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28

  任閑也不知道, 為什麼世界上竟有人能如此迅速地切換思路。

  總之,在陳姓人氏離開后的一秒,一直掌控局勢的那位警官, 便將冒頭對準了他。

  任閑很不願意承認, 但在那雙綠色的眼眸掃向他的瞬間,他竟覺得渾身顫慄。

  「這個,按規定不能透露。」他頂著巨大的壓力, 回答道。

  刑從連卻並不准備接受這樣程序性的搪塞, 與方才謙和有禮的受害者模樣不同的是, 此刻的他, 忽然變得強勢冷硬起來。

  「我想任組長應該清楚, 如果不是我的朋友碰巧有那麼一點小愛好的話,現在, 我恐怕就在永川分部的審訊室里,接受您48小時不間斷的審訊, 然後我會以藏毒罪被論處,丟掉我的警丨徽還有養家糊口的工作。」

  刑從連說完這句話,語速很緩, 威脅意味很濃,他說完,便停頓了一會兒,像是給任閑充足的思考時間。

  任閑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坐在冰冷狹小的水泥房間里, 被逼迫要說出些什麼秘密的人, 哪怕他身後還坐著自己手下的兩組特警, 他卻沒有任何安全感。

  雖然他從頭到尾, 他都在當背景板, 但事實上,當他坐到這張辦公長桌前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不斷地在思考和判斷局勢,比如,今天這樁藏毒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ICPO完全被當做陷害的工具利用,還是存在著別的內情?

  可是隨著事件推進,他漸漸察覺,他今天趟入的泥水遠比以往那些看上去還要更深,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寧遠自己沒有看到那張被傳來的現場照片,真是天大的麻煩。

  不過,時間哪裡會倒流?

  任閑抬起頭,忽然注意到那顆被塑料膠帶粘在牆上的簡易監控攝像頭,好像野獸的眼睛,正如實記錄著房間里發生的一切。

  攝像頭,信號屏蔽設備……他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

  「其實,是因為一則線索。」

  「什麼線索?」刑從連微微前傾,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

  「關於一起跨國毒丨品案。」

  任閑擼了把前額的黑髮,他的頭髮並不長,但髮根有些濕,一些汗水被撥了出來,他看上去像是終於無法抵抗壓力,準備交代清楚事實的樣子。

  他回過頭,看著身後一直安靜坐在角落的組員們,說:「你們去車裡等我。」

  這是明顯要談重要事宜的信,地上那些特警組員們面面相覷著,似乎並不清楚,自己的BOSS為什麼要選擇違法章程,與這些人合作。

  不過,命令即是命令,他們依次站起,準備出門,去車裡等上一會兒。

  正當走在最前方的人推開會議室大門時,刑從連忽然開口。

  「我們會很快結束,樓下的會議室好像空著,你們可以去那裡休息。」

  他抬著頭,原本板著的面孔上又出現笑容,顯得客氣而真誠。

  會議室門口打哈欠的二局警員聽到這話,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們伸手,微微欠身,像是要帶路。

  望著那些背影,林辰心中默默計數,這些暫時離開的特警,已經是今天走出這間會議室的第五批人了。

  見大門合攏,刑從連像是突然被放了氣的皮球,又或者是終於結束宴會的青年,忽然就放鬆了下來,他不再坐的端正嚴謹,而是懶洋洋地掏了根煙出來,毫不猶豫點燃,火光撲閃后,他深深地吸了口煙,然後歪了歪頭。

  王朝像是得到什麼信號,同樣沒骨頭似地站了起來,他伸展下手臂,爬上椅子,把牆上的監控攝像頭給摘了下來。

  刑從連又從煙盒裡抽了根煙,連同打火機一起扔到任閑面前。

  任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拒絕。

  當煙霧升騰起來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今天真正隱秘卻又最最重要的話題,終於要開始了。

  「這起藏毒案,和方誌明有關係嗎?」

  像是有人在自己耳邊開了一槍,任閑有那麼瞬間覺得耳畔嗡嗡作響,腦子亂成了漿糊,當失去一些思考能力后,情緒便會佔據上風,他迅速變得憤怒而緊張起來,條件反射一切都快,他迅速拔槍,對準長桌對面那人:「你為什麼會知道?」

  刑從連依舊在抽煙,沒有半點要投降的意思:「你的反應告訴我,還真是有關。」

  任閑的大腦在飛快思考,卷宗應該是絕密,就算有局長級別以上的許可權也無法調閱,每個未完成的特大案件都有自己內部的加密方式,外部人員根本不可能破解,到底是怎麼回事?許多種可能性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他忽然看見在角落裡喝水的少年,像是明白一切后的坦然。

  王朝被看得發毛,忍不住嚷嚷:「看我幹嗎,我是那種沒事就違法亂紀,心情不好就入侵別人家系統後台的人嗎?」

  「回答我的問題。」任閑依舊舉著槍,在堅持。

  「哎哎,你怎麼這麼緊張啊……難怪看到點小線索就炸毛,隨便套下就把真話說出來。」王朝小同志根本沒有要拉老大一把的意思,還在繼續刺激重案組長。

  「小線索?」任閑聲音很冷,像是被鑿碎的冰碴,王朝被他看了一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我等這條線索,已經等了整整三百二十六天。」

