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因為我是秦吏,悖論!
樂與喜算是老相識了,他也聽說喜感染疫疾的事。縣丞其實就相當於是預備縣令,如果當值縣令有什麽事,都會由縣丞直接接替。喜去穀口縣的時候,銅印黑綬可都沒帶。
涇陽距離穀口並不算遠,畢竟都是京畿縣。樂向內史騰稟明消息後,便嚴禁外人進出涇陽。來往商賈,都需要核驗身份。隻要去過穀口縣的,那就一律不得入城。還好現在交通不便,這樣的人並不多。
他今早得知小澤鄉的事,二話不說便開始調動各地牛馬用以拉貨。像硫磺石灰煤炭這些,他是真不知道卓草要用來幹啥。但是,既然卓草需要便幫著去做便可。
他和卓草算是頭次見到,起初對卓草是頗有微詞。就為了修個茅房,足足申請兩萬錢。雖說後續卓草又補了回去,但樂還是有些不太滿意的。聽說卓草自討腰包收購物資馳援穀口,樂心裏還是頗為欽佩的。
現在穀口這狀況,進去就是送死!
瘟疫不消,誰都沒法出來。
此地是京畿,若蔓延至鹹陽當如何?
有醫卜感染疫疾想逃出去,被當場射殺。
當地亂成一鍋粥,各種物資都緊缺的很。
卓草也沒過多招待,他已讓卓彘帶人先以牛車拉物資過去。牛車還是沒法和馬車比速度的,他先走半日也沒事。
“卓君,汝此次可是連老夫都給調動了。”
“啊?”
“卓君大肆收購葛麻,不知作何用?”
“這瘟疫來的快,我估計是能通過呼吸傳染。佩戴口衣的話,則能有效減少被傳染的風險。以葛麻製成口衣,再通過嚴格消毒,興許能先控製住染疾人數。至於後續治愈,隻能去當地方才知曉。”
這年頭很多疫疾都沒個名字。
隻要出現大規模的傳染病,那就叫瘟疫。
卓草依稀記得當初上小學的時候遇到了非典,每次去學校都得量體溫。後來幹脆是全都放假,還發了醃製過的胡蘿卜幹。
“口衣?”
“就是這個。”
卓草順勢取出塊口罩,手把手教樂戴上去。
戴好後,樂頓時微微蹙眉。
“怎麽有股酒味?”
“算是隔絕病灶用的吧。”
卓草記得伍式口罩是用的藥棉,但究竟什麽成分他是真的沒去了解過。所以他就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嚐試,有總比沒有要好。
“看來,卓君是有備而去。”
“算是吧。”卓草笑了笑,繼續道:“其實不光是我,還有上次的方士侯生,他們也會陪我一塊去。”
這票方士要想擺脫隸臣身份,便都跟隨而去。卓草親自許諾,等疫疾結束後,便給他們恢複身份。縱然隻是庶籍,那也總比當隸臣來的強。沒辦法,他們是方士也是醫師,不帶他們也不現實。
“他們的確是能幫不少忙。”樂頓了頓,繼續蹙眉道:“吾聽說便是太醫令都束手無策,他們真的能解決嗎?”
卓草沉默了。
據侯生所言,他曾在韓地經曆過瘟疫。他的先師也曾研究過,卻都是束手無策。包括他師兄在內,都沒有把握說能治好。這次去穀口縣,他就是去拚命的。若是他死了,隻希望卓草幫他親眷定居在涇陽。
“卓君,物資都已備好。”
“讓牛車先走,我們隨後跟上。”
“好。”
韓信旋即去忙著安排。
“卓君此行凶險萬分,老夫便不多言,隻盼君早日平安歸來。”
“多謝樂君。”
卓草這次算是把家底都快掏幹了,還好沒人坐地起價。其實也有商賈不願配合的,在扶蘇拿出印鑒後,他們是不得不遵從。
親娘咧!
這是長公子扶蘇?!
當然,扶蘇也讓他們萬萬不能聲張。
若非如此,哪會都這麽配合?
真以為都是好人,沒個發國難財的?
隻要利潤夠高,他們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
……
章台宮。
啪!
秦始皇將竹簡重重拍在台案。臉色鐵青,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透著股森然殺機。內史騰來報,說是當地有賈人私藏糧食,坐地起價的,已被他就地處刑。目前穀口縣還算能自給自足,但感染人數還未控製,依舊在不斷上漲。
“穀口縣縣令,病逝。”
“縣丞,病逝。”
“主吏掾,病逝。”
……
蒙毅雙目赤紅,匯報著消息。穀口縣級官吏感染疫疾而死的,足足有六人,這還沒算當地黔首的。民死不隔戶,三月無人行。突如其來的瘟疫,令穀口哀嚎一片。甚至還有諸多派遣過去的衛卒都受到感染,人數還在不斷飆升。
若繼續下去,穀口縣隻怕會十室九空!
