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29
「哦哦, 靜態圖像捕捉系統啊。」涉及到技術問題,刑從連還沒開口,王朝就忽然來了精神, 「案子不小啊, 都上這套程序了,但如果是卧底拚死傳來的制丨毒工廠內部照片,應該是絕密啊, 鄭冬冬會不會只是碰巧用了這個包裝袋, 其實看他的樣子, 大概也只是想把我們搞起來關幾天, 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像是突然名偵探附體, 王朝小同志眼睛都亮了起來,「還有一種可能, 就是有人知道,這個包裝袋一定會被你們的過濾系統捕獲!」王朝結尾時加重語氣, 還特地推了推完全不存在的眼鏡,「所以,這一切到底是巧合, 還是陰謀呢!」
「如果問題太複雜,回到原點來看整樁栽贓案,如果鄭冬冬報案後來的只是普通民警,那麼我們會有什麼結果?」
「我們被帶回局子喝茶,然後老江來撈我們啊。」
「現在, 把人換成想要追查跨國毒丨品案線索的國際刑警, 我們的結果又會有什麼不同?」
「我們被逮去ICPO被嚴刑拷打?」王朝很惶恐地看著任組長, 「你不會真有這個打算吧?」
「否則他為什麼帶特警來, 打麻將嗎?」刑從連順手抽了少年的後腦勺, 示意他安靜一會兒。
「這兩個結果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區別嗎?」任閑問。
林辰望著刑從連,這確實是他無法理解的地方,假設真的存在幕後黑手,他們為什麼要冒著巨大風險,利用方誌明傳回的照片誘,從而誘使國際刑警組織出手?
「區別,在於時間。」像是早已猜到謎底,刑從連回答這個問題時,甚至沒有經過停頓和思考。
林辰皺了皺眉。
「如果我們被地方民警帶走,大概可以在1小時內重見天日。」刑從連不再賣關子,而是用一種平靜到嚇人的語氣,分析這件事背後的那些陰暗和詭譎心思。
一時間,屋子裡又恢復了冰冷和寧靜,彷彿透過玻璃窗滿溢進來的那些溫暖陽光,都變得不起作用。
沒有人說話,林辰想,果然又需要他來問問題:「那麼,如果是ICPO呢?」他看著重案組長,這樣問。
「我會扣押你們,到我所能限制你們人身自由時間的極限。」任閑說。
「大概是多少時間?」
「按章程,是48小時。」
「所以,這一切都是為了拖延我們辦案時間?」
這個結論很不可思議。
像藏匿大丨麻這種微不足道的罪名,並不能對他們說產生什麼真正實質性的傷害,所以究竟出動的是地方民警還是國際刑警組織,最重要的區別就是後者會不顧一切地審訊和羈押他們,直到48小時羈押時間結束。
那麼,回過頭來想,現在,究竟會有誰想讓他們停下來喝杯茶,不要太趕時間?
答案幾乎已經明顯到了極點。
在坐的所有人里,只有王朝同刑從連明白這句話的意義,王朝咀嚼口香糖的速度慢了下來,像是很不能理解幕後黑手的腦迴路樣子,質疑道:「這也太冒險了,要是我們在被審訊的過程中,聊起了方誌明或者是和上一個案件相關的內容,那不是真相大白了嗎?」
噗地一聲,少年將嘴裡的口香糖吹爆。
「很簡單啊,所謂的方誌明和他未完成的卧底案,只是同一個圈套的兩個不同階段而已。」大約像刑從連這樣的人,在說重要的結論時,都會平靜得彷彿在向你介紹美食街上底哪家大排檔更加好吃,「階段一,我們被抓,被審問,被羈押滿時間釋放,在期間,如果任組長僥倖與我們聊起方誌明或者別的什麼線索,那故事自動進入階段二……」
「階段二是什麼?」
「就像你剛才做的那樣啊,分析死亡直播與方誌明被殺一案之間關係,然後,誤入歧途。」他沒有抽煙,而是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老大你講清楚好嗎?」少年合上筆記本電腦,摘下鴨舌帽,狠狠揉了揉兩下頭髮,他所做的,大概是整個房間里每人都想做的事情,「照你這麼說,幕後BOSS是故意引導我們去查兩個案子之間的關聯,可他這為什麼啊?如果他們敢這麼做,是不是說明,陷害咱們的人和殺方誌明的毒丨販不是一撥人,那麼楊典峰修改車輛行駛時間的珠寶劫案,和之後目擊者程薇薇的死亡還有關係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總之,少年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令人無法招架,但那一個小包裝袋所帶出的問題,好像遠比少年問出口的還要多。
空氣里好像有無數細密的蛛絲,粘得人無法動彈,甚至令人喘不過起來。忽然間,林辰看見刑從連彎露出一種無趣又慵懶的笑意。
「問這麼多問題,我都被你繞暈了。」刑警隊長彎手指,敲了敲年輕下屬的腦袋,他這次下手重了點,少年被他敲得弓起身,疼得齜牙咧嘴:「老大,你這樣欺負弱小很不正義你知道嗎?」
「知道為什麼打你嗎?」肇事者問。
「因為我問了你沒法回答的問題,所以你覺得丟臉……」少年開始找死。
「那我換個問法,你知道為什麼你爺爺能活到九十歲嗎?」
「因為他每天吃蔬菜堅持鍛煉!」
「不,是因為他從來不多管閑事。」
少年瞪大眼,很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還有心思在逗他玩的老大。
「可是老大,線索好多啊,制丨毒工廠的包裝袋、方誌明的死、楊典峰修改的系統時間、珠寶劫案的始末、那個目擊者程薇薇的背景,我們有太多東西可以調查了啊!」
「少說話。」刑從連的臉上,帶著少見的嚴厲神色。
王朝被他呵斥得迅速噤聲。
