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淪浹肌髓
沈蝶煙看著眼前白瓷湯羹中綿稠糯香的燕窩粥更覺得眼前這人可恨。她一隻手猛地往上一撥,粥碗和湯羹都從濮陽宗政手中飛起。濮陽宗政也是一驚,錯楞之間正好大半碗熱粥潑的實實在在。
一抹暗紅從濮陽宗政眼中迅速劃去,接著,就是更加深沉內斂的黑色。沈蝶煙卻將那一閃而逝的紅色看看的清清楚楚,即便猜到濮陽宗政已經動怒,可還是將略微發白的小臉一昂,恨狠狠的瞪著濮陽宗政。
濮陽宗政劈手將沈蝶煙的手抓在自己欣賞,細細看了看後才放下心來。隨即,他的臉上浮出一種無奈的苦笑,一邊搓著自己的衣袖擦著錦被上的粥,一邊用一種強裝釋懷輕鬆的語調說:“我記得那日,你捉了你父親的寶貝烏雞給我熬湯,又是人參又是枸杞的,我卻太不知道好歹,不但打翻了地一碗湯,還燙著了你的手。你卻又給我重新盛了一碗,後來李郎中他們來了後,就把你辛辛苦苦熬出來的湯湯水水一掃而空。現在想起來,可真是心疼啊。早知道,即便是撐個肚兒園,也不能讓他們嚐到一口的。”
濮陽宗政的手上立果真紅了一片,沈蝶煙是挨過這種疼的人,自然知道不好受。可是,濮陽宗政剛剛那番話,教她更是憤怒怨恨,這人有什麽臉麵說以前?
濮陽宗政將自己燙紅的手舉起,不遠不近,正好是沈蝶煙能看的清清楚楚但是又不反感的距離。他換了種商量討好的語氣接著說:“你看,這次我也給燙著了,我們就當做是抵平了吧。”
他的聲音,他的眉眼,不是隱隱約約,而是明明白白的帶著一些委曲求全。男人的臉麵,帝君的尊嚴,此刻全沒有喚回眼前這人以往的溫存重要……
濮陽宗政的的一番表白,在沈蝶煙心中確實有了點點觸動。可隨即又被一種更大的憤怒所代替:抵平?誰跟誰能抵平,他這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卻是以她的梁大哥的性命為代價的。
那個她默默看了無數個日月的梁大哥,她一直渴望相思相守的梁大哥……沈蝶煙的眼淚嘩的就湧出來了,同時心中也生了一種玉石俱焚的衝動。
濮陽宗政看見了沈蝶煙的眼淚,隻覺得心疼。他連忙攔腰扶住沈蝶煙的腰肢,手忙腳亂的拿著衣袖就往她臉上擦,可是轉眼就看到了自己袖子上的粥漬,又將袖子放下了,伸出手指用指腹抹掉了她紮人心疼的眼淚。
沈蝶煙借著他摟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猛地朝濮陽宗政撲去,伸手去奪他手中的碗。濮陽宗政還沒反應,手裏的白瓷薄胎碗已經被沈蝶煙抓住,狠狠的朝雕花的床欄砸去。
濮陽宗政怕那四處飛濺的碎片傷著了沈蝶煙,連忙將她整個人裹在自己的懷裏。沈蝶煙卻抓著了機會,撿起落在身邊的尖銳瓷片就朝濮陽宗政那主動湊上來的、近在咫尺的脖頸紮去。
麻-——第一感覺就是麻,緊接著,所有的疼痛迅速的襲擊了四肢百骸。殷紅的血從傷口中湧出,順著白瓷片流到沈蝶煙的手上、濮陽宗政的脖頸處,慢慢的又浸透了衣服。濮陽宗政卻是不肯鬆手放開沈蝶煙,甚至抱著她的手臂又加了幾分力,使勁的將沈蝶煙往自己懷中塞著填著,想要把心裏的那個無底洞補上……
“盡管刺,多深都無所謂,換一個地方也可以,臉,手,甚至是心口,你想紮哪裏都可以……”濮陽宗政在沈蝶煙耳邊吐出這樣的話語,“這些是殺不了我的,無論怎樣,我都是不會死的,我要長長久久的守著你。”
永遠?長長久久?
這些字眼對沈蝶煙的刺激就像是頭狠狠的撞在門板上,簡簡單單卻後果嚴重。她輕輕的推了推濮陽宗政,對方立刻就鬆開了手。沈蝶煙呆呆的盯著那張臉,忽然就扯出一個溫順嫵媚的笑容來。
沈蝶煙伸手捧起濮陽宗政的臉,略帶病容的臉上巧笑倩兮,卻藏不住眼中惡劣的恨意:“傷你的臉?這教我怎麽下得了手,這可是我梁大哥的臉啊。”
原來在痛之後還有更痛。濮陽宗政伸出手蒙住沈蝶煙的雙眼:“我真是無意,我身受重傷,隻能用這個下下之策,對不起,我道歉。”
沈蝶煙將濮陽宗政脖頸上的瓷片猛然拔出,剛覺得大量溫熱的液體噴在她掌心,立刻又握著瓷片再次紮了回去:“放開我,你放開我,我恨你,我恨你……”
瓷片反反複複的紮進那處皮肉裏,幾近血肉模糊。濮陽宗政將臉埋在沈蝶煙的頸窩,感受著她溫熱光滑的肌膚,小心翼翼到連眼裏滾出的冰涼眼淚都怕打濕她凍著她。
那還是在藕香鎮的時候,也不知是哪一天,也不曉得是什麽時候,濮陽宗政忽然在那麽一刻就有了種醍醐灌頂、開了竅明了目的感覺。他想沒有想通連他自己都是不清楚的,可是,他卻認了,活了這麽久忽然就欣然接受了命運這一回。
他是愛上了沈蝶煙,真真實實的明白以及肯定。
——
可是,為何會痛的死去活來。
“老大,人是不是已經醒了,訥二爺爺的,為了一碗熱粥,老娘一個上午沒有消停過,熬了一碗熱的,再扔一碗的涼的,折騰死老-——”一個清亮但用語很是粗魯的嗓音忽然伴隨著房門被大力撞開的聲音闖進來。
所有的聲音在一瞬間戛然而止,緊接著就是一聲怒喊:“你究竟在幹什麽,鬆手——”
沈蝶煙隻覺得一股勁風朝自己的麵門撲來,與此同時,濮陽宗政伸出蒙住她眼睛的手,手臂一翻,寬大的袖子像隻袋子竟然將風都卷了進去。沈蝶煙呆呆的看著不遠處的那個滿臉怒氣的紅衣女子。
“這是怎麽回事,兩口子吵架打架有見紅出血的麽?”紅衣女子看向沈蝶煙的眼神凶狠的似乎要將她碎屍萬段。
“晴靄,你莫傷她。”濮陽宗政的聲音忽然在沈蝶煙耳邊炸起。
“你被傷糊塗了?”喚作晴靄的素顏女子劈手要將濮陽宗政與沈蝶煙二人分開,哪知,濮陽宗政竟然用整個身體護住了沈蝶煙。