“太醫令夏無且,束手無策。”
“臨淄名醫公乘陽慶騎快馬,可還在路上。”
“令沿途郵驛日夜兼程,護送公乘!”
“唯!”
秦始皇無力的坐了下來。
當初他剛剛執政,各地天災人禍不斷。若非秦國底子厚,隻怕是早早就垮了。為了活命,呂不韋提出以戰養戰的策略:奪他國之地,以富秦國!
三年十月,歲大饑。
四年,天下大疫!
九年,四月寒凍有死者。
十一年,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
這幾年雖說太平了些,卻也不容樂觀。
不論任何地方出了問題,就有儒生說是他的過錯。此次穀口縣瘟疫爆發,便有儒生說是他濫用民力的懲罰。還說秦國德不配位,擔不起九鼎之重。瘟疫隻是開始,後續天災人禍隻會更多!
這tnd與他何幹?
“另外,還有一事。”
“何事?”
“卓草上呈防疫書,並且帶人前往穀口縣。”
“什麽?!”
秦始皇猛地站起身來,目露詫異。
“朕不是命扶蘇盯著他嗎?讓他萬萬不得去穀口縣!臨走前朕還再三叮囑,讓他老老實實留在涇陽。”
“他何時聽過上的話?”
李斯哭笑不得的開口發問。
卓草這人素來是獨來獨往慣了,隻把秦始皇當成是卓正。家族的事情,那都是卓草一手操辦起來的。相當於他這爹是從天而降的,怎會聽這傻老爹的?
“不光是他,還有長公子……”
“胡鬧!!!”
秦始皇氣的差點把桌子都給踹翻。
好你個扶蘇!朕讓你盯著卓草,令他萬萬不得離開涇陽。你小子倒好,不僅不勸阻,竟然還跟著一塊去穀口縣,不想活命了?!
“陛下息怒。”
李斯與蒙毅抬手作揖。
“那卓草似乎是有備而去,聽涇陽縣丞所言。其準備了大量的葛麻,似乎是用以製成什麽口衣,說是能隔絕病灶,就是咱們看到那掏糞工所用。另外,還準備諸多硫磺石灰煤炭鹽巴粟米……”
秦始皇稍微冷靜了些。
“他真的懂醫術不成?”
“想來是隻懂得些許。”
“為何?”
“他若真的懂,也不會帶著侯生等隸臣。”
蒙毅無奈苦笑。
這些方士也算是不容易。
還沒安穩,便被卓草悉數調走。
“這防疫書,是他寫的?”
“的確。”
秦始皇打開書冊,這分明就是扶蘇的字跡。
字數並不算多,扶蘇也都是精簡出其中關鍵。
“喝水必須要喝沸水。疫情之地,皆需佩口衣著手衣。每日用後,以高溫蒸煮再用。建疫遷所,收容感染病患。非醫卜者,不得入內。若無柴薪所用,可在空地焚煤炭煮沸水。”
“煤炭?此物雖能焚燒,卻伴有毒煙。”
“造紙坊所用煤炭便無毒煙……”
蒙毅默默在旁抨擊李斯。
“那為何要在空地用?”
“老夫也不曉得,但按其所言不會有錯。”
秦始皇放下書冊,長歎口氣。
這裏其實也提到諸多防疫手段,但也終究隻是防。卓草大可呈上此書按此法推行,何苦非要跑穀口縣去湊這熱鬧?
真以為疫疾是好玩的?
夏無且親眼目睹個太醫染上疫疾,不到五天便咳血而死,咳得還都是血沫。速度如此之快,令他們皆是始料未及。各種湯藥試了個遍,卻隻能緩解抑製病情,無法根治祛除。
短短不到十天時間,已有百人殞命!
如此鮮血淋漓,隻令人感到膽寒。
興許,他真的有辦法!
“秘密通傳內史騰,卓草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不從者,斬!”
“唯!”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他現在想阻止怕是都已來不及,說不準卓草都已抵達至穀口。再去阻止,還有什麽意義嗎?既然如此,便讓他試試!
……
羊腸小道,馬車走在前麵開路。
卓草迷迷糊糊的被晃醒。
“到了嗎?”
“約莫還有三裏地。”
扶蘇倒是精神的很,放下書冊緩緩開口。
“小草,其實我……”
“停,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但這些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解釋,等進穀口縣後,你自然會看到效果。”
卓草打斷了扶蘇的施法前搖。
“……”
“沿路可看到有災民的?”
