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委託
祝相的笑聲戛然而止,狹長的雙目中眼珠滴溜溜轉動,不過瞬息,他便拿定了主意,回應道:
「還請稍等片刻,待我整理一番,再去向七小姐請安。」
外面應了聲好,曾問見此,和馮平對了一下眼色,就向祝相告辭回房。
他拉開房門,便看到一位身穿淺黃長裙的嬌小少女俏生生立在門口,梳著環狀的雙平髻,圓臉肉嘟嘟的,黑白分明的杏眼撲閃地望著他,煞是可愛。
黃裙少女本以為出來的會是祝相,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位瀟洒倜儻的俊朗少年,此時二人四目相對,少女肉嘟嘟的臉頰不禁染上一抹紅暈。
由於少女剛好擋在了門口,曾問一時進退不得,只能停在原地。
馮平見他停步,扯著大嗓門探頭道:「曾小弟怎麼不走了?」
黃裙少女下意識轉頭望去,一張形似野人的粗獷大臉就闖入視野,頓時被嚇了一跳,噔噔蹬往後連退了幾步,口中發出高亢尖叫。
屋內祝相急忙衝出房門,詢問道:「怎麼了?」
船艙內部值守的侍衛聽到驚呼,嘩啦啦從過道兩側湧來,也不問事情原委,就拔出長刀,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
「黃杏姑娘發生什麼事了?」「黃杏姑娘你沒事吧?」侍衛們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對黃裙少女關切道。
少女黃杏顯然嚇得不輕,圓臉煞白,伸出素白小手輕拍胸口。
曾問面色尷尬的向祝相解釋緣由,馮平在一旁悻悻撓頭。
祝相聽罷,抱拳朗聲道:「諸位息怒,是我朋友不小心嚇到了黃杏姑娘,我代他向諸位賠個不是。」
接著他對著黃杏道:「姑娘勿慌,我就是祝相,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不是什麼歹人。」
聽了祝相的解釋,黃杏神色稍緩,知道是自己驚嚇過度,她懊惱的嘟起了嘴,又想到不合時宜,轉瞬又蹙起秀眉,輕咳一聲,語氣清冷的吩咐道:「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們都先下去吧。」
眾侍衛雖不明就裡,但都不敢得罪七小姐的貼身丫鬟,轟然應諾,各自收起長刀回到值守的位置。
等侍衛退下,黃杏佯裝鎮定道:「既然祝統衛收拾妥當,就隨我去見小姐吧。」說完側過身子,用手帕掩住圓臉,踩著碎步匆匆往船艙內部而去。
「好說好說。」祝相回了一句,不急不躁的跟在後面。
黃杏沒走多遠,似想起了什麼事,突然間停了下來。
這一停,讓曾問和馮平正準備離開的身子一頓,祝相試探著問道:「黃杏姑娘,可是還有什麼事?」
黃杏記起了出門前小姐的囑託,咬了咬嘴唇,壓下心裡的羞怯之情,回過頭反問道:「祝統衛,你那兩位朋友同你關係可好?」
縱使自詡精明過人的祝相也對這話摸不著頭腦,只好老實答道:「非同一般。」
黃杏認真思考了一遍「非同一般」四字,偷眼掃視了下曾問和馮平,有些不確定道:「那,那就叫上他們一起去見小姐吧。」
快速的說完這句話,黃杏轉過身,也不管他們的意見,繼續在前帶路。
見狀,祝相略一沉思,就招呼曾問二人跟上。
連祝相都如此,曾問和馮平也沒出聲反駁,只好綴在後面。
難道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要興師問罪……曾問心裡有些忐忑的想道。
思索間,祝相的聲音飄忽傳來:「勿慌,葉氏身為八大世家,氣度理應不凡,不會因為這等小事而生罅隙,你們一會看我眼色行事就行。」
曾問抬頭望去,祝相神色自若的悶頭走路,完全不像剛說過話的樣子,他又看向馮平,後者也是滿臉困惑。
祝相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是傳音入密,雖然不是什麼稀罕武功,但也不是普通人能接觸到的,等你們正式加入正亂衛,就可以學習了。」
說完此話,祝相不再言語,曾問收起心思,跟著黃杏一路來到三樓。
「到了。」
黃杏將曾問幾人引到正廳,隨手推開房門道:「小姐,祝統衛他們到了。」
這是一間布置恬淡素雅的廳房,近前擺放著幾張靠椅,兩側牆上掛著明顯出自一人之手的詩畫,中間隔著一扇屏風,其上綉著一株生動逼真的青柳,枝條垂垂,柳葉燦燦,其後似端坐著一道倩影,只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而之前見過的侍衛總領楊若山就閉目站在屏風右側。
剛踏入廳內,曾問就聽到屏風后飄來一道女聲:
「祝統衛及兩位朋友,我近來感染了風寒,怕傳給他人,暫不能出來相見,還請見諒。」
其聲溫和婉轉,猶如溫風迎面,讓人倍感舒適,但其中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讓人聽了心生憐意。