「換種角度想,為什麼那個包裝袋就不是幕後黑手布下的疑症呢,實際上方誌明的死也可能我們現在調查的案件沒有任何關係。」四周的空氣,都彷彿是凝滯的實體,他的話,卻像是破開那些粘稠絲網的鋒利刀刃:「你看,我們可以做出無數推理,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因為可能性太多,所以我們不能朝著這條線索追查下去,這肯定是條會浪費我們無數時間卻最終讓我們無功而返的死胡同……」他認真看向少年,又像在看會議室里所有人,他說:「所以,收住你的思路,想都不要給我往這個方向想。」
這是命令,而非探討。
有一那麼瞬間,林辰覺得這條命令實在太令人難受了。
對於想要破案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放在眼前的線索更加誘人的了,那好像是散發的香甜氣息的水果硬糖,或者是將要到高潮的升級流小說,你很難控制自己縮回雙手或者放下書本。
因為從很久以前,他們已經養成分析和研究各種事情的習慣,思維的慣性讓他們就算是明知這或許是兇手布下的迷陣,也令人無法遏制地想要挖開整條街道,看看迷陣地下究竟藏著什麼東西。
可是現在,現在刑從連就好像是在地上明確劃了條線,告訴它們必須繞開這裡,因為無論前方埋藏著什麼東西,都暫時和他們沒有關係。
這確實強硬得令人無法接受。
但在下一秒種,就像有冰涼的水,順著頭頂淋下,陰冷濕寒感覺讓林辰很快清醒過來。
他很慶幸,坐在他身邊打哈欠的人是刑從連。
畢竟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不停分析和判斷,只有少數部分人能夠破開迷霧,看清事情的真相,而那些懶得和你廢話,直接告訴你該怎麼做的人,則更加了不起。
整個栽贓案件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險惡的思維陷阱,並不致命,卻非常陰冷惡毒,在布局者的巧妙安排下,你甚至無法察覺原來你正踏入一片精心設計的泥潭。
事實上,拖延時間和製造意外的方式實在太多了,比如殺人、放火、製造車禍等等,但那些手法都太強硬太明顯,很容易讓他們察覺到背後的意圖,而一起恰到好處的毒丨品栽贓案,48小時微不足道得彷彿扎穿車輪的鐵釘,它令你只會想著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麻煩,如果你僥倖修補好車胎,準備繼續前進時,你又會發現,前方公路上有幾個灑鐵釘的熊孩子,他們沖你做了個鬼臉,然後轉身就跑,這很容易讓你提高車速,想把那些臭小子抓到手狠狠揍一頓,等到那個時候,你會離真正重要的東西越來越遠。
那就是方向,以及時間。
「如果這一切都是為了拖延我們的調查時間,這說明下一次死亡直播應該很快就會發生。」林辰說。
「是啊,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刑從連開口,他眼神中的嚴厲神色已經消失不見,林辰發現,他正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眼神看著自己,「我們好歹知道了一個時限。」
「到底怎麼了嘛,什麼時限?」王朝有些急躁,或許是他家阿辰的臉色變得和他老大一樣難看,又或許是他從頭到尾,都有些跟不上他們這些偵探的思路,畢竟他只是個技術員而已啊!
「我恐怕,我們最多還剩下48小時。」
48小時,是任閑能羈押他們的最長時間,也同樣,應該是未來那場死亡狂歡的落幕時間。
———
對於林辰與刑從連來說,他們已經明確了方向,知道未來最壞的可能性。可對於任閑來說,他在經歷了今日的荒誕戲劇后,卻無法迴避那個最為重要的問題,為什麼那隻印刷拙劣的大丨麻包裝袋會在時隔11月後再次出現?而重案組內部信息保密,外部人員又怎會知道方誌明偷偷傳回的那張照片?
正當他困惑,並思考是否該開口時,會議室的大門被再次打開。
那位總是大大咧咧的二局副隊長站在門口,臉上滿是審訊成功的喜悅。
「卧槽老刑你有點神,陳平全招了,他說那大丨麻是他的二助手給他出的注意,貨也是他二助手給的。」
聽到這話,任閑眼前一亮,他沒想到刑從連一副不會過問此案的樣子,卻居然早已暗中派人審訊了犯罪嫌疑人。
「實施抓捕了嗎?」刑從連變戲法似地又掏出盒煙,扔了過去。
江潮伸手接住,說:「按你簡訊里跟我說,一早派人去了陳家公司,只等陳平供名字就抓人,但老黃他們可還是撲了個空,助理辦公室沒人,桌上的咖啡還是熱的?」
任閑的心情像是坐上過山車,聽到那句話是,瞬間滑落至深淵,周圍很冷,甚至沒有一絲光。
「所以,這一看就是有人通風報信了啊。」江潮打開煙盒,抽了一支叼在嘴裡。
聽到那句話,不知是煙草的殘留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任閑覺得口中滿是苦澀意味,
刑從連的網已經收得足夠緊密,可那人還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脫身,這隻能說明,方才呆在這間會議室里的人中存在內鬼。
而他記得,他剛才在這裡組裝過一個信號屏蔽器,那麼房間里的人,是沒有任何通風報信的機會。
可所有走出去的人中,鄭冬冬已被羈押,陳平與陳家大佬在接受審訊,因此唯一有可能走漏消息的,就只他剛被支走的下屬們。
「任組長。」
在徹骨的寒意中,任閑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他抬頭,向窗邊看去,那裡滿溢著燦爛的陽光,亮得刺眼無比。
在陽光中,他看到了一個模糊而懶散的笑容。
他聽見有人對他說:「現在,您可以去搜查您手下的手機和通訊裝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