“三三兩兩,碰到了些許。”
“他們怎麽出來的?”
扶蘇無奈苦笑道:“卓君忘了嗎?此次瘟疫於穀口縣縣城發生,四周鄉亭其實並未遭受波及。目前為止,除開周遭亭裏有,其他鄉亭還未出現。秦國兵力有限,現在隻能是嚴防死守縣城。”
“這倒也是。”
卓草這是睡迷糊了。
來之前他專門找人打聽過情況,對穀口縣也算有些了解。另外他也大概知曉感染瘟疫後的病症,頭痛嘔吐、呼吸急促、劇烈胸痛。到後麵,甚至會咳大量的粉紅色泡沫血,還有的脖頸會因此腫大。到後期皮膚甚至會出血和瘀斑,而死後屍體則呈紫黑色,
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猜測,隻是不敢確定。
如果真如他想,那可就真的麻煩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交通極其不便。就拿卓禮來說,自從他解甲歸田後,十幾年來就沒出過伏荼亭。他甚至連小澤鄉都沒去過,更別說縣城了。
就因為交通不便,去哪裏都得走。有的還沒路,隻能翻山越嶺。十幾裏的山路,一來一回怕是得耗費大半天的時間。而且流匪也多,保不齊就會被殺人越貨。
除非必要,基本上不會離開當地。伏荼亭內有不少老人,他們大半輩子都沒離開過亭內,完全就是自給自足。穀口縣瘟疫至今還沒徹底爆發,其實也有這層原因。
“沿途還遇到了些流匪,已經殺了。”
“嗯。”
卓草眼睛都沒眨下。
他知道大災之下,必會有人禍。這些流匪興許也是被迫所致,畢竟不幹這買賣可能就沒法活命,但這並非是他們謀財害命的理由。隻能說如今這時代便是如此,若今日不殺這些流匪,他們害了別人又當如何?
“吾得到消息,說是公乘先生也會來。”
“挺好。”
“小草,其實你真不該來的。”
“何故?”
“你的命,很珍貴的。”
“我也這麽覺得。”
“那你還來?”
“我也不知道。”
卓草拉開窗簾,就看到有黔首拖家帶口的離開。他們都是經過太醫令檢驗過,確定沒問題後方會給他們批驗傳放他們走。在秦國沒有驗傳,那簡直是寸步難行。除非躲山裏頭,不然去個城市就得喝茶。
“小蘇,我問你個問題。”
“什麽?”
“此時有塊巨石從天墜落,會砸死五個人。而你能飛起一腳把它踹到邊上,但是卻會砸死一個人。你會怎麽做?”
“這麽大的石頭,我可踹不動。”
“……”
“你這很不合理,我為何要踹到有人的地方?”
“……”
卓草被氣得是頭皮發麻,恨不得把他拍死。
“你別管合不合理,你會怎麽做?”
“我會踹過去!犧牲一人換五個人,很值得!”
“如果那人是你爹,你也換?”
“……”扶蘇有點被整迷糊了,“那小草會怎麽做?”
“不知道。”
“不知道?”
“昂,我知道答案還問你?”
“……”
扶蘇捂著胸口,差點沒吐血。
“這問題本就沒答案,是否會救純粹看自己。也別覺得自己出手救了就多麽高大上,因為你終究是害死個人。如果你什麽都不做,那和你是不是就沒關係了?你出手救了五個人,卻親手害死了個人。你說這在秦律裏頭,怎麽判?”
“這……”
扶蘇撓著頭,秦律沒這茬啊!
“秦律規定百步之內有人行凶,必要出手相救。如果說因為自身出手,導致有無辜的人而死,這要怎麽算?”
“停停停,咱們還是說穀口縣的事……”
扶蘇服了。
別說是他,你就是把李斯拉來也未必有辦法。
這就如同是悖論,怎麽做都是錯的。
若是不做,那還是錯的!
要不幹脆躺平,你砸死我算了!
“其實,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你都知道了?”
“嗯,我現在隻希望兩千多年前的鼠疫,能更容易控製。相較於後世變異之後又變異的病菌,能容易治些。”
卓草喃喃開口,好似自語。
他記得看到過本小說,好像是身穿的。最後這作者爛尾的手法簡直是一絕,說因為是身穿的,導致攜帶大量病菌,然後把人全都毒死了。
真tnd秀!
“鼠……鼠疫?”
“我猜的,具體還得去看看再說。”
“是碩鼠引發的?”
“可以這麽說,但不全麵。”
就在此刻馬車則是停了下來。
透過窗戶,卓草知道已經是到穀口縣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