個天大的失誤!他只能叼著煙,用唾液感受濾嘴親切而令人放鬆的氣味。
湖風颯爽,他也漸漸平靜下來,想來或許是榕樹太陰涼,不適宜休憩,王安全站起身,想要離開。
就在他起身的剎那,因為角度變換,他隱約看到,那隻埋在土裡的球鞋下,似乎連接著一小塊布料,哪個學生沒事會在湖邊扔只鞋,又有誰扔鞋會順便連襪子一起扔了?
王安全打了個激靈,涼風拂過,吹起了他渾身的雞皮疙瘩,他猛地撲到那隻球鞋面前,發瘋似地連挖了數下,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
泥土之下,與球鞋相連處,是一條腿!
他忍不住放聲大叫起來。
就像餛飩店裡的歡聲笑語傳不進校園,學校里發生的恐怖事宜,當然在不會瞬間傳到校外。
吃飽喝足,刑從連饜足地點了跟煙,與林辰並肩走在永川大學外的長街上。
街上行人漸多,早餐攤也紛紛擺了出來。
身著永川大學校服的少男少女們,時不時經過他們身旁,一切都看上去青春靚麗,令人賞心悅目。
刑從連側過頭,見林辰正望著遠處的校門,不知在想些什麼。
「走吧,去你學校里散個步。」他忽然開口。
林辰扭頭,像是聽到了什麼很奇怪的話:「你不是說我最好不要進去去嗎?」
「我是說,你一個人的時候。」刑從連吐了口煙,笑了起來,「現在由我陪著,當然就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