祝相不以為然道:「七小姐身份尊貴,此番召見實乃在下之幸。」
黃杏領著曾問等人落座,就徑直去到了屏風后,自有下人奉上茶水。
等到下人退去,祝相端起茶水專心品嘗,也不急著再開口說話。
無人言語,本該凝重肅然的氛圍,卻因屏風后那道倩影的存在,顯得恬靜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沉浸在此境中的曾問忽聽七小姐道:
「祝統衛,實不相瞞,此番請你前來,實有一個不情之請。」
祝相將茶杯放下,眯眼道:「七小姐無須如此,我正亂衛立足各地,本就是為了解決百姓煩憂,委託之事正常不過。」
青柳屏風后的七小姐咳嗽了幾聲,帶著身子微微顫動,黃杏急忙遞上藥湯,輕撫小姐後背,過了幾息,咳嗽才漸漸止住。
七小姐柔聲道:「柳娥之請,乃私下之託,只是一件瑣碎小事,不必上報正亂衛。」
這種場合,曾問插不上話,此刻正襟危坐,旁聽即可。
祝相聞言沉思不語,七小姐葉柳娥也不催促,良久,祝相方才緩緩道:「祝某實力低微,不知能幫上七小姐什麼忙?」
葉柳娥輕聲道:「這是我的一件家事,前不久兄長找我談心,酒後吐露出了一件心事,說是戀上了一個女子。
「我曾派人大概探查過,此女名舉眉,瀾麓人士,本是大戶人家,後來因為家道中落被販賣到了曲洹東城的樂香坊,做了一名藝妓,擅長歌舞調香。
「雖然我葉家無門第之見,但是我對這名女子知之甚少,怕她傷了我兄長的心,所以想請祝統衛幫忙查探一下此女品行。」
這事初聽不過是一件幫忙查人的小事,但其中牽扯到葉氏,葉柳娥又沒有交待下屬深究,而是委託給祝相,想必其中的關係錯綜複雜,讓她不好輕易出手,曾問在心裡默默盤算,也不知道祝相如何回復。
祝相不假思索道:「既是七小姐之請,祝某不敢推辭,在下定當竭盡全力,幫七小姐您打探清楚。」
「如此甚好,那柳娥就先謝過祝統衛了。」葉柳娥聲音有些欣喜,「聽楊總領說,祝統衛已開脈圓滿,想必晉陞赤水衛要不了多長時日,恰好我這裡有一枚『天露丸』,這就贈予祝統衛,當作此事的酬勞。」
黃杏從屏風後端出一方托盤,其上擺放著一個小巧錦盒和兩隻玉瓶。
「至於這兩位,既然是祝統衛的好友,也煩請在此事多費些心,這兩枚『玉氣丸』對開脈略有幫助。」
來了……曾問心裡暗道一聲,雖然不明白自己對這件事能有多大作用,但想來這七小姐不會無的放矢,說不定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環。
黃杏將托盤放置在祝相座旁的條台上,就折身回了屏風后。
祝相瞥了眼托盤內的錦盒,目中亮色一閃而逝,他起身抱拳道:「承蒙七小姐厚愛,祝某就卻之不恭了。」
「咳咳。」葉柳娥再次輕咳出聲,「每隔五日,黃杏便會替我去西市的春滿樓買桂花糕,祝統衛若是有什麼進展,可與黃杏聯繫。」
祝相道:「祝某明白,那就不打擾七小姐靜養,在下就先回去了。」
「敬候佳音。」葉柳娥輕聲回道。
祝相收了錦盒玉瓶,一馬當先出了廳房,曾問馮平緊隨其後。
門外等著一個下人,說了聲請,就帶著幾人原路返回。
房門將關的時候,曾問餘光瞥到宛如一尊石像的楊若山,若不是他人一直在那裡,曾問幾乎都快忘了還有他的存在。
大門徹底關上,待曾問三人走後許久,葉柳娥靈動的嗓音響起:「楊叔,這件事雖然已委託給祝相,但我仍不放心,還要你費心一些。」
閉目養神的楊若山睜開雙眼,凝固的表情轉為慈愛,溫聲道:「小姐放心。」
…………
回返途中,祝相傳音對曾問二人道:「這次查人之事,從七小姐開口的時候我便無法拒絕,說的好聽些,七小姐言語客氣,並沒有強人所難,但曲洹葉氏權柄太大,拒絕了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這趟渾水,我們不想攤,也只能強行過了。」
曾問點了點頭,正所謂形勢比人強,該低頭時就低頭,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這件事中能起到什麼作用。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祝相繼續傳音道:「此事她不想發佈於正亂衛,可能有她的顧慮,嚴重些甚至涉及葉氏家主候選之爭,七小姐之所以叫上你們,是用來同黃杏傳遞消息的。
「看來只有查清此人,你們才能正式加入正亂衛,在此期間,你們就待在城中,安危當能無憂。」
原來如此……曾問解開心底困惑,又不免未雨綢繆起來,如果這事真涉及葉氏家主之爭,在這個龐然大物的籠罩下,前路之兇險,難以預料。
忽然,甲板上傳來一聲底氣十足的呼聲:
「曲洹到了!」
曾問按著船舷探出頭去,江水浩波處,一座雄偉城池徐徐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