  「也就十一個月嘛。」王朝隨口就算了出來。

  就在這時,他感到林辰拍了拍他的手背,說:「三百二十六天前是去年五月十一日。」

  去年五月十一日,一輛滿載的客車墜入永川江內,其中包括一位名叫方誌明的緝毒警員。

  王朝很快意識到,這又是關於死亡和復仇的話題,他縮了縮脖子,很真誠地說:「抱歉。」

  任閑維持著準備射擊的動作,可在場誰都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扣動扳機,他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非常可笑,他早上出門,照例在辦公事樓下買一杯咖啡,然後上樓,繼續暗無天日的卷宗分析,像是很多漫長無望卻突然碰到命運之神眷顧的故事,等到中午的時候,他看到警報響了。

  那並不是什麼恐怖丨分子入侵國際刑警永川分部的警報,而是在他電腦右下角的一個紅點開始閃動,那代表他們所設下的攔截網路,攔截到了一些重要情報。

  而那所謂的重要情報,其實不過是一張像素不算太高的手機照片,照片上是永川最土豪酒店的套房,大片雪白的被褥底下,零碎撒著暗綠色的大麻葉,就當他以為這不過又是那些有錢人家少爺淫丨亂生活的剪影時,他突然看到了一個彩色包裝袋。那個包裝袋偽裝得像某個可以繞地球一圈的奶茶品牌,只是字體很模糊,並帶有地下工廠特有的拙劣塑料質感。

  當看到只包裝袋時,任閑激動得顫慄起來,隨後的劇情,就像隨處可以見的警匪片一樣,他調集手下,決心不能讓這樣的線索再次溜走,兩組人分別展開了突擊抓捕和搜查工作,可是,警匪片卻變了了低俗喜劇,在那之後,他看到了下三濫的栽贓陷害、愚蠢而毫無抵抗力的棋子、無趣的豪門爭鬥,這些都讓他昏昏欲睡,直到剛才那一瞬間,劇情又再次突然跳回主線,並且,以令人毫無防備的方式向前極速推進。

  其實,如果時間允許,任閑就會發現,他面前坐著的幾個人,剛在不久之前,挽救了他某位同事寶貝女兒的生命。雖然,出於某些保護的初衷,在那片蘆葦叢里發生的事情真相,被像模像樣地封存了起來,可世界上實在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其實已經填寫過那些調閱文件的報告,遞交給宏景當地警方,只等待審批通過,他就可以拿到關於整樁劫持案的所有細節。

  只是,一切都剛剛好,還沒有來得及而已。

  這麼美妙的安排,當然不一定出自於命運之手。

  刑從連非常清楚這點:「我們正在調查的案件,恰好與方誌明一案,有一點微不足道的牽連。」他終於把整枝煙抽完,也像是完成了漫長的思考,終於決定給予面前陷入困獸之境的重案組長,一線光明的生機,「我們所調查的案件中,有一位死者,曾經是一起珠寶搶劫案的目擊人和唯一倖存者,她叫程薇薇。」

  「然後呢?」並未看過卷宗的國際刑警組織重案組長,有些茫然,死者又是目擊者、珠寶搶劫案、毒品案,這些元素似乎有些太過凌亂。

  「你看,故事是通過人串聯起來的,在程薇薇所經歷的那樁搶劫案中,罪犯使用了一些手段,與謀殺方誌明的手段,如出一轍。」

  任閑的眉頭終於緊皺起來,他握槍的身形鬆弛下來,他把槍塞回槍套,先前那支煙可憐兮兮地被他扔在地上,他彎腰,把煙頭撿起,像個落魄的流浪漢一樣,將煙再次點燃。

  「方誌明,是我手下的一位卧底警員,一年前,他參與調查的終於有了進展,然後,他就因為身份曝光,被迫終止任務,回到了國內。」

  「方誌明的卧底地點,並不在境內?」

  「是的。」

  任閑夾著煙,他和刑從連非常清楚,他們所交換的並非情報,而是信任。

  刑從連點了點頭,說:「案件細節我不會過問,我只懷疑一點,從鄭冬冬栽贓到你們反應過來實施抓捕,這裡面的反應時間不到一個半小時,鄭冬冬不可能直接上報國際刑警組織,他也沒有這個門路,你們的反應速度太快,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你們這麼緊張?」

  刑從連的話,令任閑的面容徹底灰敗下來。是啊,暗無天日的案件永遠是暗無天日的,如果突然出現亮光,那你首先要做的,是躲起來認真研究,那道光究竟是什麼玩意。

  任閑深深吸了口氣,回答道:「在執行任務期間,他傳回了一些制丨毒工廠內部照片,其中有一些產品包裝袋,與在您卧室發現的大丨麻包裝袋,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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